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清羽用手中的病历表朝她脑门拍。「跟着我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没你想像的轻松,若是吃不了苦赶快打退堂鼓,我可以帮你转介到眼科或放射科。」
最闲散的小科,除了填写资科、看看X光片,其他时间大都很闲,适合打混。
「我不怕吃苦,再辛苦的工作也能胜任。」她要把握最后的学习机会,不让自己懈急。
「那你的黑眼圈是怎么回事?活像吸毒过度的烟毒犯,眼窝处塌陷得厉害。」她像失去水分的苹果,鉴个萎缩,看不出朝气十足的活力。
很想不去注意,但是柳清羽目光溜了一圈,还是回到她哈欠连连、精神不济的脸上。
没有理由的,他就是无法忍受她的不爱惜自己,辉煌的年轻岁月竟搞得未老先衰,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人如何看顾病人。
「厚,你不提还不气,你一提,我就有满肚子的苦水要吐,我们实习医生也是人呐,哪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机的待命,管理阶层肯定是要整死我们,我已经连续加班三十六小时了……」说完,她忍不住磕睡虫的召唤,捂嘴打了个哈欠。
「三十六小时……」他沉吟了一会,对她的说词并无质疑。
因为他也是过来人,曾经四十八小时不眠不休的值班,仅能利用空档打晚,长达数个月以医院为家,做着主治医生所不愿做的琐事。
「要不是老师来找我,这会我还脱不了身,彭医生说他下午有两场手术要动,我不能走开,要代他值勤。」她累得快垮了仍不得休息,要巡病房,诊断那些住院病患的病情有无变化,好随时做处理。
「外科的彭顺治医生?」他今天有排开刀?
「嗯!彭医生是我上上个指导医生。」她努力睁开眼,打起精神。
「他到现在还在使唤你?」柳清羽心里有数她被捉班了。据他所知,今天的手术室排的是脑外科手术及肺水肿手术,根本没有彭顺治医生的一般外科手术。
结了婚仍不安于室,私底下与七楼护理站的小护士搞婚外情,他的妻子不只来闹过一回,甚至要告医院管理无力,纵容院内人士行不伦私情,一度沸沸扬扬的。
虽然最后事情被压了下来,可医生的高薪和光鲜亮丽的头街,仍吸引不少怀着医生娘美梦的护理人员,彭顺治的外遇对象不只一人,他与已婚的护理长也往来密切,这是院内公开的秘密,只差没人出面点破罢了。
适巧今日护理长也排休,因此他跷班只怕是为了幽会。
只有好骗的实习医生才相信那套随口一编的说词,傻手手地拚着爆肝的危险替人代班。
「不算使唤啦!是我自告奋勇要多累积一些经验,多学多看多实习才能更快增进实力,我要当悬壶济世的活菩萨。」夏向晚逞强的举起手臂,有些滑稽地想挤出令人爆笑的小老鼠。
浓深黑眸闪着幽光。「量力而为,别以为年轻就百病不侵,上次的感冒拖了多久?」
「啊!那个……我……没几天,我身体一向很强壮,免疫力超强……」她发窘地红了双颊,怕被当成病猫看待。
「嗯哼,你在欺骗别人,还是说服自已?在医生面前也敢睁眼说瞎话。」有多强,还不是被小小的病毒袭倒。
「我也是医生……」她可以自行开药,打退烧针,杀死病毒。
「半吊子医生,而且是毛没长齐的实习生。」他猫了眼她胸前的名牌,嘲讽的意味浓厚。
「我……我……我羽毛也有长丰的一夭。」她语气很虚,少了慑人气势。
柳清羽面无表情地轻哼一声。「等你能飞的时候再说,大话人人会说。」
「你……你看不起人……」她非常不服气,但又不敢大声叫嚣,毕竟她能不能毕业的成绩全捏在他手中。
小人!
「少在心里骂我,有本事就做给我看。」他的严格取决于这个人值不值得他用心。
这人是鬼呀!连她偷骂他都知道。夏向晚偷偷地眨眼,讶异他的敏锐。「我会让你收回侮辱人的话,不过你真的很机车耶!」
明明人长得斯文帅气,个性却不是普通的难搞,老是酸言酸语的损人。
「你说什么?」他目光一沉,清雅面容蓦地冷肃。
「没有、没有,我哪敢说什么,柳医生掌控我的生杀大权,我奉你若神明,有车你先坐,有雨我替你档。」摄于对方淫威之下,她不得不百般忍让。
见她眼皮沉得快睁不开,他在心里暗叹。「先把我桌上的资料整理一下,我晚点要看。」
再不让她睡一会,她恐怕撑不住。柳清羽设想过自己此时的心态是什么,一向公私分明的他不允许殉私纵容,但是她疲惫神色不佳地在他眼前晃动,不自觉的心口一动,想给她趁机休息的机会。
不过某人却不领情。
「可你不是要看诊了?从今天起我要跟随你左右,当你形影不离的背后灵。」她要偷师,把他的医术全偷光光。
他故作严肃地以食指关节叩她额头。「我是你的指导医生,我说的话你只管服从,没有异议。」
「我要学习……」他不让她跟,她不就什么都学不到?
「零分这个分数你觉得如何?」他笑得风采翩翩,好不亲和。
「……」她咬着唇,很不甘心他用给分威胁。
小晚,你好好地用功读书,不用担心,其他事爷爷来想办法。
是呀!小晚,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奶奶和你爷爷都老了,花不了多少钱,日后还不是留给你,你不要觉得难过……
真的可以不要难过吗?
