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哟,你和她……啧,不会吧?她才十岁,你怎么就看上那个没胸的丫头。」他往歪处想,眼露暧昧的贼笑。
肺腑之言听不进耳是他的损失,怨不得人。宫仲秋修长的手指抵在茶碗底处,品味茗香。
青阳县的日子很平静,平静地教人不安,打从新县官上任那日起,青阳县百姓再也没传出失踪或平空不见的事情,一切美好地过于诡异,彷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说谁是没胸的丫头,我耳背,麻烦你再说一遍。」真美好的气味,妖兽蠢动了,教人好生期待。
软绵绵的嗓音一起,神色微变的元逢春惊得差点蹦起。「哎呀,小师妹越来越水灵了,瞧瞧那双眼儿,不足几年,准勾得英雄前仆后继的拜倒你石榴裙下。」
别过来,他是好人,不玩弄女人也不偷吃供品、
「蒙你美言,我倒希望长得平淡些,红颜向来薄命,两位一路好走,奈何桥上不用等我九十九年,逢年过节我会记得烧纸给你们。」曲款儿说着恶毒话时也一脸和气。
哇,有必要这么毒吗?还咒他早死。「小师妹几时多个跟班的,红通通的鼻头好像在哪见过。」
元逢春纳闷的盯着她身后面容端正的年轻男人,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不醒。」男子自报姓名。
「白不醒?」他为什么不干脆一觉不醒,不醒,不醒,他还醒着干什么,名不副实。
「我新收的徒弟。」挺好用的。
「你、你的徒弟?!」他惊讶的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想笑又不敢笑,忍得一张脸变形。
反过来还差不多,小姑娘小脸粉粉的,灵慧天真,大男人绷着张方正脸,背后一把木剑。
他在脑中构筑一个画面,还是师父带徒弟,不过男的为师,正气凛然,小的活泼,正是好动时,两人大手牵小手,气氛很好的走着……等等,他彷佛看到一片血色天空,阴笑的小徒弟突然踩着他肩头,一剑挥向水缸大的巨嘴——
一滴血,两滴血,三滴血,恶臭的黑血喷向呆住的元逢春,他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指着白不醒抬走的巨物,手指抖呀抖的。
「那……那是真的?」
宫仲秋笑着轻拍他僵硬面庞。「你要考虑清楚,跟着我不时有类似的突发状况,你撑得住吧?」
「仲秋兄弟,县太爷,你不是开我玩笑吧?」他发现自己脚软了,走不动,两条腿直打颤。
「你看正在拭剑的小师妹有在笑吗?」不打紧,吓着吓着就习惯了,见多不怪。
元逢春都快哭了,他不敢擦去脸上的污血。「小师妹,下……下次要动手前请先打个招呼。」他好躲远些,免受波及。
「谁是你小师妹,别乱攀关系。」咻地一声,剑身入鞘,曲款儿不屑的斜睨脸色发白的家伙。
「兄弟的小师妹就是我的小师妹,我身为长,一定会好好地爱护你。」他笑得脸皮直抖,那个怕呀!
