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棕榈树下

告诉我在林子的哪一部分。
你要和我调情。
在面包树下,在榕树下,在棕榈树下。
任何一棵老树对我都行。
一一艾略特。
我们又去了那个小包间不另收费的饭店。它离单位离她家离我家都很远。在小包间里,我们填饱了肚子,除了听黑丽说话,我心里还想着付钱,上一次就是我付的,这一次我还想付。
黑丽说完了这几天里自己干了什么之后,问了我一大堆问题:你跟你老婆现在的关系怎么样了?
你是不是挺恨刘托云?
我要是说我理解刘托云,你会怎么看我?
其实你怎么看我我都无所谓,我这么说你生气吗?
你是当官儿的,当官儿的和我们老百姓想事儿不一样吧?
我同学家在这附近,她出差了,你想上去坐一会儿吗?
结果,我们谁都没付钱就离开了。黑丽说,这个饭店的老板是她的同学,事先说好的免单。因为要去她另一个同学家小坐,我们有可能单独呆在一起,所以我也不想再为付钱的事纠缠,怕她又改了主意。
不一定发生什么事情,但和黑丽呆在一个除了我们两个再没别人的地方终归是诱惑。
我还记得那间洁净的小屋子,那之前那之后我都没见过这么干净的房间。它在一幢老居民楼里,没有任何奢华的摆设,老式地板上的红漆差不多褪净了,但被主人擦得十分仔细,近视的人也能一下子就看见木头的纹理。整个房间散发着洗涤用品的清香和好闻的水果香气,茶几上摆着一只菠萝。
黑丽把我安顿在一张短小的二人沙发上,她坐到沙发对面的单人床上,把绷直而洁白的床单压出一堆褶皱。除了这几件家具,还有一个和书架连体的小写字台和一个衣柜。
黑丽告诉我主人是她最好的女朋友,进修前把钥匙留给了她。因为这个房间,我开始想象主人,我问黑丽她的这位女朋友是干什么的,她有些不高兴地说:“产科护士。”
此时此刻不该提别的女人。
我胆怯地走到黑丽跟前,想把她抱进怀里,但又不确定这么做能不能被允许,好像我们之间的拥抱应该总是由黑丽开始。我尴尬地坐在她旁边。
她站起来,站到我对面,仿佛那儿才是她面对我的最佳位置。我盼着她再一次把我的头埋进她的胸前。
“你真的喜欢我吗?”她认真地问我。
我更认真地点头。
“我很烦,你能理解吗?”
我又点头。
“你除了点头就不会别的了?”她生气了。
我站到她对面,还是犹豫。
“我……”
她把我推到床上,然后走近我,像上一次那样,突然把我的头搂进了她的怀里。
“你可以把鼻子放到它们中间去。”她说着用力按我的头,把它按进了它们中间。她的声音忽然间就变得喑哑,涩涩的,像一双温柔的手,却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更紧地抱住她,好像松手就会从现在的高处摔下去。如果再往上就会撞上死亡,我也无法停止。
所有我过去已经明白的道理,现在还明白,但是控制不了这股巨大的力量。不管后果是什么,不管付出什么,我要做,必须做。
我笨拙地在她身上胡乱地拉扯,甚至不再害怕,不再去注意她的反应。最后我们倒在床上,黑丽却离开了我的怀抱。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不是把这一切也给过别人?”她又向我提问题了。
“我不在乎。”我恨死问题了,女人为什么总能提出问题!
“是吗?你和别的男人一样,也是不在乎的。”黑丽说着快哭了。
我又要去拥抱她,她拦住了我。
“我从没把身体给过任何一个男人。”
我在这句话的尾音里清醒了,慢慢地回到了几分钟前的状态里:浑身难受,脑袋还长在我的脖子上,我却觉得它遥远无比,仿佛正代表着别人看着我。我的理智和冲动正互相击打着对方,不是为了胜负,就是为了击打。
“我有两次和男人在床上,赤身裸体的,但我总是在最后又穿上了衣服。”她说着再一次把我抱进怀里,准确说是搂住了我的脑袋。
我被动极了,一只手抓住裤子的侧线,刚才的忘我走出去好远了,只是等待她的下一个步骤,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跟另外的那些男人同命运,站着进来,还得站着出去。
我不敢再问她为什么跟男人上床却不跟他们睡觉,担心会听到一个巨大的心理变态个案,或者比隐私还隐私一百倍的隐私。
她向上蹿蹿,又去吻我的秃顶。我有点怀疑她的用心了。我把她的手轻轻拿过来,放到我的脸庞,让它们远离我的头顶。
“黑丽,我非常喜欢你。”我说。
“我知道,我也喜欢你。听我说,我不是对这种事一无所知的老处女。我听说过很多,也觉得这件事是很美好的,我对它抱了很大的希望。如果做不好,我宁可没有。如果让我在马马虎虎的一千次和达到顶峰的一次之间选,我宁可只要一次。”
从她的这话里我听到了希望,同时也感到了压力。她要一次登峰造极的床事,我能完成任务吗?我拼命回忆,最后一次做这事是什么时候。我知道是跟我老婆,而且不是在最近,而且没有进行到底。
“邓远说,你这样的男人能在床上把女人带到天堂。”她说着又去吻我的秃顶。
“你不要再吻我的头顶。”我拉住她,黑丽却温柔地说:“为什么不?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秃顶。”  

《所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