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有好女孩抽烟

  “大林、二林,无论如何,我们家都要保护好这套《红楼梦》,因为这套书就是你妈的命啊!”我爸叮嘱说。
  我一听这本书对我妈这么重要,心里便暗恨起我大舅来,我在我二叔家时,他一次也没来看过我。就冲这,也不能给他。
  接着,我爸又给我们讲起曹雪芹的身世来,不由得使我对曹雪芹肃然起敬,我心想,我要有曹雪芹的精神就一定能成为画家。
  “爸,你们农场还组织批斗你吗?”我哥关切地问。
  “自从高光他爸离开农场不蹲点后,农场没再找过我的麻烦。我们场长是个老革命,是个好人,他暗地里保护了一大批干部。二林子呀,要好好学习,爸爸相信这个社会总有一天要靠本事吃饭。大林,你在青年点也要抽空看书学习,我和你妈都是搞教育的,你们俩要给爸爸妈妈争口气。”我发现我爸说这些话时,眼睛是湿润的。
  “爸,我长大想当画家。”此时,我很想用我的理想安慰我爸。
  “好啊,二林子,爸爸支持你,”我爸欣慰地说,“可是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惹爸妈生气,还去烟库偷烟是成不了画家的。”
  爸爸说出我给他的烟是偷的,我的脸就红了。
  “好了,大林,不要在家待时间长了,要按时回青年点。”我爸站起身对奶奶说,“妈,我得赶回农场,免得节外生枝。”
  奶奶恋恋不舍地拉着爸爸的手,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我哥送我爸去了,我累坏了,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在梦里,我梦见自己在画画,高光他妈全裸着给我做模特儿,摆的姿势和王德良画的素描一样。这时,周丽萍花枝招展地来了,她一见这情景,没命地打我耳光,还把画撕了,高光他妈心疼地抱起我,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我的脸上。我一惊,醒了,发现我妈正在温柔地摸着我的脸。
  暑假结束了,学校开学了,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只是王德良发现我确实是个画画的坯子,更加热衷于教我了。他不仅教我画,还教我不少理论知识,最重要的是他还把珍藏的那本《世界名画精选》拿给我看,让我开了眼界。
  我发现,原来外国人的名画大都是光着屁股的,但是我看了这些画以后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冲动,而是感觉很美。
  我除了完成王德良给我留下的绘画作业外,还有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就是想画一幅像外国名画一样的女人的裸体画。但是,画女人的裸体画是要有模特儿的,让谁当我的模特儿呢?我犯愁了。
  我最想画的是高光他妈,但是,高光他妈不可能让我画,只好打周丽萍的主意,我知道周丽萍也不会答应的。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后,我整天为我的想法而冲动并苦恼着。
  自从我和周丽萍出走回来后,她一直不爱理我,整天和高光鬼混,抽烟,唱黄歌,打架,越来越像个马子。
  只是高光他妈对周丽萍很宽容,周丽萍每次去高光家,她都很热情,但是高梅不喜欢周丽萍,为这事她们娘俩还吵过嘴。
  “妈,我弟弟和周丽萍在一起没好,她爸是个国际流氓,还能教出什么好孩子。”高梅没好气儿地说。
  “高梅,别这样说周丽萍,她还是个孩子,孤儿寡母怪可怜的,再说,她爸年轻时的事情都是捕风捉影。”高光他妈实事求是地说。
  “妈,你怎么老护着她?哪有好女孩抽烟的?”高梅恼怒地说。
  “那都是你弟弟教的,都是我和你爸从小惯的。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高光他妈语气严厉地说。
  高光偷他爸大生产香烟抽时,被他爸发现过,而且一偷就是一条。那次他爸下了狠手,抽出皮带,反锁了门,一顿暴打,高光他妈心疼得跟疯了一样,拼命地砸门。
  “老高,别打了,那是你儿子,你要打死他,我跟你拼命。”高光他妈哭喊道。
