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我已在铁窗里整整待了三个月,每天看阳光从高处一个窗口促狭地倾泻进来,一只蜘蛛在墙角结着网,我已观察出它行走的每一步规律,知道它什么时候出击,什么时候潜伏。
  我无比孤独,我突然明白所谓“孤独”不是指一个人孤单生活,而是你明明知道外面有一个人让你牵肠挂肚,但你却无法知道哪怕一点点消息。那是绝望中漫长无尽头的等待……卓敏病情继续好转了吗?我被抓走后她什么时候苏醒的?她知道我的事情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坏人……我对警察极尽配合,目的就是想多问点关于她的消息,但警察对我嗤之以鼻:“没出息的东西,老实点。”
  其实在警察来之前,我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潜逃,或者按计划投案自首。但我像一个饮鸩止渴的人,总是对自己说“再多待一天,就一天”,然后一天一天地守在卓敏身边,一天一天地靠近危险。我清楚地知道这种方式很不理智,但我无法自已,无法让自己离开心爱的卓敏。
  篝火晚会上,当那个面相和善的中年人走过来说我的声音很熟悉后,我猛地生出不祥的感觉,我报案的声音肯定被电话录音了……我痛下决心当晚跑路,我把存有房款的那张卡交给了燕子,我小心地查看了那支作为呈堂证供的录音笔,甚至准备好了几张地图,我想好了,绝不去自首,绝不!我无法肯定自首之后能否还见到她,我宁愿终生漂泊,也要保住能时时看到她的权利……
  那天深夜,我躺在她身边那张小小的行军床上拉着她的手讲故事,我想趁她睡着之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我在一张纸条上编造了一个故事:“刚才苏阳来了,很急,我和他要去考察路段,大约两个多月吧,由于在高原,手机信号不好,我找到座机给你打来。医疗费我已托付燕子转交,一定回来陪你过儿童节,勿念……”
  我躺在床上给她讲着故事,她很快睡着了,我慢慢抽出手来,拿上包正准备出门时,突然听到她喃喃自语:“别让我一个人,我怕,抓住我的手……”一瞬间我愣在门口,这句话正是几个月前她打胎前进入手术室时对我说的,当时我狠心地抽走了手,她泪眼婆娑如同揉碎的花儿。我突然想起我曾经的誓言,绝不再在她需要我的手时抽开……
  我轻手蹑足返回,继续躺在她旁边,把手放在她的掌心里。那一刻我变得很平静,好像在等待命运的安排,等待警察出现在我面前……我已无力改变格局,但在此之前,我要拼命享受和她在一起的短暂时光。
  脑子一片澄明,我已想好:哪怕第二天早上我就要死去,也要这样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等待天明,等待花开。
  现在我唯一后悔的是,没有想到警察来得这么快,我不应该让她看见我狼狈的样子,我应该是一个好人的形象,那天走廊上的情景对她身心的伤害实在太大。
  铁门的小窥视孔被掀开,警察厉声喊着我的号码:“有人来看你,动作快点。”
  走在监狱悠长灰涩的走廊时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她来了。一定是她,前段时间我突然收到两条点五“中南海”,只有她才那么熟悉我抽烟的习惯。她胖了没有,她脸色红润多了吧,按照医生乐观的推断,这段时间她的病情应该大有好转,我想好了,见着她时我一定要说清楚——“我真的没有杀人。”
  拐弯时,透过缝隙我依稀看见一个纤细女孩的身影,我的心中如有鼓点猛擂,我快步走进那间房子,失望,失望像漏勺一样漏走所有的想像……是燕子,她旁边是齐帅,拿着两条点五的烟。
  他们告诉我,她的病情恢复得出奇的好,医院已把“地中海贫血症”列为头等攻关课题并取得重大突破,今天正是给她采取新的脊髓移植手术的时间:“但手术很复杂,前后一共要进行两次,时间需要三个月左右吧,加上康复时间,半年后你就能看到比以前更漂亮的她了。”我敏锐地看着齐帅和燕子的眼睛,发现他们充满真诚和喜悦。
  “那天真的很危险,你被抓走后她休克了,病情有恶化的趋势,澳大利亚的那个女院长调动全院最好的医生把她抢救过来。老太太很愤怒,她一度准备以医院名义起诉警方,甚至以国际红十字协会理事的身份提出抗议……后来看卓敏恢复得很快,也就作罢。对了,这是她进手术室前托我带给你的字条。”燕子把一张字条亮给我看,我熟悉的字体,由于狱警不准随便当面递交字条,所以燕子就帮我念出这一段字:
  杨一,我从来就不相信你会杀人,我要把身体养得好好的,我一定在外面乖乖等你,我们一起带着宝宝散步,生儿育女,我答应你,我们就要两个女儿,加一个儿子。
  我如获至宝,隔着玻璃窗吻着那张字条,吻着字条上一个一个的字,燕子哭了,我却笑了,我说:“告诉她,我有充分的证据让自己清白。”我还让燕子转告卓敏,让她把那串水晶“消磁”,等我出来好戴。

《你是我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