第十九章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又有几个小年轻有些谨慎又有些摩拳擦掌的样子来大汉画室学画,自然是立志要考美院的。他们找王军报名,同时把带来的人民币交给王军。王军高兴得要死,忙安排他们坐下,热情地要他们仔细观察石膏像。他快活地告诉小年轻说:先观察半个小时,观察的目的是动脑筋想如何画好它,观察准了再画。王军口袋里一下子又鼓出了两千元,这让他喜不胜喜,还让他蓦地就想起黄娟说的那套天蓝色的休闲西服,快中午时,他看着一脸炭笔灰的刘友斌和同样一脸铅笔印的伢鳖说他母亲今天生日,他要赶回家吃中饭。刘友斌说:那你去。王军一笑,觉得他们太好骗了,一句话就可以脱身。他走出大汉画室,走到公用电话亭前,一个电话打给黄娟,催她出来,说快出来,亲爱的,我们买衣服去。黄娟在电话那头问:买什么衣服?王军说:买你说的那套休闲服。你的眼光那么高,你既然觉得我穿在身上肯定好看,那我当然要买。黄娟是个节约型的女孩,问你又买衣服?王军说:那只能怪你,你那么一说,我不买心里不舒服。黄娟不再反对,也觉得自己没资格反对。黄娟问他:那我们在哪里碰面?王军想黄娟出来玩得少,而且没有方向感,跟她说一个碰面的地方反而会走失,这种事以前出现过两次,便说:半个小时后你在话剧团门前等我,我半个小时后到。他放下电话,感觉良好地钻进一辆的士,让的士载着他直奔话剧团。
    黄娟站在话剧团门前,这是三月中旬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年轻人身上都有些激情,这是天气好所致。太阳明晃晃地照耀着大街,还照耀着穿着一身灰色休闲衣服,脚上一双白旅游鞋的黄娟。黄娟站在明净的阳光下,显得极为青春靓丽。王军一看见她就觉得快乐,因为他发现好几个过路的男人都用目光打量她。王军让的士在她面前停下,对她招下手,她上了的士,两人便向黄兴北路的花花公子专卖店奔去。专卖店里没几个人。黄娟领着王军走到那套休闲西服前,让营业员取下那套休闲西服给王军试,王军一穿到身上就不想脱了,因为天蓝色很衬他的肤色,使他本来就红润的脸庞更加英俊。黄娟赞美王军,说你真漂亮。王军买下这套西服,又花六百元买了双蓝色的耐克旅游鞋。现在他一身蓝了,走在街上很受成熟女性注目。王军自我感觉很好道:亲爱的,我是不是一个美男子?黄娟斜着眼睛瞧他,笑着直点头,在她眼里,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比他更英俊了。你好像是刚从奥运会回来的冠军,她情不自禁地赞美他说。王军穿着耐克旅游鞋,走路都似乎有弹跳力些了,他很绅士地对黄娟说:我要送你一套衣服,你是我最亲爱的。她说:我不要,你把钱积起来买房子吧。黄娟想要的是房子,因为有了房子他们才可以天天生活在一起,用不着一到晚上她就想他去干什么去了,电话都不来一个。王军说:积钱买房子就是积死一条命也买不了,要买房子只能靠做装修业务。走,去真维斯看有没有你合适穿的衣服。
    真维斯也是休闲服专卖店。两人就走进了真维斯。王军骄傲地吹着口哨,左看右看,挑了件赭石色的全棉圆领的休闲服,让黄娟试。她就走进试衣间穿上,走出来让王军欣赏。王军说:好。这种颜色穿在你身上真的好。接着,王军又给她找了条白裤子,让她穿在身上看看。黄娟再次走进试衣间穿上了这条白裤子。白裤子上有五六个口袋,膝盖上、腿部、屁股上都有口袋。黄娟穿着它,有些不好意思地夹着腿走出来。王军一见就赞美道:好,不要脱了,穿在你身上很特别。他想到了李国庆,他猜测李国庆看到黄娟这身打扮一定会激动得胡思乱想,就觉得应该带她去刺激一下李国庆,便对黄娟说:走,到李国庆鳖家玩去。