  那次高光他爸打高光,全楼都听见了,还是于涛他爸说情,敲开了门。我心想,周丽萍和高光混在一起一定有她的计划。我知道,为了给她爸报仇,周丽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夏丹老师自从被打更老头救了以后,和王德良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只是歹徒一直没被抓到。不过,于涛他爸已经把这个案子作为派出所的头号大案,我相信于涛他爸一定能抓住这个歹徒。因为于涛他爸参加过抗美援朝,还是侦察兵,抓过不少美国特务。你想连美国特务都能抓着,何况是一个臭流氓了。
  离家出走回来后,我妈对我好了两天,就又整天吵吵起来,特别是对奶奶,家里又恢复了原样。
  打我记事时起,我妈就没高兴过,晚上和我爸睡觉时除外,因为我听墙根听过他们俩在被窝里偷偷乐,后来我妈还哼唧起来,那声音就像野猫叫秧子。每次这样后的第二天,她的情绪就特别好,不和奶奶发火。
  可是,自从爸爸去了草滩农场后,只回来过一次,还是因为我离家出走,回来后又匆匆赶回了农场,妈妈的脾气越来越大。
  同时,她为了往上爬,天天读《毛泽东选集》。还记笔记,天天记,写了好几本笔记了,也不知道她有多少感想要说。我觉得她写在笔记本上的话不一定是真的,只是为了给别人看。
  我妈活得太累,太虚伪,没有我爸活得踏实。自从我爸去了草滩农场后,妈妈经常挑灯夜战学毛选,奶奶还得伺候她。
  我觉得奶奶可怜,妈妈更可怜,因为她活着就是为了给人家看,我觉得她《红楼梦》没读懂,《毛泽东选集》就更没读懂。
  我不想学我妈,也不想当我爸,只想当我自己,想手淫就手淫,想画画就画画,自在得像个山大王。
  其实,以我的年龄,既理解不了这个社会,也理解不了父母,甚至连女人为什么长乳房、为什么长毛、为什么来月经都理解不了。
  在这方面,高光的理解能力似乎总是比我强,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手抄本黄书《少女之春》,并亲自进行了改写,改完还给我和于涛看。
  于涛看完后,精神恍惚,他偷偷告诉我,他每天晚上睡觉都梦见和夏丹老师那个,我好不容易从于涛手里抢下这本书,捧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了。
  我用手电筒在被窝里看到深夜,终于弄明白了男女之间的事,原来男人和女人之间是那么美妙。
  这本书我看了好几遍,每次看体内都一阵阵燥热,有一种发泄的欲望不断地冲撞着我的大脑,我失眠了,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高光他妈或者是周丽萍。
  我甚至跟踪过高光他妈,恨不能把她按在地上那个,可是我没敢,我知道我不能当流氓,我要当画家。
  这本黄书很快就在校园传开了,唐建国居然在课堂上不听讲,在下面看这本书,被同桌的张小翩发现。
  “你看什么呢?不好好听课?”张小翩斜了唐建国一眼问。
  “一本黄书。”唐建国小声说。
  “你再看,我就告诉老师。”张小翩威胁道。
  “别别别,我看完借给你看。”唐建国哀求地说。
  “我现在就要看。”张小翩强硬地说。
  “我还没看完呢。”唐建国不情愿地说。
  “那我就告诉老师。”张小翩继续威胁说。
  “好好好,你先看。”唐建国无奈地说。
  于是,革命小将张小翩也看起了黄书,只是这本黄书有魔力,谁看谁放不下。结果,张小翩很快就被这本黄书给腐蚀了。
  放学了,同学们陆续走出了教室,周丽萍一动没动。
  “大尿壶,走啊。”高光拍了一下她的肩说。
  “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买菜。”周丽萍眼皮都没抬地说。
  “那好吧。”高光说完,搂着于涛先走了。
  以前,高光和于涛放学时都要叫上我一起走。看来高光这小子挑拨于涛不理我。为了等周丽萍,我走到黑板前擦黑板。
  同学们都走光了,周丽萍说:“刘宝林,走吧。”
  我背上书包,跟在她后面,校园里已经空无一人,我们一起走出校园,周丽萍沉默着,后来她终于说话了。
  “你是不是喜欢上张小翩了?”
  “没有。”我矢口否认。
  “撒谎!”周丽萍气哼哼地说,“你别忘了,你在火车上说过喜欢我,怎么现在不喜欢了?”
