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24
  24腊月二十九的下午,李红旗送程杰之副书记回乡下上坟。回来后,到了县委,程杰之喊李红旗上去一下。李红旗问:“有事吗?程书记。”
  程杰之笑笑。李红旗跟着上去,进了办公室,程杰之从柜子里拿出两条烟来,递给李红旗:“春节抽吧。反正我也不太抽烟。拿着吧。”
  李红旗不好意思,推辞了下,程杰之笑着说:“一年忙到头了,就不兴我表示一点?收着。”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程书记。”李红旗下楼时,心想,这烟反正也是别人送的。不过,作为副书记,能想到过年了,给自己的司机两条烟抽,也算是有人情味了。就是不给,你不也是要工作?司机嘛,就是这样。
  说是过年了,虽然国家明确的放假是从正月初一开始,其实这只能是形同虚设。没有多少人真的捱到了初一的。大部分县直单位,从小年后就开始值班了。县委办、政府办等四大班子,情况不同。上班可是玩得相对真些。不过,也有不少人没事时上街了。特别是女同志,买年货,添置些必要的衣物,就是领导看见了,知道了,也不好太反对。年底就这么几天了,不让人家去,到时哪能买到?不能说因为工作,就不好好地过个太平年吧?
  司机当然不行。司机是个特殊的群体。领导在,司机就得在。而且这两天格外地忙。慰问贫困户和下岗失业人员,到乡镇和县直部分单位参加年终总结大会……晚上,李红旗还陪着程杰之副书记跑了一趟省城和两趟市里。好在临近年关,办事的效率提高了。都是一眨眼的功夫,到人家门上去坐上一会,抬脚就走。李红旗呆在车子里,往往是看着程书记还没出来,其它的人就在等着了。当然,他们有时也等。一直看着别人在里面,心里也急。等到别人出来了,程杰之马上下车。好在现在礼物现金化了。越来越小巧,不用提着大包小包的。一个人,光身子一个,溜进去,忙完事,再溜出来。李红旗觉得领导也是挺难当的。那形像,好像比平时在台上的形像总归有些不一样了。
  办公室已明确通知,所有小车班司机,过年期间,一是不能离开湖东,二是手机一定要二十四小时开机,三是领导有事能随叫随到。同时,为方便起见,又每天安排两个司机值班。李红旗是正月初一和初五。所以,待会儿晚上,他还要赶回乡下,去陪老娘过年。
  今年过年,李红旗是花了心思的。现在他有工作了,是家中真正的当家的了。因此,过年这样的大事,他就得做主。他让两个姐姐都回家来过年,费用上全部由他来承担。这样人多,也热闹。而且全家人聚在一起过年,也是很多年没有过的事了。老娘也高兴,上午他打电话回去,老娘说你两个姐姐都回来了,家里吵得很呢。
  老娘说“吵得很”时,明显是一种兴奋的语气。也难怪,儿子这么有出息了,她能不高兴?
  也许明年,李红旗又将会给老娘一个新的更大的惊喜:他也许会带着自己的女人回去。那时,老娘是不是会用她近乎瞎了的双眼,一一地抚摸儿子和媳妇呢?
  一定会的,一定会!
  明年,时光其实很快。转业回来,一忽之间,就是一年了。同样,再一忽,就会是明年的冬天了。李红旗坐在办公室里,稍稍歇息了会。这一小会,他想了很多。然后就想到了顾燕。
  前天在红月亮,他是看到了顾燕的泪水的。那一刻,他没有任何多想,就递过纸巾,而且,轻轻地拍了拍顾燕的肩膀。顾燕一定也感觉到了,抬着婆娑的眼,说:“谢谢,我就是想找个人一块坐坐。你能来,太……”
  “别说谢谢,好吗?”李红旗回到座位上,他没有问顾燕为什么。他明白,顾燕如果愿意和他说,自然会说的。如果她不想说,你问了,适得其反。而且,他心里还存着一丝歉疚。也许这一切都与翟军的“帮忙”有关。除了爱情,一个女人,是很难在一个男人面前流泪的。要么是爱这个男人,要么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向这个男人寻求依靠。至少,顾燕能在这个时候这种心情下,想到他李红旗,说明了她对他的信任。在她心里,他已经是一个可以听她说话陪她坐着的男人了。
  这一点上,李红旗要感谢网络。网络时代,爱情也网络化了。如果没有那神奇的小企鹅,怎么会有顾燕与他的聊天呢?不交谈,何来了解?不了解,何以生情?
