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义和主义

    全场鸦雀无声。那名士兵吓得全身发抖。
    贺龙冷笑,一言不发,将空枪掷还士兵,背手走几步,再抓过一支步枪,哗啦一声枪栓响,便又跳出一颗子弹。
    贺龙捡起子弹,吹吹尘沙,转动着弹头看看,扔还给士兵。他大步走到队前,手枪连已经紧张地横列于队前,要保护贺龙。
    贺龙坦然一笑,用手势叫手枪连坐下,自己正面暴露出全身,目光像闪电一样朝全场一掠,声如巨雷:“退出子弹———枪上保险!”
    一片枪栓声里,紧跟身边的警卫员小声劝道:“师座,太危险,下次再讲吧。”
    贺龙唇际漾起一丝冷笑,他随身提来一只黑皮包,拍一拍,交给勤务兵,走向方桌拼成的讲台,纵身一跃,在讲台上稳稳立住了。
    “同志们!”贺龙开始讲话,“出师北伐以来,第一团官兵作战勇敢,取得了很大胜利,不愧‘精锐一团’的光荣称号。现在第二次北伐已经誓师,部队不日北上,大家还要做好准备。目前上面的款子未到,军饷有困难,一时发不下来……”
    “师长不发饷,我们就不上火车!”队伍里突然跳起一个人喊,马上又有几名跟着站起来朝台上挥拳挥枪,大喊大叫:“不发饷就不北上!”“哪个敢上火车就朝他开火!”
    队伍乱了,手枪连跳起几名战士朝闹事的地方跑去,想设法制止。据曾经跟随过贺龙三年的勤务兵、现任贵州省铜仁县政协副主席刘庆铭回忆,贺龙当场示意随来的勤务兵打开大皮包,甩出一捆绳子。厉声说:“现在有人在里面捣乱,要闹饷,你怕贺云卿不会杀人吗!?”说完之后,就点名第一连、第四连、第五连连长和二营营副一个个喊出来,押走执行军法。最后押走第四连连长时,四连连长喊:“弟兄们,你们看着我们去死,看得过意吗?闹得饷大家得,你们就看着我们去死吗?”话音刚落,一些士兵就乱哄起来。突然,队伍中响起枪声,场上更加混乱。贺龙刚跳下桌子,枪弹已把桌面下的横木打断了……
    过去,贺龙的部队也发生过欠饷的情况。因为贺龙不谋私利,不置私产,银行没一文私人存款,一切同部下同甘苦,所以从未发生过闹饷的事情。绝大多数官兵心里都明白,欠饷是因为汪精卫、唐生智搞鬼,闹饷的根本目的是破坏北伐。所以,绝大多数官兵并没跟着闹,真正闹的只是少数人。当乱枪射来时,贺龙跳下桌子,从部队外围飞跑而过,他的前面是一堵两米多高的大墙,墙那边是第八军第四团。陈图南等人精心安排的这些闹兵变的骨干,乱枪齐发,料定贺龙绝难脱逃了。其中一枪将贺龙的帽子都打飞了。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贺龙并未被大墙拦截住,毫无停顿地一脚踏上墙体,身子一纵,手已搭上墙头,只用一只手一撑,整个身体就如飞燕一般越墙而过,全部动作都是在眨眼间完成的。
    于是,那早已在广大官兵中根深蒂固的信念便再一次强烈地震撼了整个部队:贺龙真神人也!惊呼声中,开过枪的乱兵扔下枪就逃,没开过枪的官兵也都跑散了。
    汉口大旅馆那个“福字”房间里,陈图南一伙听到师部那边传来的一片乱枪声,都喜形于色。是啊,台上台下,咫尺之间,十几条枪齐射,就是十个贺龙也都打死了。柏文忠得意忘形地说:“老板报销,先生难逃,老资格要当师长、军长了。”
    柏文忠讲“师长、军长”是有些道理的,贺龙统帅的本来就是一个军,被汪精卫、唐生智整编成独立十五师,目的是削弱贺龙领导的部队,现在要打吴佩孚和张作霖,还得以贺龙的部队为主力,不得不恢复其军的建制。陈图南、柏文忠一伙以为夺得兵权,投靠蒋介石,“老资格”陈图南当军长当然没有问题。
    可是,陈图南等一伙,不但反对革命,而且要拉走部队,并且玩阴谋杀贺龙。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贺龙也没有马上“捕人”“杀人”。他仍请陈图南到司令部来,真诚地同他谈话。
    陈图南错误地认为贺龙的真诚是处境凶险,心生怯意,要看风转舵了,趁机游说:“只要你拥护蒋总司令,回手打共产党,打这个武汉国民政府,不但可以当中央委员,江西省政府主席,他们还答应扩师成军,立许你三百万大洋!”
    至此,贺龙确实搞清了陈图南的真面目和全部罪行,才报请武汉国民政府,请予判处陈图南等三人死刑。
    田子云曾经跟随贺龙参加泥沙暴动,是最早举义的一个,但后来背叛革命,投靠军阀,鱼肉百姓,结果被贺龙杀了。贺占卿是贺龙的侄儿,追随贺龙参加革命,立有战功。但后来背叛主义,欺压百姓,贺龙命一位排长带着士兵抬一口棺材去处决了侄儿贺占卿。
    该杀的要杀是一种牺牲,还容易做到。该杀的不能杀,甚至还要重用,这个牺牲就更大也更难做到了。
    那是1925年初,贺龙率领部队驻澧州,准备北伐。
    一天,贺龙与贺敦武、谷青云等麾下几位旅长及陈图南、严仁珊等幕僚议论扩大北伐队伍的问题。谷青云说,澧州一带活动着一支民间武装,有几百条枪,要是能招拢来,可以壮大北伐队伍。
    可是,贺龙周围没有谁同这支队伍的头头熟识,找不出合适人去活动。有位幕僚犹豫道:“有个人能把这支队伍招来,只怕师座不肯用。”
    贺龙急问:“是谁?”“柏家厚。”
    这话一出口,屋里顿时静下来。贺龙吸着雪茄烟,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柏家厚是贺龙的杀父仇人。贺龙惟一的弟弟贺文掌才十五岁,就被柏家厚捆在甑子里活活蒸死了。
    贺龙是有名的孝子,他同父亲贺士道的感情极深,这不仅是由于血缘之亲,而且有共同的追求,多次一起举义,拥护孙中山,反对袁世凯,反对北洋军阀。贺士道就是为了协助贺龙扩充靖国军,带着贺文掌赴澧县购买枪弹时,遭柏家厚袭击中弹身亡。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就在贺龙沉吟间,几名旅长已愤然出声:“柏家厚是师座的杀父仇人,恨不能把他抓住活蒸了,哪里能够去请他……”
    “不,”贺龙将手一摆,定下决心,“为国办大事,个人私仇不能计较;孙中山委任我为建国川军第一师师长,授我中将衔,我在就职仪式上刚讲过,龙当激励保国卫民之素志,以尽义务于国家。现在秣马厉兵准备北伐,怎能以个人私仇影响国家之大事,先生之主义?”
    说罢,贺龙便给柏家厚写了一封亲笔信,派一位幕僚去找柏家厚。
    柏家厚见信后,始而惊愕,继而大受感动,对那幕僚慨然表示:“请转告贺师长,他如此宽宏大量,不计私仇旧怨,家厚敢不竭尽全力以效犬马之劳?家厚一定不负师座委托!”
    柏家厚几经努力,终于把这支队伍拉过来,跟随贺龙一道参加北伐。贺龙就派柏家厚当团长,带领这支部队。

《贺龙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