  “人家一直喜欢你,谁不喜欢谁是小狗。”我举着右手发誓说。
  “喜欢我,你为什么这段时间不怎么理我?”周丽萍质问道。
  “是你不理我。你整天和高光缠在一起,心里根本没有我。”我埋怨地说。
  “我说,你别忘了,我是为了给我爸报仇才和他在一起的。你以为我喜欢他吗?我都恨死他了。”周丽萍恶狠狠地说。
  “那你找着高光他爸的罪证了吗?”我试探地问。
  “还没有,反正我要找到他爸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证,最好是反毛主席的罪证,到时候有他爸好看的。”周丽萍自信地说。
  “你和高光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就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我讨好地问。
  “二林子,你记不记得上次在火车上,高光他妈说高光他爸送给高光他妈一本诗集,都是高光他爸写的。”说这话时,周丽萍的大眼睛放着光。
  “记得呀。那有什么用呀?”我疑惑地问。
  “那本诗集现在看来就是黄诗,而且我觉得那里肯定有问题。”周丽萍坚定地说。
  “你怎么拿到手啊?”我佩服地问。
  “我想办法让高光给我找出来。”
  “高光能干?”
  “不干也得干。”周丽萍咬着嘴唇说。
  “该不会你和高光‘那个’了吧?”我担心地问。
  “你放屁,你和张小翩才‘那个’了呢。”周丽萍生气地说。
  “你净瞎说,张小翩喜欢的是唐建国。”我一听周丽萍没和高光“那个”,高兴地说。
  “我看张小翩今天喜欢上你了。”周丽萍嗔怪道。
  “不可能,你别忘了张小翩最喜欢的是毛主席。”我自我解嘲地说。
  “她也配!等她能嫁给毛主席时,毛主席早就死了。”周丽萍撇着嘴说。
  “别瞎说,毛主席怎么会死呢?”当时,我一直以为毛主席会万寿无疆的。
  “是人都会死的。”周丽萍大胆地说。
  “晚上还用我陪你吗?”周丽萍说话让人害怕,我连忙转移话题。
  “不用了。我一个人习惯了,一个人只要不怕死,就什么都不怕了。”周丽萍大义凛然地说。
  “上次你说可以画你,是真的吗?”我又想起和高光打赌的事。
  “我说着玩呢。”周丽萍妩媚地说。
  “我可当真呢!”我认真地说。
  “你心里不是真想画我,而是想占我便宜,你们男生都贼坏。”周丽萍尖刻地说。
  “你误会我了,我没那个意思。”我其实真有那个意思。
  “想画我也行。不过,我还要再考验考验你。”她说完,咯咯笑着回家了。
  我走到自己家楼下时,高光他爸的吉普车停在门前,我看周围没人,往帆布上浇了一泡尿。
  这几天,张小翩对我特热情,一会儿跟我借铅笔,一会儿跟我借橡皮。找机会就跟我搭话。搞得周丽萍特别不高兴。唐建国见我也气哼哼的。我心里有一种躁动和不安。
  我骨子里喜欢张小翩黏糊我,又怕周丽萍生气,我心里希望两个女生都对我好。但是又不知道怎样处理才能妥帖,我只好保持对张小翩的冷漠。可是我越对张小翩冷漠,她越黏糊我,周丽萍就越生气。
  课间操时,周丽萍指桑骂槐地说:“你们最近发现了没,咱班出了个狐狸精,骚死了。见男人就上,鞋都搞破好几双了。”
  张小翩知道周丽萍是在说自己,也不示弱,反骂道:“狐狸精再骚也骚不过大尿壶呀!鞋再破也破不过国际流氓啊。”
  这两句话骂得太狠了,周丽萍气坏了,她二话没说,伸手就去揪张小翩的头发,张小翩也不示弱,两个人撕扯在了一起。
  高光领着一帮男生,一看两个女生打起来了,就围过来起哄,又吹口哨,又大喊大叫:“打呀打呀!挠呀挠呀!”
  这时,夏丹老师正好路过,她赶紧上前劝阻:“都住手,周丽萍松手!”