  李红旗陪着顾燕坐了两个小时,中间有人打他电话,他说有事推了。
  顾燕当然说到了在上海的男朋友。说是有人给那男孩子打电话了,告诉他顾燕在湖东已经……那男孩子本来就与一个也在读研的师妹有来往,这一下,索性提出来要与顾燕断了。顾燕到了上海,却无济于事。回来时,那男孩子连到车站送她都没有了。她想解释,他不听。其实是他不想听。顾燕知道:这大学时代的一段爱情,其实就此已经终结了。
  “既然这样,也别留恋。不值得!”李红旗劝她。
  顾燕没有做声,李红旗又说:“两个人首要的是信任。既然这点都做不到,断了也好。何况你将来要操持日出实业,接触面广,都这么不信任,哪还了得?当然,我理解你对这段感情的留恋,慢慢想吧,时间会抚平伤痕的。”
  一直到黄昏,顾燕才离开。临走时,李红旗让她如果不开心了,就让他陪着喝茶吧。顾燕说:“谢谢你听了我的故事。我会好好想想的。”
  今天早晨,李红旗特地给顾燕发了条短信:
  路既然断了,就重新走。希望你永远快乐!
  上午,在送高开河主任回乡下老家时,李红旗收到了顾燕的回复:
  知道了,谢谢。
  李红旗看着这寥寥的几个字,却仿佛看见一棵棵嫩绿的小芽儿在往外萌生。别看着这个字不动,也不多。可是,在李红旗看来,这就是一条条通向顾燕灵魂的道路。籍着这些道路,他就可以走进顾燕的心里去。然后在她的心灵世界,建一座秘密的花园……
  下午六点,李红旗开着车子,回到了老家。因为路没有修好,他只能将车子停在邻村的路边上。好在都认识,打了个招呼就也放心了。
  两个姐姐早已忙活了一个下午,年饭已做好了,就等着李红旗回来。一进家门,老娘说:“快将门对子贴起来吧。”
  李红旗忙着拿出自己带回来的对联,,也就是门对子,这是建行送的。县委办每人两副。浆糊子也经熬好了,贴上,再熨服帖,大红的对联一下子把喜庆的气氛烘托了出来。大姐夫在边上看着,说:“这门对子上还有湖东县建设银行的落款,小舅子在县委,就是不一样啦。”
  李红旗笑笑,老娘上前来,凑近看了看门对子,“好啊,好!明年红旗要是能带个媳妇回来,就更好了。”
  二姐说一定能的,红旗现在在县委上班,哪个女孩子不想?就怕他看不上呢。又转过头对李红旗说:“可别看花了眼,挑走了神,瞅上一个就是一个。老娘盼着抱孙子啊。”
  李红旗听着,也没说话。吃饭时,李红旗和两个姐夫各自喝了些酒,正喝着,外面传来声音:“李科长回来了吧?给你拜年来了。”
  一家人都抬头朝门外望,是李大寒和盖可舟。还有村委会的几个人,一进门,盖可舟就嚷道:“感谢李科长去年给村里的关心哪,前几天,交通局的施局长来电话,说我们的项目已经列进去了。开春就能动工,第一次安排了四十万。这可全是靠着李科长的面子啊!”
  李大寒也说:“这事儿我们是找对了。李科长一说,施局长能不听?现在看来,李科长比李老局长面子还大,咱们村以后再办事就容易了。”
  说着,李大寒让人拿出包东西,递过来,说是村里的一点心意。又拿出一个信封,说给李科长买条烟抽。李红旗马上道:“这可不行。书记村长要这么干,就是瞧不起我李红旗了。是吧?大过年的,东西我收下了。这个拿回去。”说着,将信封子推给了李大寒。
  李大寒朝盖可舟望望,盖可舟笑了笑,“这个嘛,李科长就别拉了。这样吧,算作村里给婶子的压岁钱吧。这你没意见吧。好不好?李科长。”
  李红旗老娘一听,立即说这使不得,使不得,哪能要村里给压岁钱?何况我都是六十岁的人了,要什么压岁钱?何况红旗给村里办点事,也是应当。怎么能这样呢?
