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中国人的语言

    三中国人的语言1
    在一位远方叔叔的安排下来频暂时住进一处在北京的广东人互助会所,这种会所或地区互助会——在美国称为会社,意思是“会堂”,是某个地区的人们或者某个家族群体帮助他们在陌生地的同乡的组织。在这里一般有旅行者居住的地方,有时还有属于自己的学校和教师帮助以满足不时之需,事实上这种会所的成员来自相同的地方,操同样的方言,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家族之情是中国家庭制度中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很真切的情感。一个人帮助他来自同族的亲戚,他为他同乡当中出现这样杰出的成员由衷地感到自豪。
    生活在广东老乡的会所中,朱频的孤独感减轻了许多,因为他现在有许多朋友。一些来自老家的底层官员的家庭也生活在这里。他不感到孤单,他能用广东话与他们愉快地交谈。
    朱频想他应该学习普通话以便使得自己更容易融入这座城市,但是他还没有这样做。他的发音不好。在北京的第一天,他要买早报,服务员送来的却是带馅的蒸包。他发音不对,两个词的发音都是pao-tse,但是音调不一样。
    普通话特别是更纯正的北京语言是中国的国语,以这种或那种形式通行全中国。方言千差万别,但是除了东南沿海一带的省份外,正如已经谈到的,那种差别没有大到西北的满族人不能够与西南边陲的云南人正常交流。在广州与上海之间的沿海地带有三种主要的方言群体,除了上海大山将剩下的方言区与中国的其他地方隔开:上海人,福建人和广州人。这些方言本身之间的差别以及方言与中国语言大家庭的差别如此之大犹如意大利语与西班牙语的差别。比起纯正的普通话外国人更熟悉这些方言,因为国外的商人经常用它们进行联系和交流。但是从上海出发经过长江,人们说话仅仅有些许口音,这种语音与北京普通话的差别不会大于一个弗吉尼亚人的语音与新英格兰人的区别。如今所有学校的课程都用普通话教学,普通话普及到全中国。
    (中国移居到美国的移民大多是广东人,他们说广东的方言;另一方面,在泰国、菲律宾、印度尼西亚与新加坡的海外华人说的是福建厦门话。)
    汉语属于印藏语系,这一语系包括汉语、藏语。暹罗语和缅甸语。(与日语全然不同,毫不相关。)这些语言有诸多特征:它们由单音节构成,也就是说绝大多数词由单音节词构成;通过不同的音调区分不同的词语。然而确切地说,一个个的词根只有一个音节,因为很难确定它包含了哪一个词。有许多双音节的汉字,比如huo,意思是“火”,加che,意思是
    “车”,成为huoche,即“火车”。Electrictalk意为“电话”,而Electricsee意思是“电视”。但是单音节的基本词汇总是可辨认的。
    各种音节看似相同——li、liu、lin、long就是这样的例子——它们数量有限。它们没有两个末尾辅音的音节,像lsp、usk、arp、ost,或者甚至像单个辅音的音节,如it、ik、lp。也没有双辅音,像SP-、St。sir-、br-或者dr。在南方的方言中一些末尾的P、t和k’s仍保留着。常见的名字如ChiangKai-shek,这是广东人的发音(ChiangChieh-shih为普通话的发音)。Chiang姓的拼写源于广东的国民党的语言大众化推广之中,从此迅速普及。现在仅存于普通话中的末尾辅音是n与ng,这是由于它们具有音乐性的同时使得它们容易产生音乐性的语调,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迅速念出像chang、chin、chen这样的姓。
    一个奇怪的结果是汉语总共只有大约四百个音节的形式,通过这些表达所有语言中的词汇。不同的语言都有自身的模式:意大利语与夏威夷语总是喜欢在末尾用元音(Roma,MIlano,Honolulu);德语并不在意爆破性的辅音,像hM。ch,nuch。如英国人倾向于软化这些辅音形式:slaughter和flight二词与Schlacht和Flucht二词相关,虽然仍然在拼写中保留ght,但是不再发音。不同民族的爱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民族语言的变化。
    因为相似的单音节字的数量有限,汉语逐渐依据音调区分不同的词语。汉语不断地消除末尾的辅音,如p,t,k,甚至m,众所周知这些曾存在于孔子时,代,现在还保留在福建话和广东话中。在不同的语调中同样音节表达的意义不同。发音改变时同一音节指示的事物截然不同。在汉语中只有四种音调。说明一个词汇的含义是如何随音调而改变,tao是一个绝佳的例子。
    一声的tao=刀
    二声的t’ac=桃
    三声的tao=逃
    四声的tao=到、道
    一声就像约翰,一如你在远处轻声呼唤他。
    二声滑行而出,如同一个人在问一个问题:“你能肯定吗,约翰?”
