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8)
家霆坐定,把听冯玉祥演讲和参加献金的事讲了,又把回来想取点钱并且拿一个欧阳的戒指去捐献的事讲了。童霜威说:“钱,把我手里有的都拿去,欧阳的戒指你看着办!”
家霆问:“听说昨晚冯老伯来过,谈了些什么?”
童霜威摇头说:“有趣得很,他来看我,除了他带的秘书和副官外,陪伴的人一大批。李参谋长来了,李思钧来了,刘县长来了!
县参议会议长来了,鲁冬寒也来凑热闹。还谈什么!只是寒暄了一番,又被那伙人众星拱月般抬走了。临走,我对冯焕章说,我要去回看他。我确是想同他谈一谈。”
家霆听说昨天冯玉祥来时鲁冬寒也来了,把刚才开会时看到鲁冬寒的事讲了。童霜威皱眉听着,想到了程涛声同冯村走时在江边河坝船码头上见到鲁冬寒的事来了。鲁冬寒苍白、阴险的面容和两只诡秘的小眼睛使他厌恶,说:“汉朝的十常侍,明朝刘瑾的东厂、西厂,清朝雍正的血滴子,恐怕也没现在军统、中统这种水银泻地无空不入的伎俩了。我是一定要把这些事说给冯焕章听的!”家霆没有回校。当晚七点半,童霜威带家霆到东门外电灯公司看望冯玉祥。
电灯公司的客房在江津算是接待贵宾的地方,比较宽敞,外边有会客的客厅,里边是卧室。客厅里陈设着沙发、桌、椅、茶几,其实也并不讲究。进电灯公司的时候,有些人貌似接待,实际是稽查所安排的人。因为告状要求伸冤的太多,昨天起远远就有些宪兵和军警穿着便衣,将告状伸冤的人驱散了。童霜威带着家霆,稽查所的人认识。冯玉祥的副官昨天到过南安街九号,也认得。见了名片,马上客气地请进去到客厅坐下。
客厅里倒是清静。副官敬上沏好的香茶,冯玉祥满面春风地大步出来了。他没有戴帽,穿的仍是家霆上午看到的那套干净、宽大的灰布衣。家霆叫了一声:“冯老伯!”他高兴地请童霜威和家霆坐下,兴致勃勃地说:“啊,童先生,我刚来时,找到这儿的县太爷谈献金的事,他说:‘想发动献金捐款恐怕不容易。’我说:‘你放心吧!他们捐千千万,你摸不着,我也摸不着;他们一文不捐,你穷不了,我也穷不了!你不要管那些,请你把此地父老们和军队、机关、学校的首长请来,我同他们谈谈就成了。’这不,我的话没有错!今天一天,就献了七十多万!”说到这里,笑着对家霆说:“早上我演讲时,看到你站在台上的!“
家霆说:“是的,听了冯老伯的演讲,我同大家一样都十分感动。”
童霜威想:从抗战到现在,冯玉祥一直没有事干。表面上党政军里挂着些空头衔,但几乎一点权也没有。开会时他都持不同意见,蒋当然讨厌他。他向来爱动不爱静,老是闲着怎么憋得了,就单枪匹马发起献金,动员各界人士为抗日出钱。这种精神实在司敬。但这也只有他的声望地位才能这样干,换了别人,上边既不叫干,下边局面也打不开,说:“冯先生,你这面大旗打开一号召,当然会一呼百应。除了汉奸卖国贼,中国百姓哪个不爱国!而且,大家相信你冯先生不会贪污,拿出钱来交给你放心。”
冯玉祥摸着头挥着大手说:“对!账目是绝对清楚的。我起初自己卖字献金,每月收的钱都直接送给蒋介石,并且都有收据。如今献金有专人管理,一丝不苟。”
童霜威急着想同冯玉祥谈谈心里话,就转换话题说:“冯先生,昨天人多,无法深谈。最近的时局使人不安,不知先生有何指教?”冯玉祥本来兴奋的激情,听到这话在脸上消失了,胸中似滚动着难以平息的浪潮,鼻孔里仿佛喷出了两道怒气,滔滔不绝地说:是呀!把嫡系部队、美式装备部队都放在陕西北部包围着八路军,好像不怕鬼子,就怕八路军,真是怪事!前不久,蒋忽然问我:关于共产党的事,你有什么意见?我想了想说:你这样的虚心,我有话就不能不说了。我看最重大的事也就是关于共产党的事。共产党要求多编几个师抗日,要向中央要饷要粮要子弹,为了抗日应该发给他们。不能幻想共产党可以压服,压是压不服的。只有从抗日上出发来考虑团结的问题,不要分裂和倒退。只要团结了,国内和国际的观感马上就不同了,敌人也就马上害怕。不过这件事情非得你自己当家不可,不要同恐共病的人商议,更不要同仇共病的人讨论,自己毅然决意地拿定主张把这件事早日办好。只要这件事办好了,全国的事就算办好了一大半,你也就不朽了!”童霜威说:“冯先生这样说,他怎么表示的呢?”
冯玉祥说:“我劝告蒋先生,共产党敬百姓一尺,我们要敬百姓一丈,争着替百姓服务。他那天居然点头说:‘喳喳喳,好好好!’可是,我心里明白,我的话他历来左耳进、右耳出。早在民国二七年十二月,蒋在重庆邀见周恩来等,就说过他要坚持取消共产党。他说:‘我的责任就是将两党合成一个组织。“这个根本问题不解决,一切均无意义。’从一九二八年到现在,蒋和他的左右一天到晚以为我准是共产党,或者以为我是共产党的尾巴。其实,我是为了抗的反对侵略,为了国家的统一、团结和富强。”说到这里,冯玉祥把大脑袋摇了又摇,“我来时,听说九十军、五十七军的好多部队都已调到了陕西,又听说何应钦、白崇禧、胡宗南等要开作战会议了。《中央口报》在大力宣传马列主义已经破产、中共必须解散。蒋先生的《中国之命运》出来后,我看了这本书,就料到会有好戏唱的。”童霜威忧心忡忡地问:“会自己打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