  李大寒见这局面,再拉也没什么意义,而且难堪,就道:“那也好。以后再感谢。你们吃饭,我们先走了。李科长正月要是有空,哪天也给村里个面子,大家一起喝餐酒。你是县委的人了,忙啊!”
  李红旗说正月恐怕不行。领导们天天有事,得值班呢。以后再说吧,同乡同土的,酒还能少喝?
  村里人走后,老娘说:“红旗啊,以后村里的事,是要多担待些。谁叫你在县委呢?是吧。”又拆开刚才村里带过来的东西,原来是一条烟、一瓶酒和一些其它杂糖。烟是中华,酒是郎酒,档次都是很高的,可见村里是早有预备了的。老娘问:“这要不少钱吧?”李红旗说是不少。老娘拿着烟道:“告诉村里的干部,少花点这冤枉钱,把钱拿来一分一厘地用到修路上,就算好了。以前你叔叔也给村里搞过钱,可是被乱花了。后来他就不愿意了。你记着,给他们打打招呼。不然,人家背后要戳你脊梁骨的。”
  “我知道,一定说。”李红旗没想到老娘还能说出这么多道道来。四十万,要是真全用在修路上,也够了,怕就怕真的像老娘所说的那样罗!这几年,村村通工程,国家不知花了多少钱,可是路呢?也不能说没修。可是修出来的路,好的管了两三年,差的几个月就坏了。有一次,在司机办公室,他同鲁小平谈到这事。鲁小平一笑,说这很简单。两个原因:一是各级都揩了油;二是市县没配套。一揩油,水分多了。不配套,里子少了。不坏哪才叫怪!
  也许明年,这村里就会有一条崭新的柏油路;而让李红旗担心的是,也许后年,这就成了一条烂泥路。那时候,村民们会不会连带着也骂上他呢?
  一边说话,一边喝酒,李红旗有点多了。酒一直拉扯着喝到十一点多,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也在放着,到了十二点,李红旗点响了开门鞭。这鞭也是一个乡镇的花炮厂送的,一点着,“劈里啪啦”,烈得很!惹得周边上邻人家都出来看。不仅烈,而且发出五色的电光,把个门口,照得通亮。李红旗老娘站在门边上,禁不住擦了擦泪水……
  李红旗心里也有些难过。要是父亲也在多好。可是,李红旗是压根儿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的。一个没见过自己父亲的人,现在也到了该做父亲的年龄了,也成了一家之主,心里的滋味……唉!
  早晨起来,天已经大亮了。而且下了雪。一地的白。李红旗问:“昨夜下雪了?”
  老娘说:“是啊,后半夜下的。早晨便停了。好事啊!”
  吃了鸡汤炒米,李红旗就出了门,今天是大年初一,他值班。到了办公室,带班的副主任是左安。李红旗问了声“新年好。”左安说:“李师傅来得正好,待会儿杰之书记和几个领导要过来有点事商量。黄师傅刚刚出去了。你待着,以防他们要用车。”
  李红旗想这大过年的,又商量什么?领导们难道不过年了?
  手机上不断有短信,战友的,朋友的,还有乡镇和县直的一些熟人的,他是看了这个,又转发给另一个。反正转过来转过去,就是一种心意嘛。昨天晚上十二点,当新年的钟声响起时,他给顾燕发了条短信。那不是转发的,而是他自己编的:
  新年新心情,祝燕子快乐!
  顾燕的回复是上午才收到的:
  新年新感受,祝红旗开心!
  哈,还对仗了呢!李红旗看了高兴,一是高兴顾燕能这么快回复他,二是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似乎好些了。要是心情不好,她不会发这样的一个有意识的对仗着的短信的。他回道:
  晚上QQ上见。
  顾燕说:
  好的。
  不一会儿,宗荣县长、程杰之副书记、叶能文副书记和政法委吴航书记都到了,姚和平主任也来了,大家都急匆匆地上了楼。莫天来最后一个上去,后面跟着刑警队的司队。一进会议室,宗荣就问莫天来:“情况到底是什么?”