  夏丹有点拉偏架,因为她喜欢张小翩,张小翩趁夏丹拉偏架之机,打了周丽萍两个嘴巴,高光领着一帮男生一起喊:“老师拉偏架了。”
  夏丹听了也感到不好,便使劲把张小翩拽走了。
  张小翩一边走还一边喊:“大尿壶,你爸是国际流氓,你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周丽萍气得脸都青了,整个过程唐建国都没露面,他一直坐在教室里看书。张小翩和周丽萍打起来时,我想过去拉架,几次下决心都放弃了,因为我怕高光他们起哄。本来他就一直在向我挑衅。我一直忍着他。
  上课了,这节课是夏丹老师的课,我们学唱的歌是《太阳的光芒万万丈》:
  太阳红,太阳亮,
  太阳的光芒万万丈。
  我们如今俩太阳,
  两个太阳不一样。
  一个太阳驻北京,
  一个太阳挂天上。
  天上的太阳暖身上,
  北京的太阳暖心房。
  从上课开始,周丽萍就抹眼泪,大家齐声唱歌,可她一句也不唱。夏丹老师早就注意她了,知道她刚和张小翩打了架,没找她毛病。
  为了让周丽萍高兴,我根据歌词的意思在纸上画了一幅画,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草地上放风筝,天上挂着一个太阳和风筝,我还写了一句话:另一个太阳在哪里?
  我把画递给周丽萍,她看后,在画上写了三个字:不知道。然后,把画扔给我。我笑了笑,把另一个太阳画在了小男孩心里了。然后,又把画递给她,她笑了。我知道她看懂了,她就是我心里的太阳。
  这时,夏丹发现了我们俩的小动作。
  “周丽萍,你唱一遍。”夏丹严肃地喊道。
  周丽萍站起来干嘎巴嘴,唱不出来,教室里一片嗤笑声,周丽萍羞愧地低下头。
  “刘宝林,你唱一遍。”夏丹老师矛头又指向了我。
  我心里紧张极了,也是干嘎巴嘴唱不出来。夏丹老师离开风琴,迈着方步,走过来,一把从书桌里掏出我画的那幅画,然后快步走到讲台前,把画举起来给全班同学看。
  “刘宝林,你给同学讲讲这幅画是什么意思?”夏丹一边举着画一边问。
  我满脸通红,低着头不说话。
  “这首歌在歌唱伟大领袖毛主席,这是非常严肃的,而你们俩在搞小动作,还画这种画。刘宝林,你把太阳画在心里是什么意思?”夏丹老师质问道。
  “夏老师,我明白他的意思,刘宝林的意思是他身边的女孩就是他心中的太阳。”高光站起来说。
  高光这小子开始落井下石。
  “不对,我心里的太阳是毛主席,毛主席是我心中的红太阳。”我极力辩解道。
  “那小女孩心里怎么没有红太阳啊?难道她心里就没有毛主席?”夏丹老师吹毛求疵地问。
  “我还没来得及画呢,就被你发现了。”
  我辩解得天衣无缝,夏丹也无话可说。她只好把画没收,继续教大家唱歌。我和周丽萍就这么站着,一直站到下课。
  晚上,我去王德良老师家,给他看了我给周丽萍画的那幅画。
  “你画的?”王德良高兴地问。
  我点点头。
  “画得挺好的,很有意境。”王德良赞赏地说。
  这就是王德良和夏丹老师的区别。我听了王德良的话心里很舒坦。他既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朋友。
  “德国画家门采儿就是从你这种境界开始画画的。”王德良绘声绘色地说,“有一次,门采儿坐在一条臭水沟旁的泥块上,过往行人猛一看都觉得十分奇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臭气熏天的地方休息。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他正在画他刚才误踩了泥而弄脏了的鞋子呢。门采儿在任何时候都随身带着画笔,在任何时候都争分夺秒地画呀,画呀,因此当时有人开玩笑地说,门采儿得了一种‘绘画狂热症’。门采儿听后反而十分高兴地说,我希望我的这个毛病永远治不好。刘宝林,想成才就要日以继夜地想着自己的艺术,懂吗?”
