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5)
家霆感到突然,也感到奇怪,说:“啊,不不不!”
但,陈玛荔已经去横几上把一只装衣服的纸盒拿来了,说:“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我觉得你穿这种衣服一定非常好看。一套是美军的橄榄绿毛料空军服,一套是美军的丝光咔叽空军服。是我从美军那里弄来的。现下最时髦的!只是有的人穿了不好看。而你,穿了一定非常漂亮。”
家霆摇头,他从来不喜欢接受人家的馈赠,说:“不不不,Aun十,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有衣服,我不要!”
她笑了:“我知道你是个大少爷!当然不会没有衣服。这是我的一分心意。你怎么能不领Aun十的情呢?收下,不收我就不给你办事!听我的话!乖!……”她简直把家霆真当小孩子了。
家霆感到真难对付,被陈玛荔将装衣服的纸盒硬塞到手上,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耳朵也红了,说:“那怎么能行呢?”
她摇摇头,爱怜地看着家霆,说:“我一点也不是说假话!确实是因为上次见到你后,看到人家穿这种衣时,我觉得你穿了一定非常英俊,所以才想到要送衣给你的。下次来,你就穿这衣服中的一套来,好吗?”
家霆未置可否,心里尴尬。
她又郑重叮嘱:“记住!下星期二下午五点,准时来,一定要穿我送你的衣服来,我希望那天我能把冯村的事办成了,告诉你好消息!我们可以庆祝一番。”
她提到冯村,像打出了一张王牌,家霆觉得只能答应,就点头了。他离开了陈玛荔,一路上都在想:陈玛荔为什么这样?他觉得陈玛荔的态度、眼光和有些话,有时有些暖昧。如果这样,这使他不安,也使他厌恶。但怎么该往那种事上去想呢?这种沾染美国风的女人,就是很热情很大方很随便的嘛!他感到她有时确实像个Aun十,有时像个大姐姐,她也许确是愿意帮助我,也认为我优秀。她坦率地告诉了我,她是右的,她希望我按照她的指点也往右的路上走。但我有我的选择。愿冯村舅舅能够得救。以后,我是不会同她很亲密的。
家霆回到家里,见到了童霜威,发现爸爸正伏在桌上写东西。他急着想把今天同陈玛荔谈的话都告诉爸爸。当然,有关陈玛荔的一些有点暧昧的眼光、态度和言语是无法讲的,讲的只是一些大致的情况,最后说:“她约我下星期二下午五点再去,希望那时冯村舅舅的问题已经解决。”
童霜威听说后,点头说:“那就好了!看来,陈玛荔倒还通情达理。”又感慨地说:“她谈的杜月笙的事看来也不是捕风捉影。我真想不到,搭救冯村,我竞心有余力不足到这种地步!”
家霆走到桌边,突然吃惊地发现,原来爸爸在开始写他那本一直想写而始终犹豫不决而未写的《三朝三帝论》了!稿纸上端,爸爸写着《三朝三帝论》五个大字作书名,苍劲中见秀隽,流畅中带疏狂。在家霆眼中,五个字闪闪发出寒光,使他想到小说中形容荆轲在秦时,图穷匕见,宝剑飞跃出来,熠熠如电去取秦王头颅的描述。童霜威见儿子发愣,笑道:“我可不能‘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啊!我这书是为冯村写的!”家霆明白:爸爸开始写这书,不是草率决定的,是时局、国事、冯村被捕的事促成的!他感到激动。望着爸爸日渐苍老仍坚强挺拔而未衰颓的面容和身影,一刹那间,他竟热泪盈眶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星期二,下午五点钟,童家霆第三次准时去到陈玛荔公馆。他学校里上课请了假,心里估计今天一定会有冯村舅舅的好消息。
家霆是个守信的人,遵嘱换上了那套美军橄榄绿毛料空军服。对着镜子,他自己也觉得这套衣服确实抬人,使他看上去既英俊健康,又十分潇洒,倜傥得很。那种橄榄绿发出柔和的光,衬得人遍体生辉。美国人在战时把最好的衣料、式样、颜色献给军人。好像也是吸引人去献身的一种手段吧?家霆走近陈玛荔公馆门口时,看到停着一辆蓝色的小汽车。经过门房,走进青砖洋房到了那问熟悉的客厅时,闻到一阵优雅的香水味。他眼前红光一闪,看到陈玛荔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候他了。
陈玛荔今天一身红。火红的旗袍上,是一件瘦腰身的火红西式短上衣,脚上是一双火红的高跟鞋,身边放着一只火红的带金链的皮夹,涂着口红,分外艳丽。她坐着对家霆笑,用英语说:“我的孩子,你真守时!你穿这套衣,太漂亮了!我注意到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说着,站起来,卖弄地问:“我穿这套衣服好看吗?”家霆有点窘了,应付着说:“好看!”
她笑了:“走,今晚我们一起享受享受。我陪你去吃晚饭,还看一场电影!”说着,走近过来,香水味更浓烈了。她提着皮夹,说:“走吧!”家霆完全出乎意外,说:“呀,Aun十,冯村舅舅的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