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从汉口逃到湘乡

  政府下令疏散武汉居民与难民,工厂、军政设备、学较,全部南移往贵州、四川去,重庆已正式成为首都,逃难的人必须尽快沿湘桂路往西南走。
  父亲多方奔波设法,在湖南湘乡永丰镇找到一座祠堂,磺璧堂。地方人士答应他,祠堂里可以收容一千个学生。
  从汉口到湘潭县的湘乡,又是五百多里路吧。学生、老师从汉口出发,有车搭车,无车走路,大约跋涉一个月才到永丰镇。
  父亲找了一辆车,载着我母亲,另一位老师的母亲,还有一位太太,我和剩下的两个妹妹,也往湖南去。半路上,赶上学校的队伍,我哥哥在队伍后面走,舅舅叫我哥哥上车,在司机座位旁边挤出个位子。
  第二天到一个站上,父亲从后面赶来了,他问我哥哥为什么坐车?舅舅说:“车上有空位,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就让他坐车吧!”父亲说:“我们带出来的这些学生,很多都是独子,他们家里把独子交给我们,要保留一个种,为什么他们走路,我的独子就该坐车?”就令车子赶上队伍,叫我哥哥下去,跟着队伍走。
  这迁移的队伍白天赶路,晚上停在一个站。一路上,我们住了无数住店。学生都被安排住在各处学校的礼堂、教室或操场,当地驻军会分给一点稻草和米,大家都睡在稻草上,每餐还能有一些煮萝卜或白菜。
  哥哥被赶下车跟队伍走后,我整天闹着也要跟着走:“为什么哥哥可以走,我就不可以走?我为什么要坐车?”他们只好让我跟着队伍走。
  我走了不到一天,夜里在稻草上睡到半夜就发高烧,第二天一早被送回我母亲那儿,从此以后我也不敢再提。
  农历年前,我们到了湘乡,发现光是一个湖南就有很多不同的方言,而湘乡跟湖南其他县市又不一样。
  湘乡是齐白石的故乡,非常具有地方色彩。环璧堂距湘乡又有几十里路。在永丰镇,是明朝一支皇族的祠堂。这祠堂大到居然能有近百间房舍。不但住得下学生,而且能够上课。我们家则跟家眷一起搬进另一处祠堂:扶稼堂。
  这是逃出南京后第一次有个家的样子,这时我们才敢告诉妈妈静媛妹妹已死的真相——在汉口时,爸爸谎称已托韩伯母带着随第一批师生疏散到湖南去了。至此,也才告诉她裴连举表哥和张大飞从军的事。她知道后大为悲恸,病又复发,卧床许久才康复。

《巨流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