    李国庆因为有小堂客的爱情填空,看见黄娟就不像早两年在桔园的那套画室里,既想抱又想亲什么的。他克制住自己的情欲,打量了黄娟一眼,说啊,我觉得你穿这身衣裤真有些野。他提出建议:其实你更适合穿淑女型的衣裤。黄娟一吐舌头,说我不要,是王军硬要跟我买。王军说:我喜欢。他提醒李国庆注意她,说你不觉得黄娟太温柔了吗?我就是想看见她身上有几根粗犷的线条,这会使她显得更美丽。李国庆瞧着黄娟,脑海里却出现了小堂客那丰满的Rx房,于是他淡淡地说:我还是觉得小黄适合穿淑女型的服饰。王军很纳闷,怎么李国庆突然就不那么骚了,要是从前,李国庆一看见黄娟,眼睛就泛绿光,那些绿光跑到哪里去了?他一定有了排泄的对象。王军进一步逗李国庆,说你不觉得黄娟比以前更漂亮吗?李国庆不愿多看,他怕自己看久了又发神经,就霍地起身说:日你的,走,吃饭去。他口袋里拥有小堂客昨晚给他买烟抽的两百块钱,因而浑身是胆道:老子请客。
    三个人在一家小餐馆吃过饭,李国庆就要去逛书店。王军对逛书店不感兴趣,与李国庆分手后,他带着黄娟逛街,一边搜集一些男人投来的羡慕他的目光。天气这么好,他觉得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给黄娟,应该让焦小红看看他穿的这身花花公子休闲服。他感到焦小红最大的优点就是出污泥而不染,不像电视台里另一些女孩,只会拿自己的身体去傍大款。他瞥一眼黄娟说:哦,我忘了,有一个朋友要我搞家具设计,约我下午三点钟见面。黄娟笑笑,问那你晚上干什么?王军说:晚上再约吧,你等我的电话。他不想跟黄娟逛街了,扬手叫了辆的士。他把黄娟送到话剧团门口,就去公用电话亭前打焦小红的叩机。焦小红的叩机是特意为他随时召唤她而买的,不然她也不需要这条狗链子。他有好几天没看见焦小红了,他想跟她说说话。焦小红很快回话了,王军,你还记得我啊,她在话筒那头说,语气里有几分埋怨。我以为你把我忘记了。王军在电话这头嘿嘿嘿笑着,说自己刚从广州回来。焦小红问他:你到广州去干什么?王军撒起谎来连草稿也无须打:有一个西安美院的同学在广州接了笔酒店装修业务,让我去帮他画图纸,过两天我又要去。王军问她:你在哪里?焦小红说:我在台里呀。王军穿着这身天蓝色花花公子休闲服,很想到焦小红面前走一遭,忙说:出来吧,我来接你。焦小红迟疑了下回答王军:我出不来,我的带子没编好,晚上六点半钟要播。王军说:那就明天再联系吧。但焦小红不想放弃今天跟他见面的机会,马上说:我六点以后可以出来。王军想六点钟天已黑得差不多了,又想今天这样的天气,六点钟可能天还没黑,就说:六点钟,我来你们台门口接你。王军挂了电话,又拨打周燕的手机。手机通了,周燕隔了气才接,王军说:你怎么才接?周燕说:我在做美容,手机放在包里没听见,是做面摩的小姐听见我的手机响提醒我的。王军坐不住,你还要做多久?周燕慢声慢气地回答:还要做半个小时。王军说:做完美容还有别的事吗?周燕说:没有,我准备做完美容就回家看碟。又主动问王军道:喂,我们在哪里见面?王军问她做美容的店子的位置,发现距电影城不远,就约她半个小时后在电影城门前碰面。他说:如果有什么好电影看就看场电影。周燕在电话那头嘻嘻一笑,说我好久没看电影了。王军说:那我们看电影。