  我听得入了迷,使劲地点了点头。
  “白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王德良接着说。
  “是夏丹老师说的吧?”我憋气地问。
  “我知道你没好好唱歌,”王德良点点头说,“不过那种歌不唱也罢,真不如好好画张画。刘宝林,国庆演出,你们的节目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和唐建国演柳下跖怒斥孔老二,张小翩组织女生小合唱,于涛独唱李勇奇‘早也盼,晚也盼’那段。”
  “你和唐建国谁演柳下跖?谁演孔老二呀?”王德良饶有兴趣地问。
  “我演柳下跖,他演孔老二。”我不好意思地说。
  “刘宝林,你知道孔老二是什么人吗?”王德良想了想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说。
  “孔老二是最好的老师,是一个圣人。”王德良认真地说。
  “那为什么还批判他呢?”我不解地问。
  “你长大成人以后就知道了。”王德良叹口气说。
  “王老师,林彪和孔老二有亲戚吗?”我又问。
  “没有。”王德良笑着说,他对我的无知无言以对。
  “那为什么把他俩放在一起批?”我越问越糊涂。
  “刘宝林,这都不是你能搞明白的。记住老师的话,好好画画。你比我有天分,将来会比我有出息。”王德良语重心长地说。
  从王德良家出来,我往学校厕所走,想方便方便。快到厕所时,一棵大树后面有两个人,吓了我一跳。
  我心想,这么晚了这两个人在树后面干什么呢?便猫腰往那棵树靠近。我藏在距离那棵树三四米的一棵大杨树后面仔细观察,发现那两个人一个是唐建国,一个是张小翩。
  “这些天,你为什么不爱理我?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唐建国懊恼地问。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真难听。”张小翩一本正经地说。
  “张小翩,你少装正经。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刘宝林了?”唐建国质问道。
  “我喜不喜欢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张小翩反唇相讥。
  “你先喜欢上我的,再喜欢他就不行。”唐建国恼怒地说。
  张小翩上来一股倔劲了,她大声说:“我就喜欢刘宝林了,你怎么的?”
  “你都跟我‘那个’了,再喜欢他就不行。”唐建国愤怒地说。
  “我就喜欢,就喜欢,你管不着。”张小翩故意气唐建国。
  唐建国气得一把掐住张小翩的脖子,一边掐一边说:“我说不行就不行。”
  张小翩被掐得说不出话来。我心想,唐建国手挺黑呀,比高光手还黑。他这样掐张小翩,非把她掐死不可,我得救张小翩。
  我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用力扔过去,石子打在唐建国的后背上,疼得他哎哟哟直叫,掐张小翩的手松开了。张小翩狠命地打了他一个嘴巴,转身就跑了。我也一猫腰跑出了校园。
  在回家的路上,越想唐建国越觉得可怕,这个人平时不声不响的,什么坏事都干,比我坏多了。
  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张小翩跟唐建国“那个”了,却在背后说喜欢我,而且是当着唐建国的面说的。我心里偷着乐了起来,没想到张小翩真的喜欢我,那她会不会也和我“那个”呢?我为我内心的淫邪而兴奋,又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害怕。
  我抬头望一眼夜空,在月亮左侧不远处,一颗很光明的星,是每夜最让我注意的,自此稍右,三星一串,闪闪照人。奶奶说过,不是“牵牛”就是“织女”。
  窈窕的秋星,都罗列在我的眼前,让我像一只流萤,恨不能窥视到所有在暗夜中发生的秘密。
  我心想,高光他妈一定睡了,旁边躺的是高光他爸,这个胸前长满了毛的坏男人,会对高光他妈做些什么呢?会搂她吗?会摸她吗?会亲她吗?会“那个”她吗?……我要是高光他爸该多好,省得高光他妈睡毡子。说实话,高光他爸的胸毛就像毡子。
  这时,我已经来到周丽萍家楼前,周丽萍家闭着灯,她已经睡了。我不知道如果我家遭遇到她家那样的厄运,我能不能自己照顾自己。想到这儿,我不禁既爱怜又敬佩起周丽萍来,并且觉得自己想和张小翩“那个”,太可耻了。
  星期天上午,我憋在家里写《柳下跖怒斥孔老二》的对口词,奶奶坐在床沿儿上补衣服,妹妹趴在窗户边看景。
  “二哥,领我出去玩玩好吗?”宝木一边看一边说。
  “二哥有事,你自己去玩吧。”我头都不抬地说。
  “不嘛,我就让你陪我玩。”妹妹哼哼唧唧地说。
  “宝木,别打扰你哥学习。”奶奶在旁边说。
  “奶奶,学习有什么用?现在都学习白卷先生。”宝木顶嘴说。
  “瞎说,古人说,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奶奶严厉地说。
  “奶奶,你这是封建思想,要批判的。”宝木争辩说。
  “这是老祖宗的理儿,毛主席也得信,要不他怎么让你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宝木,听奶奶话没错。”奶奶苦口婆心地说。
  “二哥,谁是柳下跖,谁是孔老二呀?”宝木好奇地问。
  “柳下跖是个农民领袖,孔老二就是孔子。”我耐心地说。
  “柳下跖为什么骂孔老二呀?”宝木继续问。
  “孔子散布封建思想。”我信口雌黄地说。
  “二林子,可不能瞎胡说,孔子可是个圣人,是读书人的祖师爷。”奶奶连忙阻止说。
  “那为什么还要批判?”宝木更加糊涂了。
  “批判圣人是要遭报应的。”奶奶迷信地说。
  我们正说着话,妹妹大喊起来:“二哥,你看,高光干什么呢?”