    三声慢而轻,像一声轻轻的责备:“好了,好了,约翰,不要紧。”
    四声如同一个紧急的命令,非常突然;“约翰!”
    中国人说话并没有意识到发音。如果你问一个广东人在他们的方言中有多少音调,他的回答是不知道。他说话仅仅是带有天生的音调特征,同样一个德国孩子说半年(halbesJahr),也从不会想它是中性的。他也从不会说hatherJahr(阳性)或者halbeJahr(阴性),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样听说过。
    尽管只有四种音调,在四个音调的变化中,汉语依然有大约一千六百种音节的形式。然而依然有许多词语具有同一发音和同样音调,这促使了古汉语的演进,不是往字母拼写方面而是往一种写作图像类型演进。
    字母的拼写顺序基于不同的声音,显然它不能区别一个词汇的不同意义,用不同音调的发音可以指示不同的事物。汉字的书写最初作为一种图像体系出现,但是这种描述仅仅部分正确。从原初的意义上讲,绝大多数象征文字为单一的图像的。随着时代的推移这些形式固定下来。
    后来发生了改变。因为语言很少有音节的形式,拼写时许多字看似相同。“包”字,不同的拼写,指代不同的事物:“一个包”,“抱”,“跑”,“吃了个饱”,“一件长袍”,“一个气泡”,“鞭炮”等等。这太容易混淆了。
    “包”的最基本的象征意最初来自孕育在母亲子宫中的胎儿形象。
    为了在拼写中区别一个pao与另一个pao,中国人形成一种词汇等级体系,称为“词根”,在基本象征词上加上偏旁来确定指代不同事物。因此pao成为纯粹的语音象征,随即我们有以下系列的字:词根含义抱包加上手拥抱跑包加上脚跑袍包加上衣一件袍子饱包加上食旁吃个饱泡包加上水一个气泡炮包加上火鞭炮
    图像原则产生作用,但是在使用中受到限制。许多场合需要区分沙子的图像与米的图像。因此,一只鸟儿在水边(河边)的足印用来代表沙子。然而一个人如何用图像来表示“但是”这个词?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古汉语“借”意思是“点火”,用它来表示“但是”,因为它们有同样的发音。逐渐的许多重要的词汇由于它们的语音价值得到广泛的运用,这种语音象征加上词根成为创造汉字的最常见的方式。如同我们在上面见到的“包”的例子,关键词成为一个语音象征并发展出其他特征。
    三中国人的语言2
    如今最全的汉语百科词典列举了40000多个这样的构词特征,大约有四分之三不在当下文学中使用的古代和方言词汇。一个好的综合性的大学词典包括大约14000个这样的特征。一个小型的城市出版社熟悉7000到9000这样的特征就够用了。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应该了解这些构词特征,但是一个人熟悉3000到4000这样的特征就能熟练阅读报纸。这就是一个中国高中生应该掌握的。许多这样的特征是变化的,或重复或仅仅运用在少数的地方,进一步的限制是可能的。日本人运用汉语的构词特征,但是在官方已经限制这些特性的数量,现在使用的大约有1850个这样的特征,小学生只需掌握大约800个这样的特征。从上面我们所谈到的汉语词汇的多音节特征,很容易见到2000个这样的特征构成数量众多的词汇;学校、社会、教育、插图、会议和解决都是双音节词汇,拼写为两个特性。
    这种书写方式对中国来说是一把双刃剑,这的确太难了,如果要练习写好一手漂亮和形式完美的书法不费苦功学习这些特征是不行的。这种追求漂亮书法的练习消耗了难以估量的时间。它也限制了文化在民众中普及。读写能力成为知识阶层的特权。
    古代中国社会存在四个社会阶层:第一是士大夫,第二是农民,第三是艺术家,第四是商人:其中士大夫总是最受尊敬。
    在一千多年的岁月里,中国文明中最为独特的事情之一就是封建社会的考试制度,即针对知识分子的国家考试。对一个知识分子来说,总有一个机会扬名全国,并获得国家的承认和荣誉。
    这些考试如同一个在文学领域进行国家选拔冠军的系列测试。首先,知识分子必须通过地方考试,局限在他生活的地区。那些通过这些考试成绩为优或良的人(类似学士学位)才有资格参加省试。通过省试的成功选手(类似一个硕士学位)才能参加在首都举行的每三年一次的殿试,由皇帝亲自监考。这些考试题目有关于历史论文、道德文章、当前的政治问题、古典艺术和诗歌。可以想见在众多知识分子中胜出的全国冠军该是多么的荣耀!皇帝亲自嘉奖他,赏赐一匹白马,并在首都游行庆祝。皇帝通常还将一个公主许配给他做妻子,他在政府中被授予一个很高的官阶。他“飞黄腾达”。这是值得好好打拼和珍视的功业,这也是全中国知识分子为之奋斗和梦想的目标。