    长沙电影城是年轻人喜欢光顾的地方,因为常常有一些美国大片在这里播映。年轻人喜欢看带刺激性的影片,好莱坞就生产一些适合年轻人胃口的东西,这也是只有年轻人才有时间看电影或舍得掏钱看电影。王军先一步到了电影城,左右望望没看见周燕,忽然想应该跟黄娟打个电话,免得她一个晚上都在等他的电话,就走到电话亭前跟黄娟打起电话来。我马上要去深圳,他对黄娟说,我那个朋友已跟我打了火车票。黄娟说:去深圳干什么?王军回答她:去画设计图。又说:但会有一两万块钱赚。黄娟在电话那头撒娇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决定把这四五天给周燕和焦小红,便说:可能要一个星期。就在这时候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便对他“嗨”了声。他一回头,见是周燕站在他身旁,忙对黄娟说:我挂电话了。他放下话筒,付了电话费,看着因做了美容脸上显得极为光鲜的周燕。周燕二十二岁,一张脸蛋看上去像十六七岁的女孩的脸蛋,这是她总是注意做美容。脸上只要出现一个小斑点她都要想办法祛掉。她不像黄娟被束缚在单位上,也不像焦小红每天都呆在电视台的机房里剪接带子。她是一个自由人,讨厌读书,高中肄业文化,除了玩还是玩,平均每个月要用她父母四五千块钱,用来打的、打麻将、请朋友吃饭、买衣服、买化妆品和做美容等等,她的父母见她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免不替她着急,说周燕,现在爸爸妈妈还有点钱,还在,假如我们突然死了,你不做事你怎么活呀?周燕耸耸肩,说找个好老公就什么都解决了。
    周燕生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从小就没缺过什么东西。她的父亲天生就是个会赚钱的机器,母亲也很聚财,两口子只有周燕一个女儿,当然就很宠她,事事都顺她,结果就把周燕宠坏了。宠坏了的周燕觉得读书没什么意思,不但要认真听课,回家还要认真做作业,太累了。同学中也有爱玩的女同学,有一个爱跳舞的女同学说:我很讨厌读书,不晓得读书有什么味?周燕发出同样的感慨,说嗯罗嗯罗,不晓得要是这样发狠读书做什么。从此,她真的就懒得听课了,一上课心就跑到玩的事情上去了,这样过了一个学期,学习成绩便垮了,逢到她想努力时已听不懂老师授的课了。高三那年,她的学习成绩有一大片不及格,她觉得坐在教室里实在是受罪了,就不愿读书了。母亲说:你不读书那你以后怎么办?周燕说:以后是以后的事。周燕的父亲见周燕的学习成绩垮成这样,也绝望了,说无所谓,读不了书也饿不死。周燕就正式在街上玩了,一早就收拾着自己,然后就出去玩。同龄人里反正有不爱读书的女孩,她就跟她们玩,今天这里明天那里地玩。现在,她已经玩到二十二岁了,仍然在想今天应该玩什么,明天又到哪里去玩。
    周燕说:跟谁打电话,说话亲亲热热的?王军一笑,说我这身衣服漂不漂亮?周燕说:漂亮。又问他:你刚才是跟谁打电话?王军说:跟一个神经。周燕盯他一眼,你今天真的要去深圳?王军笑笑,去鬼。不过等下吃晚饭时我还真的有点事。周燕又拿眼睛扫他一眼,你这身衣服是漂亮,尤其是穿在你身上。王军高兴了,他就是穿着这身衣服来给周燕赞美的。王军说:你觉得漂亮就好,我是特意穿给你看的。周燕一笑,说你是美男子。王军一摆头,搂着周燕的腰向电影院里走去。电影是美国大片《龙卷风》,两人傻傻地盯着银幕直到最后一刻,走出影院,已经五点五十分了。王军想起焦小红会站在电视台门前等他,就对周燕说:坏了,我要走了。我还有事?周燕的内心世界还沉浸在《龙卷风》里,王军说要走她就盯着王军,说我跟你一起去。王军拒绝她道:不行的。周燕直勾勾地盯着王军,目光里充满了怀疑。王军解释说:我是去我伯妈家,我伯伯做六十岁生日。周燕不相信,我从没听你说过你有伯伯,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伯伯了?