  我站起身往窗外看,只见高光手里拿着一个吹得像气球那么大的避孕套对着宝木晃,嘴里还不住地喊:“宝木,下来呀,我给你一个。”
  我一听就火了,嗖地蹿到厨房,拿起半截铁锹跑了出去。这半截铁锹是我家平时扫地时当撮子用的。我还用它挖黄土打过煤坯。
  奶奶见状吓坏了,使劲喊我。我根本没听见,心中怒火中烧,这些天高光一直在找我碴儿,我一忍再忍,今天他竟然冲我妹妹晃避孕套,我实在忍不住了,三步并做两步,从楼上跑下去。
  我几个箭步跑下楼后,高光见我拿着半截铁锹跑过来,也没想到,转身就跑,我当时也不知哪儿来的那股劲儿,举起铁锹使劲拍了过去。
  这一拍,正好拍到高光的后背上,这小子应声倒下。这一情景正好被高光他爸看见了。他大喊一声:“住手!”便快步赶过来,拽着我的一只耳朵就往我家走,我疼坏了。
  到了我家,他把我往地上一扔,冲我奶奶喊道:“老太太,好好管教管教你家二林子,这么小就敢行凶。”
  说来也巧,我妈买菜回来正好撞上。
  “怎么了?老高?”我妈莫名其妙地问。
  “黄春玉,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竟敢行凶打人!”高光他爸没好气地说。
  “妈,是高光先撩嫌的。”宝木哭着说。
  “妈,高光拿避孕套冲我妹妹耍流氓。”我理直气壮地说。
  别看我妈平时对我又打又骂凶巴巴的,但是我妈从小就护犊子。她一听高光耍流氓,一点也没退让。
  “老高,你家高光是这一带有名的小流氓,这谁不知道?你还是咱们区搞宣传的领导,你是怎么教育你的孩子的?”
  高光他爸没想到以他的身份,我妈还敢顶撞他,便气哼哼地说:“黄春玉,你给我放老实点,你们家刘广志的事情还没搞清楚呢。”
  “高严,你少害点人吧,别忘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我妈掷地有声地说。
  高光他爸气坏了,他喊道:“黄春玉,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咱们走着瞧!”说完他一转身把门摔上走了。
  我头一次发现我妈是那么勇敢,不像我爸见了高光他爸低三下四的,直不起腰来。我心里平时对我妈的积怨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我妈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打我骂我,中午吃饭时还赏了我一个鸡蛋。
  高光自从被我打了以后,一直很老实,在班里也没再找碴儿,我和唐建国、张小翩、周丽萍、于涛他们放学后就排练节目。看在王德良的面子上,夏丹老师单独给我们班辅导,我们班的女生小合唱进步很大。
  傍晚,我和周丽萍排练完节目后一起回家。这是个晴朗的初秋的黄昏,天空飘着几朵浮云,阴影在大地上缓缓移动,天色温和可爱,柔和的暮色使万物更添了一种神幻的情调。紫红和金黄的阳光在树梢上浮动,照得周丽萍楚楚动人。
  “刘宝林,我妈要把我送回上海老家去,到时候你会想我吗?”周丽萍温情脉脉地说。
  “为什么要回上海老家?在这儿不是挺好的吗?”我很怕周丽萍说的是真的,心里咯噔一下!