    无论是不是第一,通过殿试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荣耀,也是对一个人的学识的承认。在首都的孔庙里,这些知识分子的名字被刻在石碑上,以示其荣耀。一百年后,一个村庄依然能够记得他们那里曾经有一个知识分子中了进士。整个村庄和整个家族引以为荣。大多数进士被委任为大学士或者翰林,掌管朝廷学院的编撰工作。其他的被委任为地方官。
    这些考试成为国家机构选拔贤才的一种手段,整个国家的教育体制围绕这种考试制度建立起来。乡村的学校、省一级的大学和知识分子培养选手。众所周知,一些知识分子年龄大了还竭力通过这些考试。通过考试本身就是成功。假如在这些考试中失败,甚至只是地区一级考试的失败也被认为是人生中的一大失败。在现代的学校中有许多优秀的知识分子都没有通过这样的考试。也有些特殊的大学与这种考试没有丝毫关系。它们是真正大学的雏形,即书院,书院致力于研究与学习。在一个导师的指导下,书院成员帮助提高青年知识分子的水平,不过没有学位。书院是一个致力于学问的知识分子的自由组织。根据他们的地位、成绩和家庭背景,通过国家考试的成功者被选拔为内阁大臣、政府官员和文官。知识分子自然地成为统治阶级。这是件好事,这种地位的取得是依靠个人的业绩和才能;每个具有这方面学习潜质的人都有机会,因为实际上家族愿意为有上进心的孩子投资。学问始终得到尊重。不好的是,成功者仅限于掌握诗歌和韵文写作的人。这种考试在1904年被废除了。现在初级学校、中级学校和大学的考试替代了它。
    中国的书写对中国文化产生了历史性的影响。书写成为统一中国的重要手段。不管他们所说的语言如何变化,因为书写的文字的视觉特征并不依赖发音,因而也不会产生误解。基督十字架的象征是一个类似的例子。英国人、法国人和德国人以不同的方式说出和拼写它(Cross,Crois,Kreuz),然而各国的人对于十字架图像的含义对于各国的人都非常明白,不会受到语言的影响。
    这对中国人的情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中国人具有强烈的文化认同感和文化的尊崇感。如今,有文化的中国人能够轻松地阅读并准确地理解孔子的著作,虽然在流失的岁月中发音改变了许多,然而书写的文字并没有发生改变。孔子说古语,然而其书写的文字没有改变。如果一个人能自如地阅读中国现代文学,那么通过同样的训练他能阅读五百年、七百年或两千年前的中国哲学典籍。比较一下西方人阅读英国诗人杰弗里?乔叟作品的难度,他只不过生活在六百年前。要是孔子的著作在一千年前就难以卒读,中国人还会对孔子顶礼膜拜吗?
    图像文字的书写不受时间和空间的影响。但与此同时它也引发了另一个真正巨大的困难。两千年来中国人一直在用古代的汉语进行书写,完全不同于当今口语。学习古代汉语付出的劳动堪比西方人学习阅读和书写拉丁语。对于处于统治阶层的知识分子来说,掌握书面语言也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1917年中国发生了一次最重要的革命,一位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生胡适领导了汉字书写的革命,并取得了胜利。如今所有学校都接受了这种体系。这使得书写汉字更容易。
    由于这些原因,汉语的单音节特征对中国历史和文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我们不知其最初从何而来,很少辅音和音节,也很少强调语音。无论如何这使得汉语在形成过程中远离了拼音的书写。这也逐渐形成了一个高度发达的专门的知识分子阶层,成为一种强大的统一国家的力量,一条连接历史的强有力的纽带。如今大众教育正在打破少数人才能读写的特权。我觉得中国人不会放弃他们传统的书写方式,因为这与中国文化和书法韵味深厚的美感联系在一起,书法作为一门艺术可以与绘画相媲美并与绘画唇齿相依。但是在保留这些特征的同时,至少尽可能减少目前使用的数量,同时通过减少笔画和消除更复杂的形式达到简化文字的目的。
    这是一个满月的夜晚,朱频绞尽脑汁地琢磨中国汉字的拼写。现在他毫无倦意。他在广东会馆的白色庭院中漫步,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中,他的思绪飞回自己的家里。父亲教他的一首诗又萦绕心迹。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是李白的一首诗。朱频用汉语念出来,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中国人。突然,汉语的语音和语言纯粹的神奇力量——无与伦比的简洁——征服了他。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简洁的发音和词语的音调使得汉语如此的独特。此时他看到中国汉语婀娜多姿的美,他渴望了解得更多。

《中国人的生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