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压轴戏(上)

  洁远的声音压得很低,那双永远闪烁着勃勃生机的杏眼,被一种莫名的低沉情绪浸润着,乌黑却没有光泽。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瞬间就停止了,胸口憋闷的难受,却没有办法呼吸。
  “墨阳他,怎么了…”我努力开口说话,区区几个字就像被门挤压过的核桃,支离破碎的连自己都听不清楚,可洁远却明白。她快步走到我跟前,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我顿时感受到她冰凉的手指和灼热的手心。
  “清朗,你别急啊,墨阳就在楼下六爷的书房里…”洁远稍用力捏了捏我的手指,嘴角勉强扯出个弧,可脸上毫无笑意。听她说墨阳就在六爷的书房里,我的心并没有因为松了一口气而感到好受些,反而猛跳了两下,顶的嗓子眼一阵的干呕,赶紧伸手顺了顺胸口。
  长长地出了口气,我看着顺势坐在了地毯上的洁远,话里多少带了埋怨,“霍大小姐,这个玩笑不好笑。”洁远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只伸手扯着一旁靠垫上的流苏,也不说话,我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站起身我也坐在了地上,跟洁远面对面,伸手轻轻抬起了她的脸,“洁远,到底出什么事了?”这样的一靠近,我才发现洁远的脸庞消瘦了不少,下巴越发的尖。
  “徐墨染死了…”洁远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我大吃了一惊,“怎么会,他不是被六爷他们关起来了吗?”洁远好像回忆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用双手抱住了头。
  “我今天去找墨阳,刚到他租的房子就看见他出门去了,脸色很不好,我叫他,他也没听到,最近出了这么多事,我怕他再有个意外,就赶紧叫车跟上去了,”洁远闷声说。
  “他去了齐家豁子,那个地方很偏僻,我没走多远,就迷路了,正想着要怎么进去找他,就听见旁边一声枪响,我吓了一跳,然后就看见墨阳不知道从哪儿跑了出来,迎头撞上了我…”说到这儿,洁远突然打了个寒颤,用力抓住了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我顾不得疼,又不敢太大声刺激到深陷惶恐回忆中的洁远,只悄声问了句,“后来呢?”洁远愣怔了一下,眨了眨眼看看我,又看看四周,好像这才缓过劲来,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她松开了手,肩膀也垮了下来,“墨阳只愣了一下,什么都没说,拉着我就往外跑,可是…”
  洁远的眼睛里迅速充满了泪水,“可是,我无意间回头看的时候,看见那个徐墨染,就半瘫在不远处的墙根边上,地上全都是血,他一动不动,墨阳杀了他…”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俯身抱住了不停颤抖着的洁远,她滚烫的泪水迅即湿透了我的肩头,我轻轻地拍着她,嘴里无意识地低喃着一些自己也听不明白的话,不知道是在安慰洁远,还是在安慰自己。
  墨阳杀了徐墨染…这几个字如同带了倒刺的篱笆一样,把我试图翻越过去的心剐的鲜血淋漓。早知道墨阳已经不是从前的墨阳,早知道他恨大太太和徐墨染,早知道他的双手未必雪白…
  “墨阳…”我在心底轻声地念着这个名字,被乌云遮掩的太阳,陆云起曾希望自己的儿子永远活在阳光下,可现在…洁远的心里可能承受了太多压力,她不停的哭泣着,断断续续地叙述着她心底里的悲伤,恐惧和担忧。
  我安静地听着,恍惚间回到了那个充满栀子花香的夜晚,洁远躺在我的床上,眉目含羞地跟我诉说着与墨阳的相遇,相知和爱恋。“以前的墨阳虽然也会尖锐,也会愤怒,却不像现在这样,让我看不清他的心,拒绝让我靠近。”闷在我肩头的洁远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眼光灼然,不容我闪躲。
  “可墨阳喜欢你,清朗,一直就很喜欢,所以他不会拒绝你…”她清晰地说了一句,“我…”我下意识地想张口辩驳,洁远一摆手,她脸上泪痕未干,可表情已恢复了平静。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明白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人只有六爷,可我以前一直不敢跟你说这个话题,因为我会怕,”洁远的声音显得很平稳,“你知道,我有多么骄傲,我的出身,我的容貌,我的教养,这一切曾让我觉得只有真的男子汉才配得上我,就像我哥那样的。”
  说到这儿,她有些自嘲的一笑,“我一直觉得我哥是真正的男子汉,可他被迫放弃丹青去娶苏雪凝的时候,嘭…”洁远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式,“我所崇拜的对象如同幻想一样破灭了,虽然我明白他的无可奈何。”
  “所以…我喜欢上了六爷,偶然的见面,他的男子气概深深打动了我,我觉得男人就应该这样的,”洁远看了我一眼,眼神又落在了我左手的残缺处,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后来六爷邀请你去跳舞,我真的以为我的心碎了,我喜欢的男人却喜欢我最好的朋友。”
  洁远凝视着我,“清朗,那时我真的不服气,我认为我什么都比你好,可是六爷还是为你破了例,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有多少女人在嫉妒着你,诅咒着你,我的骄傲或者说,我的虚荣,被你打了个粉碎。”
  面对着坦诚的洁远,我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可心里越发为她难过起来。当初她遇到墨阳又回到上海的时候,都不肯跟我说这番话,现在能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只能说明一件事,她心里只有墨阳,曾经的初恋伤痛已经变成平淡的过往了。
  “碰到墨阳以后,我才明白什么是心动,六爷也好,大哥也好,都是我的一份期许,就好像一幅画一样,我按照自己的想法描绘着,可是墨阳让我心底的那幅画变成了现实”洁远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她的眼波也柔了起来,我安静地听她诉说着。
  洁远终于面带泪痕的睡着了,这些日子她心里承受了太多不能言语的压力,这会儿终于可以倾诉出来,精神一放松,那股疲劳就再也挡不住了。我身体也是刚刚恢复,没什么力气,又不想搬动间吵醒了她,就从床上拉了条被单过来盖在她身上,任凭她靠在床边沉睡着。
  我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往楼下走去,刚一露头就被秀娥看见了,她赶紧端起一个瓷碗向我这边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从茶几上抓了一样东西,这才走了过来。我俩迎面一碰,我看见她手里是一碗黑乎乎的中药,没等我说话,秀娥把碗往我跟前一送,“就是天塌下来了,你也先把药吃了,我已经热过两遍了,再热这药性都没了。”
  看着她瞪圆的眼睛,我乖乖地接了过来,然后一仰而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的苦涩已经蔓延到了嘴里,往日里难以下咽的药汤,我竟没有喝出什么味道来。