  “我妈对我不放心,非要把我送回去。”
  “到了上海谁照顾你呀?”
  “我外公外婆。”
  “那我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吗?”我动情地说。
  “你可以给我写信。”周丽萍柔声细气地说。
  “那你会给我回信吗?”我失落地问。
  “我们是好朋友,当然会给你回信的。”周丽萍忽闪着大眼睛说。
  “那你什么时候走?”我掩饰着难过的心情问。
  “暂时走不了。我还没答应我妈呢。”周丽萍恬静地说。
  “为什么?”我高兴地问。
  “我还没给我爸报仇呢!”周丽萍语气坚定地说。
  “你拿到高光他爸的诗集了吗?”我最关心这件事。
  “拿到了,高光说,诗集里的话都是他要对我说的。”周丽萍十分神秘地说。
  “那是他爸对他妈说的。怎么成了他要对你说的了?”我嫉妒地说。
  “我根本不相信。”周丽萍轻蔑地说。
  “最近你不怎么理他,是因为拿到了诗集吗?”周丽萍对高光的态度,让我心里暖融融的。
  “可是,我在诗集里什么也没有发现,你哪天到我家帮我看一看,我就不信找不到高光他爸的证据。”周丽萍有些失望地说。
  正说着,我们走到了上次高光会人打我的地方,突然出现四五个黑影,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把周丽萍拽到一边,像疯狗一样向我扑来,我被按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踢。
  我被打得满地打滚,我拼命地用手护着头,身体蜷缩着,那些人尽管打,也不说话,只有周丽萍在拼命地喊:“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救命啊!救命啊!!打死人了!!!”
  那些人打够以后扬长而去,我却眼冒金星、鼻青脸肿,满脸是血。我躺在地上一时动不了,周丽萍吓坏了,她掏出手绢一边给我擦一边哭。
  “刘宝林,你怎么样?”
  “周丽萍,我没事。”我慢慢地坐起来说。
  “打你的都是些什么人?”周丽萍满脸泪痕地问。
  “肯定是高光干的,别看他没露面,但我知道是他干的。”我抹着嘴角的血说。
  “他为什么会人打你?”周丽萍惊愕地问。
  我跟她说了前几天高光因欺负我妹妹被我打了的事。
  “高光和他爸一样坏。”周丽萍愤恨地说。
  她扶我慢慢站了起来,我的腰跟折了一样疼。在女生面前我不能掉价,我咬着牙艰难地走回家。
  走到家楼下,高光领着一帮痞子正在楼梯上抽烟唱黄歌,见周丽萍扶我走过来,高光喊道:“哟,这不是柳下跖吗?怎么让孔老二打了?打成这个熊样。大尿壶,晚上有空吗?跟我们一起热闹热闹。”
  周丽萍没理他们,扶着我上了楼。我疼得已经没有力气理睬高光了。
  一进屋,我奶、我妈和我妹妹都吓坏了,因为我像一个血葫芦一样进了家门。周丽萍说明了情况,我妈气得咬牙切齿。
  “肯定是楼下那个小流氓干的,二林子,妈送你上医院。”
  “妈,我不想上医院,我只想躺着。”我有气无力地说。
  那天晚上,全家人都守着我,奶奶还给我做了疙瘩汤,周丽萍陪了我很晚才走。
  临走前,周丽萍说:“二林子,好好养伤,明天我跟王老师请假。”
  周丽萍温馨地向我一笑,我心里像触电一样幸福,觉得周丽萍就像是毛主席派来的似的。
  我由于被打得鼻青脸肿,没能参加全校演出,于涛帮我演了柳下跖,张小翩和周丽萍等女生演的小合唱获得好评。
  但是,周丽萍唱李铁梅的《都有一颗红亮的心》时,大辫子后面绑了一个死耗子,周丽萍双手握大辫子时正好握到了死耗子,她当时就吓晕了过去。
  校长非常生气,认为这是政治事件,要求王德良认真做检查。班里没有任何人知道是谁搞的鬼,给周丽萍的大辫子上绑了个死耗子。只有我心里明白,这事只有高光能干出来,我想周丽萍也能想到是高光干的。