王军说:我这个伯伯是堂伯伯,我堂伯伯的爷爷与我伢老子的爷爷是亲兄弟。王军说到这里想得找一个更有力的借口,又说:我堂伯伯有一个女儿叫小英,这个女儿脑壳有点毛病,把我看成了她的意中人,要是我带妹子到她家去吃饭,她就会发病。她一发病就尖叫,吓死人。周燕说:你以前带妹子到你堂伯伯家去过罗?王军撒谎道:我大学刚毕业时谈过一个女友,是我的高中女同学,我带她到我堂伯伯家,她看见了就尖叫,又吵又闹,就是那一次我才知道她居然爱我,你看伤脑筋不?周燕觉得他说话很逗,就笑笑妥协道:那你去吃你堂伯伯的寿宴吧,要是你骗我,我宰了你。我这人报复心最重了。王军扬手叫一辆的士停下,打开车门先让周燕进去,自己再坐进去,说亲爱的,明天晚上我们要好好搞一下。周燕把他搭到她肩上的手推开,说我才不跟你搞呢。王军把周燕送到家门前,周燕下车时,他再次告诉周燕,说明天下午我会打你的电话。
    焦小红还不到六点钟就婷婷玉立在电视台的门前了,这是她四点钟就编完了带子,然后就一直等王军叩她。等到五点半钟,她缓缓走出来,站在电视台前的一棵树下等着王军。六点二十了,王军还不见影子,她想王军会不会有事不来了?但她想不可能,如果王军不来一定会打她的叩机,告诉她他有事来不成。王军总是忙,一天到晚有事有事的,不晓得他这段时间忙些什么?她想起她和王军相识相好的这几年的点点滴滴,就甜蜜地一笑。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三年前,那时她二十一岁,刚从一所广播电视学校毕业,靠她父亲的关系分到了电视台工作。王军步入她眼帘就是那年十月,那是个金色的十月,天天都是明丽的太阳,一大早朝霞就升上了天空,要到傍晚太阳才一脸留恋地离开这座城市。那是恋爱的季节,秋天总是跟秋高气爽几个字相融的。在长沙,春天雨多,下得你连穿一身好衣服出门的心情都没有;夏天湿热,那种热好像什么东西粘着你,赶也赶不走;冬天太冷,而且长沙的冬天多雨,所以冷起来刺骨,让你不想出去谈爱。秋天却不同,秋天里长沙人的心情都好些,桥下、花坛前、树林里、学校的围墙边上或操场的篮球架下,都有人相拥相爱。焦小红的父亲是河西A大学的教授,她当然就住在A大学的宿舍区里,那段时间她走在路上常看见大学生在某棵树下或墙旮旯里卿卿我我,这有点撩拨她的芳心。她二十一了,此前还从没恋过爱。就是那几天里,王军走进了她美丽的眼帘。当时栏目组请了一些人来替栏目组出点子,王军是西安美院学设计的,也被栏目组的人叫来了。他一头长发,一张脸有棱有角,显得很冷峻。他扭头看人时,目光像刀光样一闪。她记住了他的头发和目光。她喜欢艺术家气质的青年,喜欢冷峻的目光。那天,他没怎么说话,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吃饭时他坐在一隅也没怎么说话。他不是那天的中心人物。几天后,栏目的负责人把他单独请来,让他与栏目组的人共同设计演播室的背景,就是那天,两人有了第一次接触。她站在他边上,他看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他说:你的眼睛生得很美,睫毛很长。她望着他,他又说:我真想给你画张素描。说着,他对她挤了下眼睛。换了别的女性也许会觉得王军挤眼睛的模样很轻浮,但焦小红觉得他挤眼睛的样子很可爱,好像电灯泡一闪似的。她笑笑说:我在学校里读书时,我们班一个男同学跟我画像,害我坐了整整一上午,还不准我动。王军感到开心地笑笑,伸出一根指头:我只要你坐一个小时,而且这一个小时里随便你动。说着,他眯起眼睛打量她,好像就要准备画她了似的。她脸红了。他说:你的肤色真好。我要跟你画油画。