  把空碗递还给秀娥,她怔了一下才接过去,一边往我嘴里塞了一块水果糖,就是她刚才从茶几上抓的,一边嘀咕着说,“知道的是吃药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喝上刑场前的断头酒呢。”
  我苦笑了一下,一会儿去找墨阳谈心,感觉跟上刑场也没什么区别了,我真的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态度去面对他。“秀娥…”我张了张嘴,“二少爷在花园里呢,六爷刚才也过去了,你是要找他们吧,”没等我问,秀娥已经噼里啪啦地说了出来。
  “喔…”我点点头,拖着脚步往外走去,对于自己的身世以及那些在我四周飘浮着的,若隐若现的秘密我并非不好奇,可真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却没了勇气去揭开那个盖子。以前不是有句老话说,好事没秘密,秘密没好事吗…
  “哎,”秀娥扯了我一下,“二少爷的脸色很不好,对了,他从书房出来后,我发现还换了件衣服,是七爷的,真怪…”,“叶展呢?”我打断了秀娥,“七爷?他跟着进去书房没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走了,石头也跟着出去了。”
  “好,我知道了,对了,洁远在我房间睡着了,你别人去打扰她,”我见秀娥点头这才转身往外走。一出门,一股潮热的风迎面吹来,我顿时感觉到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用手去抹额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冰凉。
  不远处我看见洪川和明旺正站在一起说些什么,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不想被他们看见。洪川一定知道六爷他们在哪儿谈话,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墨阳,宁可多走些弯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脑中思前想后,一会儿究竟该怎么开口,绕过几株粗壮的槐树之后,无意间一抬头,与一双沉稳的眼眸撞个正着。
  六爷微微眯了下眼,我眼光一转,一个清瘦的背影顿时映入眼帘,他显然发觉了什么,转过身来看。我一手捂嘴,一手紧按在心口,只觉得耳中回响的全是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刚才看到墨阳的一刹那,我几乎是如电击般的闪回了树后。
  “怎么了?”墨阳清越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中,“没什么…”六爷淡淡说了一句,“对了,刚才老七打了电话回来,说是徐墨染的尸首不见了,你真的确定他死了?那地上只有一大滩血,可没有人。”
  我一怔,徐墨染不见了,难道说他没死?“怎么可能,我亲眼看见一颗子弹打入他心口的位置,另一个打中了他大腿,他几乎是立刻就断气了,”墨阳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亲自确认过了吗?”六爷问,“哼,”墨阳从鼻子哼笑了一声,“我哪有那个功夫,明知道附近有一个枪手,或许还有其他人,先保自己的命要紧吧,至于徐墨染,”墨阳停顿了下,“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那声音很冰冷,冰冷的我几乎听不出那是墨阳的声音,可不论他的声音多冰冷,我依然为之喜悦,墨阳没有杀人。“枪手…”六爷过了会儿才说,“我放徐墨染逃走,是为了引出他身后的人,可不是平白无故让他被人杀了或放走了的。”
  “怎么?难道六爷不相信我的话,”墨阳把六爷两个字说得近乎于嘲讽,“谈不上信不信,”六爷不为所动,“只是,我不能让清朗的血白流。”六爷的声音很平稳,甚至没什么起伏,可其中的坚定让人感到不可撼动,我心里一热。
  “哼,你以为只有你一心为清朗着想吗?如果不是为了清朗,我才不会站在这里,我早就说过,清朗跟着你这样刀尖舔血的人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如果那时你肯让我带她走…”墨阳恨声说。
  “让你带走又怎样?”六爷冷哼了一声,我悄悄探出点头看向他们,生怕墨阳不敬的语气惹恼了六爷。六爷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冷淡,垂眸看着地面,而墨阳则背脊挺直,头颅高扬。
  “第一,徐墨染应该不是因为我,才来上海的吧,”六爷徐徐地说了一句,墨阳拳头一紧,“二来,”六爷一抬眼,我下意识地往里缩了下,可六爷再没有看向我。“你又以什么立场带清朗走呢,一个血缘淡的跟米汤似的远房亲戚,还是…”六爷话音停了下,我的心脏猛然收缩,“还是,血肉相联的亲哥哥呢?”
  周围猛然间寂静如死,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呼吸,只觉得身边的空气都凝住了,眼前的绿树,花木,阳光,泉水似乎都变成了一幅画,颜色亮丽却没有生命…也不知过了多久,墨阳沙哑的声音钻入了我耳中,打破了静寂,“你,怎么知道的?”
  我极慢极慢地呼出了一口气来,那么久没呼吸,竟然不觉得憋气,只是一阵清风拂面而过,觉得脸上有些凉意,顺势摸了一把,满手的泪痕,我握紧了拳,心里的滋味难以言喻。
  好像等了很久似的,从知道那个秘密开始,现在终于可以为自己还有一个血亲在身边而高兴,可心底却有一股难以挥去的怅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墨阳。从前的我年幼,单纯,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明白墨阳的,对于墨阳的感情,一直认为是对一个和善,聪明,热情的兄长的依恋。
  那时的我只懂得喜欢还不懂得爱吧,就在情感朦胧的时候,我遇到了六爷,那个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爱的人。现在回头想想,我对墨阳曾有的少女的崇拜恋慕,在碰到六爷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纯然的亲情。
  总有一个男人让女孩情动,也总有一个男人让女孩情归,脑海里突然泛起这句不记得哪本书里说过的话,我嘴里一阵的苦涩。幸好让我情归的是六爷,若是颠倒了顺序,恐怕就真的应了徐墨染的话了…
  “这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六爷略略提高的声音让我从纷乱思绪中惊醒了过来,赶忙收敛心神去听。“我问你,徐老爷留给你的盒子里是不是说,陆风轻,不,是陆云起,她,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如不是跟六爷相处了这么久,彼此又心意相通,我根本听不出六爷声音里隐藏的颤抖。我知道陆风轻对他的意义不下于我,如果她真是我的亲生母亲,那她也是改变了六爷一生命运的女人,她对六爷的关心,教养就如同另一个母亲。
  六爷知道我躲在树后,他问这些问题也是为了我吧,我屏息静气地听着,墨阳却是一言不发,六爷也不催促。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墨阳突然极低地问了一句,“清朗,她是不是也知道了?”