  莫天来说:“情况相当不好。基本上印证了我们的推断,人大常务副主任梁天超同志卷入了马茹被杀案。”
  程杰之看了其它人,问:“有证据了?”
  “有。”司队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来,“这是马茹的日记。这个女子有记日记的习惯。这本日记是从一年前开始记的。一直到她失踪前一天。在这日记里,她写到了与梁天超的矛盾,并且提到梁天超的司机李永久,曾不止一次地威胁她,要请人杀了她。在最后五天的日记里,处处流露出对梁天超杀她的恐惧。提到他们的吵架,梁天超对她的最后通牒,说如果再纠缠,将不客气了。这不客气是什么?也许就找人做了她。在日记里,还提到了一些梁天超同志的经济问题。看来马茹曾经是想拿这点来要挟梁天超的。”
  叶能文接过笔记本,仔细地看了看,里面的字迹清秀。他想不通这么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老是缠着梁天超这个半老的人?以至连命都搭上了,可惜啊,可惜!而梁天超,这个人平时看起来也还是温文尔雅的,怎么就会……
  程杰之也翻了翻笔记本,问莫天来:“仅凭这个就能确定梁天超参与了此案,未免有些武断了吧?”
  “当然不仅仅是这个。我们还收到了另一样证据。”莫天来打开公文包,掏出一封信,递给程杰之。程杰之展开一看,是一封直接写给公安局莫天来局长的信。莫天来说:“这是我们昨天下午刚收到的,应该是李永久逃亡前发出的。在这封信里,他交待了梁天超让他买凶杀害马茹的全部经过。并且说自己已经到了国外,就是发动再多警力,也是追不回他的。”
  “这个李永久,唉!”程杰之叹道:“怎么都这样糊涂?糊涂啊糊涂!”
  宗荣也拿过信,扫了眼,问吴航,这事该怎么办?吴航说这事案情重大。我建议立即给南州市委汇报,同时向省厅汇报,在取得上级的指示后,再确定方案。宗荣说:“就这样吧,姚主任,你立即安排。莫局长,你直接向省厅汇报。”
  莫天来说好,我就汇报。说着掏出手机,就打电话了。姚和平也到边上的办公室,打通了市委周书记的电话,然后请程杰之副书记直接和周书记说话。程杰之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下,周书记也感到很惊讶,连续问了几遍:“真的吗?是不是有错误?”
  程杰之说:“目前的证据基本上能确定梁天超同志有重大嫌疑。我们也很惊讶,并且觉得这事应该慎重,所以立即向市委进行汇报。梁天超同志是一个老同志了,而且是市人大代表,即使采取行动,也必须先取得市委和市人大的同意。因此……”
  周书记想了会,“如果情况属实,先对梁天超同志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但是一定要按法定程序进行。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
  放下电话,莫天来那边也汇报完了,省厅指示按正常程序办理。程杰之道:“那就请莫局这边采取行动吧。姚主任,通知人大的尢主任过来,请他立即到市里,完善手续。不过,这大过年的,这事……”
  宗荣也叹道:“这过年……是不是……”
  莫天来望了望几位书记,“这案子重大。李永久已经逃了,如果梁也逃了,可就……”
  叶能文一挥手,“那就办去吧。自己作孽,能怎么办?”
  李红旗是翟军来接莫天来时,才知道这些情况的。而且翟军说司队已带人去了。“不过,李永久还是有点名堂,这么快到了国外了。是不是到金三角了啊?”
  “唉,其实就是再跑,也不一定跑得了啊!而且,既然做了,跑了,何必还留下封信?这不是……活该梁主任倒霉嘛。再说,那马茹,唉!这年头啊!”李红旗抽着烟,感喟着。
  翟军临走时问李红旗,与那小妞怎么样了?过年可是个好机会啊,听徐五四说今年过年,她一个人闷得很呢。
  李红旗笑笑,说:“忙你的事去吧。别问她了。”

《领导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