爷爷奶奶的年纪都那么大了,他们辛苦半辈子就为日后安逸的养老,觅一处幽僻地方,种种果树养养花,远离尘嚣的污染和嘈杂。
可一连串的意外打乱他们预定好的计划,儿子媳妇没了,祖先留下的山坡地也没了,两老到了耳顺之年还得抚养孙女。
但是他们一点怨言也没有,坦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即使面临白发人选黑发人的态痛,仍平和地看待老夭的捉弄,感谢它赐他们贴心的小宝贝,得以抚慰丧子之痛。
累得睡着的夏向晚趴在桌上型电脑前,闪光的劳幕停在「生命科学研究」这一画面,她睡得不安稳,不断地作着令人感伤的梦。
本来她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爸妈都是朝九晚五的公务员,他们只生她一个女儿并不遗憾,反而加倍的疼爱。
只是夭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她国二那年母亲检查出很患子宫颈癌第三期,一直以来的欢乐气氛消失了。
先是开刀切除肿瘤,然后是长期的化疗。
为了治母亲的病,父亲拿出多年的积蓄,还把刚买不久的车子、房子也卖了。
眼看辛劳有了成果,母亲体内的癌抽胞成功获得控制,逐渐迈向康复之道。
谁知一个小感胃而已,免疫力差的母亲并发多重器官衰竭,短短三天就离开了人世。
力完母亲的后事,始终走不出丧妻之痛的父亲镇日恍恍惚惚,他班也不上了,常常喝得烂醉如泥,对着厨房叫妻子的名字。
他们爱得很深,无法忍受生离死别。
后来在一次清明扫墓途中,刻意滴酒不沾的他却在回程的路上与一辆自小客车对撞,三死两伤,父亲撒手人寰……
「夏向晚,我要你整理的资科你整理完了吗……」
吗字飘散在微风轻送的晚凉里,淡如那沁凉山泉,虽不见水波荡漾,但仍嗅闻到一丝丝水气。
原就有意让她小憩一会的柳清羽推门而入,他以为依她的不服气必会先完成他交代的事情,因此他不放心地回力公室一院,希望她已放下手边的工作略作休息。
不过他设想过会看到眼前的情景,解下马尾的微乱发丝披散在白里透红的粉颊旁,小嘴殷红吐着醋然气息,白净小脸不若巴掌大,显得脆弱而惹人怜爱。
沉睡的甜美模样仿佛不站尘的美玉,干净白暂,细长的旋毛在眼下形成阴影,如羽扇一般。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左胸流进一股莫名冲击,似乎静,又似蠢蠢欲动,矛盾地骚动他不轻易悸动的心房。
「爷爷、奶奶,我一定会赚很多钱奉养你们,让你们过好日子……你们要身体健康,等我……当上大医生……」她要买回他们的山坡地,盖一幢古朴的民宿,让爷爷奶奶开心。
夏向晚浑然不知有人正注视她善甜睡颜,眉头微擎地低嗡梦吃,连睡着了都不得轻松。
「爷爷奶奶?」为什么不是爸爸妈妈,难道她的父母如同他的爸妈一样不负责任,将她丢给乡下的老人家?
想起令人不快的往事,柳清羽面色阴沉。他已多年不曾与失职的双亲碰面。一个人的生活并不寂寞,至少他再也听不到两人争执的叫骂声,互相数落谁的爱深、谁的情浅。
相爱至深的夫妻走到这一步实在可笑至极,当年他们为了彼此可以不顾一切,而今却是反目成仇,死也不肯再看对方一眼。
婚姻关系名存实亡,虽然尚未离婚却客自有情人,甚至公开出双入对,以此为手段来折磨爱过的人,让爱形同童话故事中的泡沫,轻轻一戳就破了。
「爸爸,我好想你,你在天国过得好不好……」不要再喝酒了,晚儿考上医学院了,你瞧见了没?
咦!她父亲过世了?一丝心疼由柳清羽心中泛散开来。
「要跟妈妈相亲相爱!你们永远在一起了,不能再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晚儿跟你一样想妈妈……」他们在天上笑得好美,星星都赔淡无光了。
一滴清泪滑下颊边,一根骨节分明的修长食指承接,微带温度的晶泪闪着柔和波光。
「原来你爸妈都不在了,难怪老喊着没钱,是苦哈哈的穷学生。」少了父母的庇荫,日子难免辛苦些。
柳清羽没发觉自己对她多了非比寻常的关心,在他以往的恋情中,他追求的是短暂的快乐,从没一个女人能走进他的心里,吸引他目光的是她们美丽的外表。
可是三番两次和他有奇怪交集的小女生却是少见的倒外,即使她不是他会在意的类型,他仍不经意常想起她逗趣表情,不自觉的笑开。
「讨反的柳清羽,坏人,不让我跟诊,打草人诅咒你……我打打打……」她是高材生耶!谁不抢着当她的指导医生。
「讨厌我?」他蓦地一征,随即轻笑出声,一抹邪恶的捉弄在眼底浮起。「对你太好倒是我的不是了,我让你看看我有多坏。」
两根指头无预警地捏住她正在禽张的鼻翼,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四秒钟……当柳清羽默数到十五时,喘不过气的夏向晚忽地双手朝空中乱捉,医生袍下侬千合度的嫩白美腿直踢。
求生是种本能,不管是不是能发挥作用,一旦过到危急,身体嘟会自动自发启动自我保护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