  虽然看不见墨阳的表情,可他声音里的痛苦还是毫不遮掩地飘进了我心底,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用力的拧着攥着。隐约中,好像听见六爷轻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墨阳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是徐丹青告诉她你可能不是那个大太太的亲生儿子,然后…”
  六爷的声音消失,他从怀里摸出了什么,然后就听见“咔嗒”一声,“这是我爹的怀表?!怎么在你这儿?他不是给了清朗吗?清朗给你的?她把这个给你了?!”墨阳不自禁地叫了一声,“你看仔细…”六爷哼了一声,然后一扬手,那块表带着弧线飞到了墨阳的跟前。
  墨阳下意识地接住,低头细看,过了会儿才抬头犹豫地说,“这个…”“这是小姑姑留给我的,”六爷语音低沉,他双眼明亮直视着墨阳,“也是你母亲留下的。”墨阳什么都没说,又低下头去,好像在摩挲着那块表。
  “这其中有很多过往,我一时间也跟你说不清楚,现在话已经说开了,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能据实相告,”六爷的双眸熠熠生辉,看着不置可否的墨阳他又说,“风轻姑姑对我有再造之恩,她的儿子就是我的兄弟,说心里话,我是愿意以命相帮的,再说,你之所以对我没好感,还是因为清朗吧,我以为,现在这个障碍应该不存在了。”
  一直低头沉默的墨阳猛地抬起头来,“是啊,现在可如了你的意了,”他语带愤恨,六爷淡淡一笑,“就算你不是清朗的亲哥哥,我也会让她眼里只有我,”他边说边不经意似的扫了我这边一眼,我脸一热,下意识地挪开了眼。
  六爷强大的自信显然让墨阳很不舒服,他冷笑了一声,“你难道不是因为清朗长的像母亲,才接触她的,别告诉我你陆城也会有什么一见钟情。”听墨阳这样说,我竖起了耳朵。对于这个我不是不介意,虽然知道很无聊,可是越和六爷亲密无间,我就越在意,只是从来不让自己多想。
  也许恋爱的人都是这样患得患失的,以前的丹青也是,时不时地就会撒个娇,或者无端回忆起那些往事而流泪,让霍长远手忙脚乱的安慰她,然后才破涕为笑。我曾经觉得丹青那就是没事找事,现在才明白,丹青的一举一动都是一种试探,看霍长远是否一直如一的爱着她。
  “我不否认,看到清朗的时候,我的确想到了小姑姑,她的眼睛和脸庞尤其像,可接触久了,就发现清朗就是清朗,天底下只有一个云清朗,不论她是谁的女儿。”六爷徐徐道来,我偷偷看过去,他正微笑的看着我,那温暖而又自信的笑容让我情不自禁地回了他一笑。
  墨阳并不知道我躲在他身后,可能只是看着六爷的微笑不顺眼,“你现在要怎么说都随你了,”他嗤之以鼻,六爷转眼看向他,只一笑,“是吗?也许你说的有道理,我喜欢清朗是因为她像你母亲,那你喜欢清朗,也是因为血缘亲情了,虽然不知道彼此真正的关系,可兄妹连心乃是天性。”
  六爷绵里藏针的反击让墨阳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也不为己甚,伸手掏了出了烟点上,然后想递给墨阳,手伸了一半,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叼着烟含糊地说了句,“忘了你不抽烟…”可他话没说完,墨阳已经一把把他手里的烟盒和洋火都抢了过来,熟练地给自己点了一支。
  六爷微微愣了一下,我心里却一疼,想起方才洁远说的,“清朗,你能不能劝劝墨阳,让他抽烟别那么凶,一天到晚不停,一支接一支的,这会抽出病的…”“咳…”墨阳轻咳了一声,好像被烟呛着了,“你想知道什么,说吧。”
  六爷吁了一口青色的烟雾出来,“你知不知道,你母亲现在在哪儿,她,是否活着?”“我不知道,”墨阳很快地答了一句,六爷一挑眉,“你别不信,我爹也不知道她在哪儿,自从我爹带着我还有我外婆,小舅跑回老家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
  “细节我懒得给你讲,早晚我会把我爹留给我的信交给清朗,因为她有权知道,至于她要不要告诉你,那是她的事。”我怔怔地看着,六爷没说话,皱眉思索着,“那你那个舅舅…”“不见了,我爹原本把他们安排在一个隐秘的住所,只把我带回了家,那之前,他早就安排大太…那个女人假做怀孕,所以我算是名正言顺出现的。”
  墨阳吐了口烟又说,“到现在我爹都不明白我外婆和舅舅到底去哪儿了,他们就如同空气一样的消失了,这个谜也许只有见到他们或者我妈才能解开了,当然,如果他们还都活着的话。”
  “那清朗…”六爷迟疑地说了句,“我爹知道我妈在上海,可他根本就不能去看,我妈嫁到白家去,他也知道,可他无能为力,不光为了我,也为那一大家子的人,陆风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我们的下落。”六爷点了点头。
  墨阳很快地吸完了一支烟,随手又点了一支,“后来,清朗被送到我家来了,我爹一看那块玉,就知道她是我母亲的孩子,母亲的家乡有个规矩,生儿子带金锁,生女儿带玉饰,那块玉我妈从小带到大的。”
  说到这儿墨阳长叹了一声,“我一直以为我爹是个老古板,冷漠,不近人情,可没想到他有着那样深沉的情感,他爱了我母亲一生,甚至也爱她的孩子,”说着他一抬头看着六爷,“我说的不是自己,是清朗。”
  “嗯,看来你父亲也是性情中人,这么说清朗应该是白家的孩子了,”六爷问,“应该是,不管她是不是白家的孩子,最起码她是我母亲的孩子,我爹在信里说,清朗越大长得越像我妈,”墨阳低声说。
  “我爹坚信白家遭遇的匪祸跟陆家人脱不了关系,你说呢?”墨阳的声音硬了起来,六爷眉头微蹙,“我这儿有一本你母亲的手札,回头你看了,也许就明白为什么了,但是陆风扬已经过世了,我大哥…”六爷眉头皱得更紧,“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可我现在没法大张旗鼓的追查,他早就对清朗有所怀疑,尤其是她曾问起我关于陆云起的事,正好被他听到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墨阳怒声说,六爷苦笑了一下,“是我大意了,可当时没想到这背后纠缠了这么多恩怨,我劝你现在也不要太过张扬的去查,我大哥城府极深,而且手段强硬,如果被他知道你是小姑姑的儿子,不要说你,清朗,我估计凡是跟这件事有关联的人都躲不过,这件事在陆家埋得太深,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轻易碰。”
  “你怕了?”墨阳冷哼了一句,六爷嘴角一扯,“若只是你我,自然无所谓,”墨阳没再说话,只狠狠地吸了两口烟。“先不说这个,你和那个督军又是怎么回事,好像你爹很信任他,还有你为什么要对徐墨染赶尽杀绝,我们也无须隐瞒,我派去的人回来告诉我,你已经把徐家所有的生意都抢了过来,逼得他走投无路,而且…那个大太太也自杀了,对吧。”
  我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太太自杀了…那个面色苍白,眉目冷硬的女人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冷漠的眼神如同冰锥一样扎了过来,我猛地甩了两下头。“我爹和吴孟举之间的关系,他在信里不曾提起,只说这个人可以信任,我问吴孟举,他也不说,只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丹青,哼。”墨阳扔掉烟头,用脚碾了碾,又点起一支,六爷皱了眉头。
