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梦
杨娜今晚如此快活,就像喷泉一样,她不住地呻吟。我仿佛在云中翱翔。两个人就像两团火融在一起,一同冲向光明的顶峰。我们飘呀飘呀,终于融化在天幕之中。我累了。杨娜也温柔地睡去,她睡得很香很甜。我却在梦中胡思乱想起来。
已经是下半夜三点钟了,月亮冷清的白光直射进窗子里。我全身涨满着一些奇怪的想法。我梦见李国藩和张国昌在一间包房里对饮。这间包房飘在空中。月光把包房照得通明,我和陈建祥站在后边分别给李国藩和张国昌斟酒。那酒是黑色的冒着白烟。两个人目光像射进胸口的子弹,对话又像一把把插进胸膛的尖刀。
“国昌啊,用灵魂酿的酒味道怎么样?”李国藩阴毒地问。
“李兄,是用你我的灵魂酿的吗?”张国昌也阴冷地反问道。
“是用贪官的灵魂。”
“所以是黑色的,我们喝下去会怎样?”
“良药苦口啊!国昌,我把你害成这样你憎恨我吗?”
“该来的来,不该来的不来,我憎恨我的灵魂!”
“是啊,再大的树如果根烂了,风都会把它吹倒的。”
我是见过和听过大树被风吹倒的。记得我和杨娜刚结婚的时候,我们住在民航大院的小平房里,这小平房是二层楼的楼座子,房顶是平的。我经常爬到房顶上去鼓捣电视天线。房前有几十棵两个人合抱才能抱过来的大杨树。结婚刚搬来时,这几十棵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小平房前除了有几十棵大杨树外,还有一趟空军部队的家属房。家属们为了晾衣服方便,在两棵大树之间用铁丝系上了,天长日久,铁丝就勒断了树皮,大树死了,我每天从大杨树旁走过从未观察过它的生死。
有一年夏天的中午,天热得让人受不了,没有一丝儿风,我骑着自行车,手里举着一个大西瓜回家,到门口时,邻居家的媳妇正在门前纳凉。她怀孕七八个月了,挺个大肚子见我手里举个大西瓜下车不方便,便走过来帮我,她接过我手中的大西瓜,我锁好自行车走进房门,我俩刚走进去,就听见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我们俩吓坏了,以为地震了,结果一看是一棵死掉的大杨树倒了,砸在了平房的房顶上。我惊呆了,如果我晚走一会儿,后果将不堪设想。我突然感觉到那种远古时代人们对大自然的恐惧,后来部队派了十几个战士用锯锯了一天,才把那棵大杨树抬走。
我父亲也曾经对我说过,他小时候奶奶家的西院墙外有一棵上百年的大柳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个院子。有一天突然下起了大暴雨,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那棵百年柳树终于倒了,砸塌了西院墙,家里人把树锯掉,又修好院墙。没过几年,从那棵老柳树的根上又长出一棵柳树,大家都称神奇。一晃儿,父亲长大了,有一年上大学暑假回家,又赶上了暴风雨,那棵长了十几年的柳树又倒向院墙,这回没把院墙砸塌,而是柳树被风折断了。后来没过几年,柳树又长了起来,我上次回老家去北辛店看叔叔,给奶奶上坟,特意看了一眼那棵历经沧桑的柳树,又让叔叔给我和柳树合了影。
李国藩说,再大的树如果根烂了,风都会把它吹倒。我家门前的大杨树根烂了,那天没有风,它也轰然倒地。我奶奶家西院墙外的那棵大柳树由于根没有烂,所以不论什么狂风暴雨摧残它,它都如雨后春笋般地茁壮成长。李国藩、张国昌好比那棵大杨树,他们彻底地死掉了,他们正在阴间喝用灵魂酿造的苦酒,我好比奶奶家西院墙外的那棵摧而不倒的老柳树,因为我的根是健康的,所以我一定会重新站起来。
我忽然感悟到,心灵来源于阳光,心灵来源于空气,心灵来源于海洋,心灵来源于高山。其实心灵来源于大自然,心灵是茂密森林中的新叶,是青崖石缝中流出的潺潺泉水,是春雨润物的欢笑,是秋云清爽的沉思,是鲜花汇成的河流,是海天相融的永恒……
我又给张国昌斟了一杯灵魂之酒。
“国昌啊,”李国藩忏悔地说,“上帝一定知道我们在痛苦中做过些什么,我们的心灵太顽固了。”
“国藩兄,我们已经没有了心灵,心灵是活着的人的专利,我们死了,我们只剩下了灵魂。”
“心灵和灵魂不是一回事吗?”李国藩惊诧地问。
“就因为我们弄错了心灵与灵魂的区别,才丢了性命。”
“那么心灵是什么?灵魂又是什么?”李国藩痛苦地问。
“心灵是人的精神境界的核心部位,它与肉体同生同死,随肉体的存在而存在,随肉体的消亡而消亡。而灵魂源于宗教幻想,是肉体消亡后的存在,取决于上帝、释迦牟尼、真主、无量寿佛。”
“国昌啊,想不到你还是位哲学家。其实真正的审判官就是上帝、释迦牟尼、真主、无量寿佛。”
我听着两个人的谈话就像是一种忏悔,其实,上帝我是不懂的,我只知道佛的本意是觉醒者,难道人死后会觉醒吗?灵魂既然是人死后的存在,那么灵魂本身就是一种觉醒。
天渐渐亮了起来,李国藩和张国昌的影像渐渐地模糊,他们大笑着隐去,挥手扔出两条黄色的飘带。我和陈建祥一人拾起一条。只见我的那条黄色飘带上写着“护官符”。我不知道陈建祥那条飘带上写着什么。只见两个警察全副武装地走上来,夺过他手中的黄色飘带,捆在他身上押走了。
天边传来了一阵女人的笑声,伴随着笑声那女人朗声说道:“雷默,这厮本是我胯下坐骑,趁我睡着溜下凡间。”
话音刚落,陈建祥化作一头麒麟,两名警察化作两名手持长枪的红孩,女人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