    王军把在群艺馆工作的李国庆赶了出去,把焦小红约到李国庆的房里。他不是跟她画一个小时,而是画了整整一天,中间只吃了一餐康师傅方便面。直到六点钟,室内的光线暗下来,他才罢手。他说:好了。焦小红起身,觉得腰酸背疼的,她笑盈盈地走过去看。王军问她:小焦,你觉得我画得像不像?他画得一点都不像,如果像谁,倒有点像她母亲。她说:有点像我妈妈。王军说:我好久没画油画了,我只在考大学前画过油画。焦小红望他一眼,不觉打了个哈欠。他说:你累了,我们吃饭去。她就跟着他去餐馆吃饭,吃过饭,焦小红觉得应该回家了,他阻挡她回家,说就回家有什么意思?我们去娱乐舞厅跳舞去,轻松一下。她笑了。她也想轻松一下。舞厅的情调和气氛很适合年轻人,两人在舞厅里搂着,跳着,踏着浪漫的音乐节拍笑着,休息时又坐在一起,手拉着手,这自然是恋爱。半夜里,两人在繁星满缀的苍穹下并肩走着,畅谈着人生、音乐和艺术。他说他不是一个小人物,如果没出差错,他应该是一个伟大的人。当然,一切都还需要努力。就是这句话把她感动了,一个男人敢把自己看作伟大的人,仅凭这一点就值得她倾心相爱。她赞赏他说:我希望能看见这一天。他很肯定地回答她:一定会有这一天。他又满脸温柔地补一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要相信我。他把她送到A大学她家住的那幢教授楼前,在距她的闺房只有十多米远的一棵有五百年历史的大樟树下,他吻了她。她说:别这样。他说:我要这样。他把她抱住,她非常熟悉的那个黑乎乎的门洞在十几步外召唤着她,但她就是挪不开步,因为他不让她走。他的嘴毫不迟疑地吻着她的唇,好像吸铁石吸住了一块铁似的。那是她一生里最幸福的一个吻,吻了她足足五个小时,直到天色微明,有人出来打太极拳了,他才将嘴松开。就是那个漫长的吻征服了她。那一天是她满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以前她从没跟男人接吻过,那天是她的初吻。她把初吻献给了他。几年过去了,后来王军再也没像第一次吻她那样充满激情地吻过她,但每当她回忆起那个让她几乎窒息的长吻,她就会幸福地微笑,从而原谅他的一些不良行为。
    今年二十四岁的焦小红感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这种力不从心的主要原因是她觉得她从来没有控制过王军,这个男人总是游离于她的视野之外,一但分手,他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无头无影了。有时候是三天两天没任何联系,有时候长达一个星期如石沉大海,突然又像一根春笋样冒出来,朝气蓬勃地出现在她眼里。几年下来,她渐渐感到他有些神秘。她真想揭开他身上那层神秘的面纱,但她始终没法揭开,因为他一离开她就如鱼入大海。她只能坐在岸上观望、等待,盼望他跟她联系。他来了。他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他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下,她一惊,回头一看是他:是你。王军笑笑。她本来想责备他几句,因为他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但他见面就劈头盖脑地用长沙市话骂道:这鳖长沙真的烦躁,堵车堵得好厉害。他又说:我算好了时间的,结果路上堵车堵了四十分钟。他生气,她马上不生气了,她要他不生气道:算了,不怪你。