  “至于那个女人,她该死,”墨阳的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我打了个冷战,“她害死了我父亲。”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被青烟缠绕的墨阳,一时间觉的他的形象模糊了起来,自己恍如在梦中。
  “你怎么知道的,你父亲告诉你的?”六爷轻声问,墨阳摇了摇头,“是她自己告诉我的,不光是我父亲,姨娘也是被她害死的。”二太太,温柔细致的二太太…我紧捂住自己的嘴,虽然知道秘密都不是好事情,可这个…太残酷。
  六爷也有些吃惊,手指间夹着的烟烧到了头烫到他,他才发现,赶紧弹了弹手指。墨阳疲惫的声音响起,“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家就是个封建家庭,很阴暗,可到后来才知道,不光有阴暗,还有着那样的狠毒。”
  “我真的狠恨大太太,她害死了对我如同母亲一般的姨娘,还害死了我爹。我爹对她一直就不放心,所以背着她把家里大部分钱财细软都换成银行金票留给了我,如果徐墨染老老实实的经营,她们母子依然会过得衣食无忧,可是…”墨阳仰头望向天空,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可是大太太却不这么想,我听着墨阳时断时续地叙述,心里越来越冷。她趁着二太太生病,悄悄下了慢性毒药给她,直到她死去。而后徐墨染出事,她又借机逼迫老爷把丹青嫁给督军做小,顺带把我这个拖油瓶一并扫地出门。
  她知道督军的大老婆性子骄躁,对督军又有大恩,所以料定丹青进了门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就凭丹青那高傲的个性,不是被督军夫人想办法挤死,就是自己抑郁寡欢而亡。原本她也以为我就是二太太的一个什么远房亲戚,可随着我长大,越来越像二太太,她也产生了怀疑。当初老爷娶二太太进门,就是因为她像一个人,那个大太太最恨的女人。
  虽然她怀疑,但她不能肯定,因为像她那样只尝过嫉妒,仇恨滋味的女人,是不能理解真爱是会爱屋及乌的。我不可能是老爷的女儿,她也认定没有男人会去帮自己心爱的女人养活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所以她只是怀疑,却不确定。正好有丹青这件事,她知道我肯定会跟着丹青走的,反正丹青若没有好下场,我自然也是。
  如果说这样一切也就结束了,她充其量是个求爱不得,心怀嫉恨的女人,可她居然还害死了老爷。而这一切徐墨染都知道,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助纣为虐,因为大太太告诉他,他不是老爷的亲生孩子,所以老爷不但不爱他,还恨他。
  徐墨染个性很像大太太,却没有他母亲那样的城府,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总有墨阳这样优秀的榜样在一旁比着,所以在老爷跟前总是郁郁不得志。就这样,他居然黑了心肠跟自己的母亲,趁着老爷生病的功夫下了毒手。二太太已逝,丹青出嫁,墨阳远在北平,徐家大宅早就变成了这母子俩个的天下。
  “那个徐墨染真的不是你父亲的儿子?”六爷沉声问,墨阳抽出最后一根烟点上,又把烟盒团成一团。吸了几口烟才哑声回答,声音里居然带了点哭腔,“他是。”
  我木然地听着这个答案,六爷也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她跟我说,她就是要让徐广隶死在自己儿子的手里,让他不得善终,”墨阳抽着烟,一手揉搓着那个被他捏扁的烟盒,“她大概早就被嫉恨逼疯了,那个时候我已经把徐家的生意都弄到了手,徐墨染抽大烟,人又不上进,生意早就败了一半了,所以我也没费什么事。”
  “他们母子就住在一间破落的农房里,本来我找过去,是要好好地教训他们一下,却没想到她跟我说了那些话之后,就再赶回来的徐墨染面前,自杀了,哼哼,徐墨染却以为是我下的手,”墨阳边说边用力把烟盒扔了出去,“疯子!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
  六爷往前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墨阳的肩膀,“所以你一直对徐墨染留手,是因为觉得他也很可怜。”墨阳一耸肩,甩掉了六爷的手,转头他望,六爷也不以为意。
  “不管怎样,你少抽点烟吧,这种抽法,会出人命的,”六爷轻声问了句,墨阳转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以为这些日子我是靠什么熬过来的,”边说边举了举手里的香烟,我眼前一片模糊。
  六爷没说话,只是用力握了下他的肩,墨阳也没再挣脱,“我再让人查一下徐墨染的下落,你先住在我这儿吧,就算看在清朗的面子上,她一直担心你,”六爷松开手,往我这边走来,墨阳没说同意也没反对,只是停留在原地。
  六爷绕过那几棵槐树站在我跟前,用拇指温柔地擦拭着我脸上的泪痕,我轻轻依入他怀里,汲取那熟悉的温暖,一个吻落在我眼角,“去吧,一切有我呢。”说完他放开我,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然后转身向墨阳走去。
  没走几步,墨阳就辨别出这不是六爷的脚步声,他迅速回过头来,目光与我一碰,他指间的香烟顿时掉落在地。我缓步走过去,捡起那只还在燃烧着的香烟,搁在自己嘴边吸了一口,“咳咳…”一股辛辣直冲肺部,我大咳了起来。
  墨阳劈手夺了过去,大喊,“清朗,你干什么?!”我边咳边说,“我心里也很痛,想看看抽烟有没有用,”说着吸了一下鼻子,看着怔住的墨阳,笑说,“看来没用,还是一样的痛,不过,倒是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哭了。”
  墨阳一把抱住了我,把我的头埋到他心口,什么也不说,就是用力地抱着,勒得我喘不过气来,可我觉得还不够紧,也用尽全身的力气紧抱着墨阳。这些日子我受了多少苦,墨阳就比我更苦上几倍。我原本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可还有了陆城,而墨阳拥有的一切,包括他的信仰,单纯和热情,都没了。
  “清朗,我是不是变得很坏,”墨阳沙哑的声音从我头顶飘来,我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你曾经和我说过,我们早晚都会长大,墨阳,我们只是成长了,尽管这过程不是我们想要的。”
  墨阳呼吸一滞,他放松手臂,轻轻扶起我的脸认真打量,我也看着他,英俊如昔的面庞消瘦了,少了男孩的爽朗,却多了男人的深刻。“你真的长大了,可惜我没能陪着你长大。”