  国庆节后,我的伤好了,第一天上课时周丽萍没来,我知道她是被吓坏了。晚饭后,我去她家看她,我妈让我盛了满满一饭盒炖豆角。
  我去周丽萍家时,她正在睡大觉,蓬头垢面的,她见我看见她这样,很不好意思,赶紧洗脸梳头,她把又长又黑的大辫子散开,便像瀑布一样飘逸。
  “刘宝林,那是高光他爸给他妈写的诗集,你看看,帮我搜集一下证据。”周丽萍一边梳头一边说。
  我从床上拿起厚厚的笔记本,是蓝皮的,蓝皮四周是灯塔、大海、工厂、烟囱还有麦穗,翻开蓝皮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有些发黄了,再翻开是一面五星红旗,然后是国歌,继续翻是毛主席像,毛主席像后面是毛主席的一句话:“随着经济建设高潮的到来,不可避免地将要出现一个文化建设的高潮,中国人被认为不文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将以一个具有高度文化的民族出现于世界。”
  再翻就是高光他爸写的第一首诗:
  我认识你该多好,
  我会超脱这一切烦恼,
  不,我早认识你该多好,
  我就不会走错爱桥。
  我不认识你该多好,
  免得我鬼迷心窍,
  不,我早该懂得爱的真意,
  我痛惜这爱的迟到。
  “周丽萍,高光他爸的诗写得挺好啊,我还从没有看过这么好的诗呢!”我敬佩地说。
  “你好好看看吧,高光他爸多会花言巧语呀。”周丽萍嗤之以鼻地说。
  我继续往下看:
  告诉我,
  为什么我们这样近,
  又这样远?
  为什么我的千言万语,
  一见到你就像消散的云烟,
  我不能不说,
  我夜夜都能把你梦见,
  虽然爱情乃是自愿赠予,
  但我要高呼:
  爱我吧!
  我的女王,我的公主,我的心肝。
  “周丽萍,这诗写得够肉麻的,这和高光平时唱的黄歌差不多。”我觉得高光他爸的诗,说出了我想对周丽萍说的话。
  “有其父必有其子。”周丽萍对这本诗集一直抱着鄙视的态度。
  说实在的,高光他爸的诗深深地吸引了我,我有一种画画的冲动,我觉得他的诗说出了我许多的感觉,但是究竟是什么感觉,我也说不清楚。
  我如饥似渴地往下读:
  就像信教的人从未见过上帝,
  但却把命运交给了天国,
  我不信你只是一支悲哀的歌,
  擦掉你的泪水,
  亲爱的,
  你那潮湿的眼睛太美了,
  挺起你的肩膀,
  仰起你的额,
  我知道你本身就是一支歌。
  还有一首非常清新,我很喜欢:
  我们的约会传给了蝴蝶儿,
  微风吹过,
  害羞的草儿也学我们的拥抱。
  其实,高光他爸的诗是很适合我画画的,为什么这么有诗情的人要专门害人呢?我糊涂了,我不知道能写出这么美的诗的人是不是坏人。
  “周丽萍,你懂得上帝吗?”高光他爸的诗里很多首都提到了上帝,我并不太懂。
  “上帝就是外国的神。”周丽萍解释说。
  “高光他爸是共产党,在诗里写上帝是不是罪证?”我望风捕影地问。
  “共产党应该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他口口声声称上帝,说明他不是真正相信共产主义,而是相信上帝,但这还不是最有力的证据。”周丽萍慷慨激昂地说。
  “周丽萍,你会写诗吗?”我探询地问,心里很希望她会写。
  “我不会。张小翩写过。”周丽萍不好意思地说。
  “张小翩写过什么?”我不相信张小翩会写出这么浪漫的诗。
  周丽萍学着张小翩的样子朗诵起来:
  红领巾红艳艳,
  那是烈士鲜血染,
  是谁绞死了李大钊,
  是谁枪杀了赵一曼,
  是谁杀害了江雪琴,
  是谁铡死了刘胡兰,
  都是你,
  走资派的老祖宗、卖国贼黑心肝。
  “这种诗我也会,东风吹,战鼓擂,革命小将谁怕谁?周丽萍,你爸给你妈写过情诗吗?”我觉得周丽萍她爸她妈都是高雅的人,应该会写这种诗。

《少年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