「不必。」不要扯她后腿就是祖上烧香了。
「欸!自家人何必客气,我再不才也有一副厚胸膛,有危险我来挡,你腿短,先跑,哥哥断后。」他犯了忌讳犹不自知,拍拍自己的胸脯,大吹特吹好体魄。
她腿短?「二师兄,不想他尸骨无存的话,请把他剁碎了喂鱼,我会替他超渡。」
剁碎了喂鱼跟尸骨无存有什么不同?元逢春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一样是来连渣都不剩。
「你想去「打扫」万兽洞?」某人很自然地被忽略,宫仲秋不赞同的抿着唇,眸中有着担心。
「人家都找上门了,你要坐以待毙?」与其被动的迎战,她主张主动出击,至少掌控权在他们这一边。
「慢慢来,不用急,我们有三年的时间。」急易生错,没有完全的准备前,不宜轻举妄动。
曲款儿没耐性等。「要不是霹雳丹炼少了,不然一次解决倒省事,那山头的冰火果酸甜适中,白给牠们糟蹋了。」
闻言,宫仲秋扬唇轻笑。「一次清光了,接下来的三年你吃什么,要自己种菜、养鸡养鸭吗?」恐怕还没养大她就缺粮了。
她一怔,眨着渐露媚态的丹凤眼。「有道理,当畜牲圈养,想吃的时候就去捉几只,省得饿肚子。」
「畜牲圈养?」他愕然,随即失笑,亏她想得出。
知县三年一任,也就表示宫仲秋的任期三年才会调动一次,因此他们要确保足够的食物来源。
万兽洞里的万兽们怎么也想不到牠们得以多活几日的原因,竟是被当成牛羊般圈在地界上,和牠们吃人一样,数目在一天天的减少中,而群体过于庞大的牠们竟不觉少了同伴,照样内部恶斗,互相吞食。
等到有一天发现洞内变宽阔了,赫然一数,占山为乱的兽群竟已不足……
五年的时光足以令很多人成长了。
青涩少年长成昂然挺立的俊美男人,风华依旧,一抹邪魅藏在温润如玉的面容下,令多少女人芳心大动,誓言与君同生死。
他举着剑面对一头铁背、狐尾、八足,两颗牛头从颈部分开,一颗巨大眼睛在牛头中间不住上下转动的妖兽。
铁剑锋利,从中劈下,一分为二,牛头滚落山涧,长剑顺着往下剖,牛腹裂开,哗啦啦的肠子、内脏流了一地,挺了好一会儿的牛身终于倒地,砰的扬起灰尘。
「啧啧啧,你的手法太粗暴了,上好的兽丹就这样被你的铁剑震碎,小师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像这等品质的兽丹越来越难寻获了,你就不能小心点吗?」唉,真是心疼,这些全是银子啊,能换好多粮食。
某师爷变市侩了。
「谁是你小师弟,别乱攀关系。」每次一有事就躲在最后头的家伙,凭什么跑出来捡便宜。
「哎哟哟,小小年纪学会反抗了,听听,你的语气和你小师姐当年多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就差在你没她好看,长得像根木炭,夜里往那树下一站就瞧不见人了。」
正如宫仲秋所言,吓着吓着就习惯了,见多不怪,一开始元逢春面对成堆的妖兽尸体,他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脸色发白地连着三、四日吃不下饭,仅能用阳春白粥进食。
一次,两次,三次,吐多了也就不吐了,一张脸不再青白交加,饭也吃得下去,再看到堆积如山的兽尸也只是仅仅一瞥,当是田里收成的西瓜,没什么特别。
最后他竟然能一手拿鸡腿咬,一手拿着算盘在妖兽四周走动,见到没死绝的还会踢上两脚助牠们早点断气,盘算着一颗妖兽丹能卖多少银子。
皇子夺嫡的纷争越来越白热化,大皇子、三皇子和太子三足鼎立,互相牵制又互相争夺对方的势力,他们争得越厉害,大寒皇朝境内的妖魔就越猖狂,散步各地,数量有增无减,力量强大到令人难以想象,也益发不好应付。
好在曲款儿的实力也变得更强悍了,多年不断提升,她的术法已是前一世的等级,在炼化的兽丹辅助下,与五年前只能猎杀小兽的小丫头不可同日而语,强到妖魔们一见红衣就想逃。