  我吸吸鼻子,勉力笑着,“没关系,我只长大了一点点,还有好多没长呢,有的是让你陪的。”“哧,”墨阳轻笑了一声,笑容还是像从前那样清爽,有多久没看见了呢,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墨阳笑容一收,轻轻握住了我那只手,他垂眼看着那只断指良久,“对不起,清朗,都是因为我…”我打断了他,“不关你的事,别拿别人的错误才惩罚自己。”墨阳扯了下嘴角,“你真的那么喜欢陆城吗,喜欢到为他…”他轻轻亲了下我的伤处。
  我仔细想了想才说,“墨阳,你在我心里和他一样的重要,你明白吗?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墨阳勉强笑了下,我知道他心里难受,可事实就是如此,不要说他是我亲哥哥,就算不是,我的心也已经有了归宿。
  我故作轻松地说了句,“我说话算话,绝对公平,你看,”我举起了右手,晃了晃小指,“这边的给你留着呢。”“胡扯!”墨阳脸色一沉,喝斥我一句。他抓住我的手,认真地说,“清朗,答应我,以后绝不要再受伤,听到没有,嗯?!”
  “好,我尽力而为,”我笑着答应,“什么尽力而为,是一定,”墨阳表情严肃,“那你也要答应我,有什么事要跟我讲,不要随便的就消失,也不要受伤,一直陪着我,直到我真的长大为止。”
  说完我瞬也不瞬地盯着墨阳,我不可能让墨阳陪我一辈子,但是现在让他孤身闯荡我实在不放心,不管他是要报复陆家,徐墨染,还是去做那个六爷称之为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事情。
  墨阳与我对视了一会儿,突然一笑,说,“好,直到你长大。”“那你什么时候长大啊?”看我开心地笑,墨阳也笑了起来,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逗乐的时间。我嘿嘿一笑,“我比较晚熟,大概四五十岁的时候,就彻底熟透了吧,”墨阳哧的一笑,“听着跟拉秧的瓜似的。”“你不愿意啊?”“愿意,愿意…”
  墨阳的身上虽然都是我平时最不喜欢的烟味,可这会儿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只埋头在他怀里,体会着亲情的温暖。“墨阳…”“干吗?”“没事儿,就是想叫你,好久没叫了。”“小傻瓜,”墨阳笑了一声,过了会儿突然说,“你现在还叫我墨阳吗?”
  我身子一僵,头也不敢抬,藏在心底以久的那个字塞在喉咙中良久,才被我说了出来,“哥…”“嗯,”墨阳悄声却清晰地应了一声。我被说不出的喜悦盈满了心房,讲不出别的话来,就更用力地抱紧墨阳,享受着哥哥的怀抱。
  恍惚间只觉得墨阳把下巴轻轻放在了我的头顶上,手轻轻拢着我的头发…突然觉得脸和脖颈一凉,一滴水缓缓地滑入了我衣领里,然后一滴,又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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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洁远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碰到我和墨阳从花园里回来,我正兴高采烈地跟六爷说,“我哥说了,他这两天暂时住在这儿,然后再在咱们家附近找个房子住下来。”
  “是吗?那好啊,”六爷温文一笑,伸出手来,“欢迎,这儿你可以当做自己的家,一切随意,如果你一定要找房子出去住,我也可以帮你。”墨阳看着六爷伸出的手,没有伸手的意思,就在我心又有点揪起的时候,他突然一笑,伸出了手来握住六爷的。
  “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反正你做好准备,就算另寻住处,我也不会离清朗太远的,要是你欺负我妹妹,我立马赶到。”六爷淡淡笑了笑,“这你放心,随时欢迎。”
  我顿时松了口气,看看六爷,看看墨阳,再看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脸上的笑容憋都憋不回去,要是没耳朵挡着,我估计自己的嘴角真能咧到后脑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叶展嘻嘻一笑,“行了,行了,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有的是时间亲热,还是说说正事吧。”六爷任何事都不会瞒着叶展,方才发生的事情,他自然也告诉叶展了。
  六爷放开了手,神情自若的对我一笑,墨阳的脸色却多少有点古怪,他若无其事的活动了一下手指,我这才发现他的手背有点红。楼上的洁远听见叶展那样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我们都看了过去。六爷和叶展只礼貌的点了点头,墨阳却缓步走到楼梯口前,仰头与站在上方的洁远对视了一会,轻柔地说了句,“对不起,洁远,让你担心了。”
  洁远登时眼圈一红,她掩饰地用手背揉了揉鼻子,然后微笑,“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咻…”站在我旁边的叶展轻吹了声口哨,好像很感慨似的对我说,“有人关心着可真好啊。”我无声一笑,楼梯上的洁远一下子羞红了脸,她一时间忘情说出了心底的话,却忘了我们的存在…
  叶展也没带来什么好消息,徐墨染只留了那一滩血,人却生死不知,消失的干干净净。按照叶展的说法,流了那么多血,看样子人八成是不行了,而且,那边离江边也不远,把人绑块石头往江里一扔,那可真是没处找去。
  对于这个结果,墨阳神情阴郁,我也有些担忧,虽然对徐墨染没有一丝好感,可他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虽然他做了太多泯灭天良的事,可那也是在大太太的误导教唆之下,虽然这不是原谅他的理由,总觉得他也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清朗,我今晚晚上可不可以住在你这儿?”洁远瘫坐在我的摇椅上,一边喝着果汁,一边懒洋洋地和我聊天。方才墨阳跟着六爷还有叶展去了书房,我带着洁远回了房间,我知道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谈,六爷既然让墨阳留在了这里,那就意味着他跟陆家之间的裂痕将不可避免。
  那次在赌场遇袭,我不是没有想过陆仁庆是不是故意不出现,可一来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二来,六爷他们对于陆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陆仁庆怎么能够轻易的舍弃他们呢。听洁远这么问,我忙点点头,“那好啊,可是…”我犹豫了一下,“你不跟家里说一声吗,霍夫人她…”
  我深深明白霍夫人对于丹青的厌恶,她一定认为自己儿子的噩运都是丹青引来的,自然她对于我也不会再有什么好感。虽然她不敢招惹陆家,可私底下大概也和霍长远一样,认为自己是名门正派出身,不同于陆家这种靠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发迹的暴发户。
  洁远细细的眉梢一扬,“你放心,我最近都住在大哥那里,我妈就是想啰嗦我,也不会特意跑去大哥那儿去说的,”洁远的笑容有些无奈,“她跟大哥现在的关系有点僵。”
