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慈有方

    一位老大哥给我来电话,说最近很烦,我问他烦什么,他说孙子辈跟他们老两口闹别扭,说他们不慈爱。"清官难断家务事",究竟是这位老兄对孙辈严有余而慈不足,还是其孙辈无端苛求,乃至无理取闹,我不敢率言。不过,老辈与小辈发生龃龉,从老辈这方面来说,"缺慈"确是因素之一。
    我交往的一位年轻人,最近杀青了一部自传体小说,那名字就很吓了我一跳:《不良父母》,据说很快就能上市,出版者并有畅销的预测。他把那小说中最惊心动魄的情节给我讲了足有一个钟头,我的印象是,源于其生命体验,非瞎编乱造者可望其项背,而且从那一派生活细节的生动描摹中,确有可能引出读者长足的思考:为什么有的父母、长辈,那么样地缺乏亲子之爱,而且,特别"缺慈",不仅使自己的儿孙的生命体验中少却了可贵的受哺之忆,也徒令自己的暮年怀旧中空缺了舐犊之乐。
    我们中华传统文化中,对"孝"的弘扬是不遗余力的,作为一种伦理资源,其中精华自然要继承;相对而言,对人伦中"慈"的强调,似乎力度就差多了。所谓"严父慈母"一说,就把"慈"单推给了母方,似乎为人父者,只要"严足","缺慈"无妨。对我们传统文化中的这一缺憾,实有填补的必要。
    什么是"孝"?凡进入老年的人几乎都能讲解个八九不离十,概而言之,就是儿孙晚辈应该对自己好,这好既要体现在物质赡养方面,更要体现在精神安慰方面。那么,什么是"慈"呢?是不是凡进入老年的人,都能自觉地琢磨这个事儿呢?
    我把那打电话来的老哥约来我家,品茗闲话,讨论了一番"慈"的问题。我再过三年也便花甲,扪心自问,也有个"缺慈"的问题。现在市面上有许多产品是瞄准了老年人的,如种种"补钙"的玩意儿,我就很买了一些,胡乱地吃了一通,究竟自己骨骼里的钙质增加了几许,实在还是一个疑问——这且不去管它。市面上似乎还没有"补慈"的产品,我指的是专门启发老年人与儿孙辈更和谐更愉快地相处的书籍,因此,我们无妨先自己开方子抓药吃。
    单对着一个"慈"字,我们也许还很难解析它的内涵。但只要加上一个字,比如说"慈蔼",立刻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们对儿孙,往往是因为看不惯他们,甚至仅仅是因为一个发型、一件衣衫、一个做派、一句话儿,让我们觉得心烦意乱,于是便严词责问,甚至大加批评,这样相处,难怪他们要视我们为"老厌物"了。其实,即使儿孙那发型、衣衫、做派、言辞真的"很不得体",我们也完全可以和和蔼蔼地跟他们相处。他们是我们生命的延续啊!
    能做到"慈蔼",进一步便可以力求自己在儿孙面前"慈祥"。作为长辈,自然有教导儿孙晚辈的义务、责任,但"身教胜于言教",而身教的精髓,更在于"尽在不言中"的熏陶。如果自己为人正派,行事正直,那么,不必在儿孙晚辈面前絮絮叨叨,应自信"正光之下无长影"。应使儿孙晚辈觉得,虽然隔代有膜,但那膜是透光的,跟你相处时,周围洋溢着祥和的气息,乃是人生享受中不可或缺之一种。
    人间有善,而"慈善"一词,更意味着成熟的善意,来自"慈爱"之心。老年人将自己的人生经验融化在了心灵中,积淀为真知灼见,而真、善、美、诚,应是所憬悟的核心。善是无私的,不求回报的,老年人最忌向儿孙索报的心态,尤其不能有嫉妒晚辈的阴暗心理。老年人不应放松与儿孙晚辈相联系的纽带,但纽带两边,毕竟是属于两个时代阶段的生命,所以,要通达,要深深地懂得,新一代毕竟有他们新的天地、新的观念、新的兴趣、新的标准、新的追求、新的前景,自己可以努力了解,也可以不必深究,无妨背负着因循的闸门,自己不再前冲,而喜悦地望着他们,跑向更光明更宽阔的所在,并且在心里祝祷:孩子,我爱你,你去吧,舍下我,去吧……
    我们俩的讨论卓有成效。那位仁兄建议:"咱们不能全是形而上。也该有些具体的,可以进入操作的ABCD。"有理有理。于是我俩立时凑成了如下的若干"补慈丸":(1)只要儿孙晚辈总体对自己不错,就不要"挑礼儿";(2)在生活小节上,如发型、衣着、做派、爱好、习惯……方面,对其绝不干预,偶然评论,也出语幽默,无改变对方之想;(3)把训诫尽量改为忠告;(4)戒除吹胡子瞪眼,如果原来缺乏,现在立即学会慈眉善眼、蔼然可亲——这对自己也是养生之道;(5)不要强行将其纳入自己的怀旧举措中;(6)乐于响应"您们那时候是怎么样的"这样的提问,努力向其提供生动的细节,但尽量让其自主引出感叹与评议;(7)不怕在其面前适度自嘲;(8)不必有问必答,但对最不喜欢的提问也不必生气,可以蔼然地告诉对方"现在不想说这个";(9)放下"架子",同其一起开怀畅笑;(10)珍惜类似一起品尝瓜果那样的、琐屑的天伦乐趣……
    相信别的老年朋友,或渐入老年的朋友,或对之亦有所感有所得的年轻朋友,能更准确地号出"慈"脉,开出"补慈"妙方来,我长揖以待。

《心灵体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