她发现他穿的衣服跟上个星期穿的那套西服不同,就偏着脑袋问他:你又买了新衣服?王军说:是的,广州买的。她惊讶地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去广州了?王军说:上个星期,不然我会把你闲置这么久么?焦小红恍然大悟:难怪你一个星期叩机都不打我一个,原来你去广州潇洒了。王军挺了挺胸脯,什么潇洒?我累醉了,天天在那里帮一个朋友搞设计。他又问焦小红:我这身衣服怎么样?焦小红上下扫了眼,肯定道:好看。好多钱?王军说:一千五百块钱,花花公子休闲服。名牌。焦小红是个深受父母影响因而有着传统思想的讲究节约的女孩,她身上的衣服从来没一件超过两百元的,惟一一件八百多的棕色羊皮夹克也是王军于去年秋天她满二十三岁生日时送给她的。她用既有几分羡慕又含几分责备的语气说:你真够奢侈的。王军骄傲的样子说:赚了钱就是用的。
    两人走进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小餐馆吃饭。焦小红没怎么吃,她怕胖。她身高一米六三,却有一百十六斤。这让她非常烦恼。她想减肥至一百斤。她跟黄娟和周燕一样,很诚恳地同王军讨论婚姻大事,她二十四了,她的母亲在替她担忧。她母亲觉得种种迹象表明王军并不是一心一意地爱她,提出的理由是一分手就音信全无,这样的男人是靠不住的。王军一见焦小红提这事就以没有房子为借口,他对黄娟是这样说,他对深爱着他的焦小红也只能这样说,不然他就没有理由不结婚。他不想结婚道:我不是不想结婚,要有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才能结婚,这是现代年轻人必须具备的。焦小红试探性质地说:我妈说我们可以租套房子结婚,现在外面有的是两室一厅房出租,简单地装修一下就行。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同我父母一起住。王军打断焦小红的话,说不行,我最讨厌同父母们住,要是隔壁住着父母,做爱都有障碍。焦小红用她那双美丽的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王军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一笑,又说:想想隔壁住着父母,我就阳萎。焦小红说:你自尊心太强了。王军纠正焦小红的话,说这不是自尊心的问题,而是感觉问题。他掏出支烟点上,眼睛亮亮地盯着她,向她作出保证:你放心,我会娶你的。等我有了房子,我们就结婚。焦小红叹口气,把目光抛向另一桌,另一桌上有几个男人在打量她。一个说:她有点像关之琳。另一个说:她可能是关之琳的妹妹。王军也听见了,就回头瞟了眼那桌的男人,回头高兴地望着她,说亲爱的,你是有点像关之琳。焦小红不屑道:我才不要像她呢。王军站起身,走,我们去夜总会玩去。焦小红同黄娟一样,盼望王军早日存钱买房,好过上自己想过的家庭主妇生活,焦小红说:夜总会很贵的,就随便上哪里坐下吧?我们到河边上去吧,那里也蛮好的,又不要钱。王军望她一眼,那不委屈你了亲爱的?他说,你又不是在街上扫地的,就地坐一下也行。走吧。玩去。