  “喔,是吗…”我应了声,不用洁远多说我也知道,霍长远母子关系变僵,自然是因为丹青。而洁远住在了霍长远家,那就应该是为了墨阳了,毕竟,在霍先生家出入要比在霍夫人的监管下容易得多。
  “丹青她…”我张了张嘴想问,洁远了解的一笑,“你放心好了,你姐姐恢复得不错,那个德国医生的医术真的不错,用的一种叫“转植”的技术,现在还是隐约能看出疤痕的形状,因为长了新皮,所以还有差异,多打些粉大概就看不太出来了。”
  洁远安慰地拍拍我的手,“那医生说了,仔细调养的话,再过半年,就应该能彻底好了,这段日子她都在那个医生那里住着,好随时治疗,并不在家,所以我哥也没跟她说你受伤的事,怕她担心,不利于伤口愈合。”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秀娥早就告诉我了,丹青说过在她治疗期间不让我去看她,也尽量不要联系,因此她的消息我都是听秀娥转述的。医生讲的很多名词张嬷都是一知半解,再在秀娥这儿转道手,我听的是越发糊涂,只知道丹青一日好过一日。这会儿听洁远这么一说,我也算彻底放下心来。
  洁远看我放松下来的样子,突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清朗,你说,生活是不是很奇妙呢?”我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洁远眨了眨明亮的眼睛,“今天早上我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是一片灰暗,墨阳对我若即若离的态度,我认为他的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他还杀了人…”
  说着她把松散的双腿盘了起来,两手支撑在膝头,清澈的眸子亮的发光,“可现在,你居然是墨阳的亲妹妹,墨阳又像从前那样对我笑了,而且他还保证不会再随意的就消失,你说,生活是不是很奇妙。”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直以来都觉得年纪比我大些的洁远很成熟,现在看来,她的心思甚至比我还要单纯。我们临上楼前,墨阳跟洁远说了几句话,他没有刻意背着谁,但我和六爷,叶展都礼貌地避开了,隐约听到的也没什么特殊的,洁远却这样心满意足。
  或者说,一个深陷爱河的女子都是这样容易满足,转念想想六爷要是对我说几句贴心的话,我也是脸热心跳,高兴的不得了。看着洁远红扑扑的脸,这会儿她只是一个跟闺中密友诉说女儿心事的幸福女子,虽然这幸福薄的就像糖衣一样,但她很知足。我突然觉得洁远现在的样子,很像以前的墨阳,热情,为了理想不顾一切,不知道她是否能填满墨阳内心已经缺失的那一部分。
  “你笑什么呀,是不是觉得我很卑贱,一直追着墨阳渴求他一点施舍,”洁远的口气很平常,可放在膝头上的手已经不自禁地握紧了。我轻轻将手覆盖上去,她微微一颤,“洁远,我很高兴你一直没有放弃墨阳,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以后是否会永远在一起,但是我很庆幸,现在陪在他身边的是你,你一直很辛苦吧。”
  洁远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眼底阴霾尽去,她反手握住了我的手,低低地说了声,“真好,我们是朋友呢。”“嗯,真好,”我用力的点了下头,彼此的眼眶有些深润,我故意清了清嗓子,“是朋友我也得说,你捏的我伤口好痛。”洁远愣了下,赶忙松开了手,我俩对视一眼,“哈哈,”同时笑了起来。
  有个知心的朋友真好,我一边笑一边想,我和洁远之间最后的隔阂也消失了。“喂,真的捏疼你了?伤口还没好吗?”洁远笑着说,还想抓着我的手腕察看,我一闪,“没事,早就好了。”
  看着一脸笑意的洁远,我还是决定把话摊开了讲,“洁远,”“嗯?”“如果以后墨阳喜欢上了别人,或者说他还是不接受你,你怎么办?”洁远的笑容一顿,她垂下了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底遮出了一小片阴影。
  我舔了舔嘴唇,之所以问她这句话,不光是为了墨阳。墨阳应该是欣赏,甚至喜欢洁远的吧,因为洁远跟他的个性,思想,甚至以前的生活经历都很像。或许以后墨阳对我的心思会逐渐改变,可是他要做的那些事情应该都是很危险的吧,也许他不愿意把单纯的洁远扯进来,进而伤害到她也未可知。
  单看他对大太太和徐墨染的态度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追查母亲的下落,那也就是说他迟早要跟陆仁庆对上的。陆家花费了那么多心力甚至人命来掩盖的秘密,肯定不会轻易让人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显而易见。更不用说,他做的那些隐秘的“大事,”我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清朗,”洁远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有这个自信,除了你,我不会输给任何女人,”我愣了下。“之前我也曾埋怨过,我和你不是一个起点,你放在墨阳心中太久了,甚至已经变成了他的一部分,但是现在这个已经不是问题了,所以,我不会输。”
  看着自信的洁远,我喉咙发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也许是我张口无言的样子很好笑,洁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啦,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去爱他,可是,我能有勇气开始,就有勇气面对结束,不论是什么理由。”
  洁远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神却平和而坚定。我无话可说,只直起身子抱了抱她。她安静的把头放在我肩膀上,什么也没说,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也很累吧。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个了。单纯的人更能直面目标,这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
  “清朗,如果墨阳全心喜欢上了我,你会不会嫉妒啊?”洁远突然俏皮地问了我一句,我侧转头,看着坐直了身体的她,显然她已经恢复了心情。我笑说,“多少会有点吧,原本完全属于自己的,却突然要和别人分享,怎样也会有点别扭,你不也是因为这个才对丹青不太热情的吗?不想有人跟你抢哥哥。”
  洁远噘起嘴唇想了想,呵呵一笑,“还真是,以前我还纳闷为什么跟丹青总是没有跟你亲,虽然她对我也很好,原来是这个缘故,看来,还真是旁观者清了。”正说笑着,门被人推开了,秀娥辛苦地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我赶紧站起身帮她。