红衣天女,盛世天开,鬼魅无所遁形。
事实上,这些年曲款儿也调教出两个好帮手,一是嗜酒如命的徒弟白不醒;一是由腼腆变得厚脸皮的小师弟石磊,基本上她本人已不太出手。
能让她稍微提点神的是拥有五百年以上内丹的妖魔,她对兽丹的品质要求越来越严格,质地不佳的一律废弃,扔给徒弟去琢磨,造就两人炼丹术一日千里,尤胜于在道术的修炼,所炼出的丹药居然抢手得很,让一般着重养生、长寿的富贵人家争相抢购。
也因为魔兽、妖鬼群逐渐庞大,加上红衣天女带起的猎兽风潮,大寒皇朝修行术式的人变多了,几乎每个城镇都能看到身着褐色长袍的术士,手持桃木剑或金钱剑斩妖除魔,驱鬼安魂,大寒皇朝堂堂进入人与妖魔共存的术式时代。
而青崖道长名义上是石磊的师父,师父就要有师父的责任,不能老丢给爱徒去教导,因此每年石磊都会无故消失一个月,跟着师父学观面相、阴阳八卦术。
「小师姐,我这次力道没控制好,下次改进。」石磊一脸羞愧的来到一顶四名长相怪模怪样的轿夫所抬的轿子前,轿顶是兽皮缝制的顶篷,由四根粗大的兽骨架起,轿身是兽筋抽剥出的细丝织成透风的丝绸,十分凉爽而不闷热。
曲款儿是极重享受的人,尤其在有人服侍的情况下,能不劳动尽量不劳动,保存气力和某个该死的男人斗。
「走开,走开,你很臭,不要靠近主人。」一道上蹦下窜的影子呲牙咧嘴的挡在青衣少年前面。
「滚开啦!麦子,我又不是跟你说话,你少没大没小,不然我把你下锅煮汤喝。」石磊白牙一露,口出威恫。
桃红色衣衫绣两只小兔子的粉嫩小女孩一吐舌,做了个高高在上,不屑低等生物的鬼脸。「谁怕你呀!光说不练的小矮子,我翘起尾巴都比你高,你边边趴着哭去吧!」
以一般十一岁同龄男孩来说,石磊不算矮了,甚至因为跟着吃货吃得好,他长得壮实又挺拔,约有十三、四岁少年的身高,面容也较为老练、沉着,少了这年纪的稚气。
可是和同行俱是已过弱冠的男人一比,他真的显得矮小而不起眼,若非背上四、五十斤重的铁剑十分惊人,足足有他半个人身长,否则还真引不起旁人的侧目。
那把沉重厚实的九转连环铁剑是曲款儿请人专程打造的,用的是黄铜矿和妖兽的头骨,以及千年沉铁砂,老师傅是边流泪边铸剑——被某人逼的——用了两年才完成。
「臭麦子,我斩了你,你这只死灵貂!」石磊火大的抄起厚重的铁剑,剑上的索魂环哐啷作响。
「啊!救命呀!主人,石头疯了!」
只见一道银光倏地一窜,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儿窜进轿子里,一只葱指纤纤的莹白小手轻抚全身银白的灵兽,小女童不见踪迹,只有露出贼笑的小貂舒服地任由主人抚摸。
「小师姐,麦子太坏了,连我也不看在眼里,你不能再纵容牠无法无天了,让我教训牠一顿。」他摩拳擦掌,打算剥掉牠一身貂皮,冬日近了,做成围巾好保暖。
「吱吱吱!」灵兽发出不满的抗议声,骂他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不是好人。
「跟一只小兽计较,你可真长进了,师父把你教傻了吧,一根筋直到底。」她不承认这愣头愣脑的小子是她带坏的,好的归她,不好的全推给行踪飘忽的师父,谁教他偷懒,收了徒弟却丢给别人去教,太不负责任了。
「小师姐,你偏心,就护着牠。」不服气的石磊气呼呼地说,两只牛眼睛瞪得铜铃大。
世上没有千年不变的人和事,是人都会变,不只见血就发晕的元逢春敢直视妖兽而面不改色,就连当年畏畏缩缩的小石头也养肥了胆子,大声地反抗……呃!暴政吧!
「你没听过「女子联盟」吗?我们都是女的,女人要帮助女人,自立自强,臭小子滚一边去。」一张燃烧的黄符从垂落的纱幕中飘出,骤地爆开,洒了石磊一头红榴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