    那时长沙市有一处夜总会非常出名,名叫港岛夜总会。很多年轻人赚了钱或者老板们都喜欢上港岛夜总会玩,遇到称心如意的妹子就开房,共度良宵。港岛夜总会有很多鸡,那些鸡来自全国各地,她们三五成群地在火车站附近租房住,白天睡觉,晚上就细心打扮一番,然后花枝招展地来到港岛夜总会前,伫立在寒风中,等待口袋里有“米”的男人召唤。两人一的士驶到港岛夜总会前时,夜总会门前就伫立着许多这样的鸡,她们于三月凄冷的夜晚里穿着自以为性感的超短裙,一身冰凉地站在灯光下,祈求地盯着一个个走来的男人。王军扫一眼她们,对焦小红说:她们都是鸡,等着男人们来搞她们。焦小红疑心道:你怎么晓得你搞过?王军说:我没搞我怕得病。杨广、马宇和黄中林他们来搞过,为此还搞了一身淋病。焦小红说:真恶心。王军说:那有什么?如今这个世界什么人都有,已见怪不怪了。两人步入夜总会,找了个地方坐下,服务员走上来问他们需要什么,王军要了一瓶啤酒,为焦小红要了一听椰奶,焦小红扯了下王军的衣角,说我不要。王军对服务员说:要,哦,还来一个果盘。焦小红嘟着嘴,说这又要用很多钱的。王军拍拍她的大腿,出来就是潇洒的,总不能光坐在这里听歌。九点钟,夜总会开始了,非常热闹,热闹得有些嫌吵,一个一个的歌手又是行礼又是唱歌,时不时还被主持人调侃几句。王军搂着感觉幸福的焦小红,看着听着,边喝着啤酒吃着水果,边跟着两旁的年轻人大声起吆喝,玩得非常开心。但一结帐他却有些狼狈,就这点东西居然要六百块钱,他以为最多不过两百元,他口袋里只有四百一十元,今天收的两千三百元学费,买这身花花公子休闲服和耐克旅游鞋就花了一千四,又花三百六十元为黄娟买了套真维斯衣裤,后来又打的送黄娟回剧团,又请周燕看电影吃零食和打的送周燕回家,又和焦小红吃饭和打的来港岛夜总会玩,口袋里自然就只剩了四百一十元。他不好意思地问焦小红,说你口袋里还有钱没有?焦小红说:有。她从挎包里拿出钱包,拿出两张一百的,王军一笑,幸亏你有,不然就难堪了。他说,把六百元递给了服务员。焦小红直吐舌头,这么贵,她痛心道,这是杀猪呀。王军小声对焦小红的耳朵说:来的都是猪。一出港岛夜总会,两人来到凄冷的大街上,大街上除了他们这些从夜总会里走出来并且在迅速消失的人群外,已没什么人了。王军看一眼阴沉沉的天空,又望一眼空漠的五一路,笑着问焦小红:你还有钱没有?焦小红说:有。王军斜睨着他心爱且善良的焦小红,说那我们去松桂园宾馆开间房睡觉。我要好好地搞你。焦小红说:去你的。
    王军不喜欢带妹子回家做爱。他一想到父母在隔壁或者一想到父母可能就要回来了,他本来很亢奋的立即就会阳萎。他是那种喜欢独立或只喜欢两人世界的男人。做爱是私事,只有两个人呆在一起才能彻底放松,假如有第三者在家,他就有一种不安感,仿佛自己的隐私受到了侵害。王军虽然骚不可挡,却是个喜欢独吞的男人。用长沙话说就是“呷独”,跟他是不能有经济往来的,假如有,呷亏的必定是他的伙伴。这从他与刘友斌和伢鳖办班,却一个人大把大把的花钱就可见他的为人了。两人一走进松桂园宾馆,他的阳物就不由自主地翘起来,犹如一个愤怒的武士握着剑准备冲出门砍杀谁一样。一步入房间,他就把焦小红按在床上,开始在她嘴上亲啊亲的。焦小红最喜欢的就是他的吻,她渴望道:吻我,吻我亲爱的,我要你好好地吻我。王军最怕的就是焦小红要他吻她,因为她一来了劲就总是要他没完没了地吻她。假如他心情好,他能把焦小红的骨头吻软,把她吻得像一滩烂泥样瘫在床上任他品尝,就如你在吃一只熟透了的柿子。穿着花花公子休闲西服和耐克旅游鞋,他今天的心情就特别好,胃口大开地吻着焦小红,吻得她的身体都快乐地颤动起来。焦小红快乐地叫道:啊,我有你我感到很幸福。她幸福地扭动着柔美的娇躯,幸福地呼吸着三月里蓬勃向上的空气,又幸福地搂着王军的脖子,说你把我搞死吧,免得我每天想你。焦小红觉得这个世界因为有一个名叫王军的男人因而分外美丽,便幸福得一遢糊涂地张开两腿勾着他的背不让他起身,说我的宝贝,我的亲爱的,你永远是我的心肝,永远是我最最爱的人。

《我们像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