  “哎,清朗你别碰,再小心烫到,你把桌子上的书本拿开就好了,”没等我动,洁远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跑到桌前把那几本书都拿开了。“怎么端了这么多?”我笑问,秀娥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好后,才喘了口气,“洁远小姐也得吃嘛,就多拿了一些,六爷他们在书房用餐了,我想你们也未必愿意下楼去,就端上来喽。”
  “秀娥现在这么会体贴人,你做的小排还是这么好吃,”洁远从盘子里拎起一块梅子排骨塞进嘴里,嘴里还嘟囔着。秀娥俏皮地一撇嘴,“洁远小姐,你这是夸我呢还是贬我呢,说的好像我从前都不体贴似的。”说完就要把那盘排骨端走,洁远赶忙去拦,一边陪笑说,“秀娥大小姐,是我说错了,你现在更体贴了。”
  我帮秀娥摆着碗筷,听着她们两个逗闷子,心里很舒服,尽情享受着这样的轻松愉快。秀娥得意一笑,用手肘轻轻碰了我一下,做个鬼脸。洁远摇头晃脑的说,“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清朗,秀娥跟你相处太久,也变得伶牙利齿起来了。”
  “洁远小姐,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我故意学着秀娥的口气说话,洁远和秀娥同时笑了起来。“对了,还有一煲汤呢,我去端一下,马上就来,你们稍等,”秀娥说完,急慌慌地就往外走。
  “清朗,我要去给大哥打个电话说一声,你,要不要一起?”洁远悄声问,我犹豫起来,今天我寻回了墨阳,难道还能再接近丹青吗…“就这样吧,那筷子被你摆的够整齐了,你就是当陪我,也不用说话,就在一边听着好了,我帮你问问丹青的情况也好啊,怎么样?”洁远爽朗地说。
  她不等我回答,一把拉起了我,“走吧,是不是打电话还得去楼下客厅啊?”“不用,旁边小书房那儿也有,你跟我来。”我拉着她的手往前走,进了书房打开灯,洁远打量了一下四周,点点头说,“这房间设计得很别致嘛,”然后拿起电话开始拨打。
  我突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就听洁远说,“喂,胡管家吗,我是洁远,我今天不回去了,住在朋友家,你跟我大哥说一声,还有,丹青…”她顿了顿,轻叫了一声,“咦,大哥,你已经回家了呀。”
  “就是个朋友嘛,什么朋友?最好的那种…呵呵,你猜啊,谁跟你胡闹了,对了,丹青今天好多了吧,没什么啊,关心她一下嘛,我…”洁远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看向我,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好像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个,清朗啊,丹青想和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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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觉得喉头干涩,好像自己根本就没动地方,可电话已经塞到了我手里。洁远轻轻拍了下我的手,自己就走到对面的窗前,向外眺望着。电话里传来了电流交错的轻微嗞滋声,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到,我摒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清朗,”丹青柔柔地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很虚无又很清晰,“你好吗,听说你受伤了?严重吗?伤口还疼不疼?”“姐,姐…”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只会哽咽着叫姐姐,其他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了,别哭了,听话,快告诉我你的伤怎么样了,”丹青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抖,却依然坚强。我吸了吸鼻子,镇定了一下才说,“姐,你放心吧,我没事儿,伤口早就收口了,小事一桩。”
  “真的吗,长远刚刚告诉我你受伤了,我这段日子都在医生那里调养,才回来,你到底伤在哪儿了?”丹青也平静了下来,语音柔软,充满了关心。听着她的精神好像又恢复了和霍长远订婚那段时间的状态,不知道是因为容颜恢复,所以心情变好,还是霍长远的爱又让她恢复了信心和希望。
  “只是手指而已,很小的伤口,”我轻松地说,能这样自如地和丹青交谈让我有种重回往日的感觉。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洁远说得没错,生活果然很奇妙,今天早上我还有只有六爷,到了晚上,我有了哥哥,也有了姐姐。
  因为知道丹青的伤痕已好,我小心翼翼地选择词汇问候了一下,丹青倒是毫不介意,简单明了的说了几句,然后我们大致说了一下彼此的近况。丹青突然问我一句,“墨阳是不是在你那儿?”
  我不禁一愣,“你怎么知道?”“哼,”丹青轻笑了一声,“洁远会主动问起我,我就知道,她一定是留在你那儿了,她这些天为了墨阳的事进进出出的,还当长远不知道呢,我想她肯留宿在你那儿,也一定是为了墨阳吧。”
  听着丹青有些好笑的口气,我冲着回头对我作鬼脸的洁远微微一笑,“他不反对吗?”电话那边静了下,丹青好像叹了口气,“也说不上不赞同,你知道长远现在的身份地位,墨阳做的一些事,让他很难办。”
  我忍不住皱了眉头,“那你呢?”也许丹青被我的直率打了个冷不防,电话里一阵静默。过了会儿她轻声说了句,“我当然希望墨阳幸福,如果洁远能够把他拉回了头,我想,那对大家都好,长远也不会反对了,”她一字一句的说着。
  我没说话,“清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或者,我们很自私?”丹青轻声问,“没有,”我简短的回答。“清朗,你还是怨我?”丹青叹了一口气,“姐,你经历了那么多,没人能怨你,至于…他们两个,我相信一定会好的,只要坚持。”我在心里也对自己说,只要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丹青沉默了一会儿,“清朗,你真的长大了,”“呵,”我轻笑了一声,“今天墨阳也这么说。”丹青也笑了起来,“是吗,也许过几天我们就能见面了,”“真的!”我惊叫了一声,背对着我的洁远忍不住回头来看,我赶忙对她摆摆手。
  “什么时候,在哪儿?”我一连串地问着,“瞧你急的,我先保密一下,回头你就知道了,还有,你赶紧把伤养好,要是到时候还是让我看见你病怏怏的样子,小心我请你吃‘剂子’,”丹青的声音里充满了温柔笑意。
  “嗤,”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剂子”是老家话,其实就是用手捏腰上的肉,以前我和丹青笑闹的时候,她经常捏得我又麻又痒的。“对了,姐,你知不知道,关于墨阳…”我猛然想起这件最重要的事来,赶紧跟她说,“清朗,”丹青打断了我,“等我们见了面再说这件事吧,嗯?”
  我一愣,立刻明白霍长远也许就在她身旁,而且我跟洁远也只说了我和墨阳之间的血缘关系,那背后的秘密自然是提也不能提,更不用说大太太和徐墨染害死老爷和二太太的事情。现在说这个确实不合适,我清了清嗓子,“好,我知道了,姐,那你保重,希望我能尽快见到你,尽快,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丹青语含笑意,“我也是,对了,你跟墨阳说我很好,有什么事见了面再说吧,也不差这一两天了,”“好的,我回头告诉他,”我点头。“还有,长远说麻烦你照顾一下洁远,明白吗?”丹青柔声说,“知道了,请霍司令放心吧,”丹青的转变让我对霍长远的恶感一下少了很多,我顺嘴开了句玩笑。
  丹青显然很高兴,就听她把我这句话转述了一下,霍长远的笑声立刻从电话里传来,他果然就在一旁。“那不多说了,注意身体,还有”丹青停顿了一下,轻声说,“清朗,我们永远是姐妹。”“姐”我喉咙紧的说不出话来,电话里静默了一会儿,直到听到挂机声,我才恋恋不舍的把电话放下了。“怎么了,还舍不得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踱到我身边的洁远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
  我长呼了口气,“都快一年了,”洁远挑眉看着我,“我是说,都快一年了,我和丹青之间没有这样轻松自在的聊天了。”洁远了解的点点头,“彼此彼此,说真的,从丹青和你离开的那个夜晚之后,我真的没有一天心里是踏实的,我看着大哥痛,爸妈也痛,还有在晚宴上跳舞的那个丹青,我真怕…”她没有再说下去,看着我,我俩都心有余悸地一笑。
  “丹青还说,我们永远是姐妹,”我伸手擦了擦眼角儿的泪痕,心中的幸福忍不住要和别人分享。洁远冲着我一笑,轻声说,“我们也是,”我手一顿,洁远的眼眸闪亮而坚定。我俩对视了一会儿,同时伸出手来握住彼此,“嗯,永远的姐妹。”
  “不说这个了,你看,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呢,”洁远洒脱一笑,她指着窗口洒进来的薄薄月光,看着她的嫣然笑靥,我用力点头。墨阳留在了我身边,很快就可以见到丹青,跟洁远恢复了从前,甚至更加亲厚,还有与我深情厚意的六爷……
  我突然觉得,今晚的月光怎么这么清亮,吹进来的微风怎么这么舒服,外面也不知道是什么鸟,叫的贼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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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朗,你们两个准备好了没有?磨磨蹭蹭的,”陆青丝随意地用鞋尖踢踢半开的门,打量着我们。我和洁远正互相帮忙整理衣饰,秀娥在一旁围着我俩团团转,她自己早就穿戴好了。今天是袁素怀在上海滩大戏园头一次亮相,六爷他们自然都要出席。
  最让我想不到的是墨阳也要跟着一起去,这几天墨阳都留在六爷这里,陆仁庆肯定会知道的。六爷他们虽然没有跟我细说,但是好像决定与其躲躲藏藏,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出现,反而不容易让人怀疑。
  秀娥为了第一次穿洋装而兴奋不已,那是件淡蓝色的洋纱裙子,长度刚好在膝盖。秀娥刚穿上的时候,总是用力的把裙子往下拽,试图遮掩小腿,裙子里的腰衬差点被她扯破了。最后还是洁远吓唬她,要是再扯,就不给她穿了,她这才放手。
  这件裙子是洁远送给她的,洁远留下来的第二天,丹青就让张嬷送来了一些洁远平日里穿的衣物,秀娥和我都惊喜于张嬷的出现。我暗自期盼着,这是否是丹青放开心怀的又一个信号呢。洁远则感叹着女人的心思就是细腻,要是换了霍长远,他才想不起送这些东西来呢。
  一旁看热闹的青丝哼了一声说,那是当然啊,这可是一石三鸟,让那俩丫头见了亲人不说,即讨好了你又暖了霍司令的心,何乐而不为呀。秀娥只顾着高兴的和张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根本就没听见她说什么。我听见了也当没听见,不管丹青怎么想,她肯让我们接触总比不肯强。
  张嬷听了之后偷眼看了一下陆青丝,却跟她清水般冷洌的视线对个正着,吓了一跳,赶忙转头和秀娥掩饰地拉扯了几句。陆青丝冷淡的一笑,不再理会张嬷却不想放过我,对我扬了扬眉头,“不是吗?”
  我还能说什么,只嗫嚅了句,“我倒没想那么多…”不等陆青丝再开口,一旁的洁远嘻嘻一笑,“就是就是,女人想得太多容易变老,清朗你可别瞎想,小心小姐变大姐,大姐变大嫂。”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嗤”的一声又笑了出来,又赶紧收敛了一下,悄悄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陆青丝。还好,她正不耐烦地转着小指上的玛瑙尾戒,没注意到我这儿。那天她的脸色可真够瞧的,洁远正和秀娥讨论着鞋子上的带子该怎么系,没人注意到我正在胡思乱想。
  在六爷家里,陆青丝就是一个小霸王,没人敢招惹她。六爷七爷宠着她,其他人敬着她,秀娥躲着她,而我则是能让就让,只要她不过分,随她怎么说。再说接触长了,也知道她这个人只是嘴巴毒了些,实话实说,只不过实话通常都不好听罢了。
  如果不了解她,都以为她跟叶展应该是一类人,其实我倒觉得她更像六爷,都是外冷内热的。而表面上笑口常开,花心风流的叶展,内心却很冷硬,除了这几个至亲至人,其他人都被他拒于千里之外。
  洁远出身书香世家,人天生热情开朗,虽然家庭条件很好,却没有那些世家小姐们通常会有的娇和傲。当时陆青丝对于洁远的留下也习惯性的冷嘲热讽了几句,洁远却大大方方的承认,她就是为了墨阳才留下的。
  陆青丝愣了一下之后,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我明白她自己的情意只能深埋心底,不可言喻,对于能有勇气大声说爱的女人,她都有着一份羡慕和尊重。洁远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才问我,“她怎么走了,我那么直白的承认了,她反倒不嘲笑我了,怪不得别人说她性子古怪呢…”
  我随便说了几句别的就把这个话题岔开了,洁远也没往心里去,她现在只要能留在墨阳身边,就很满意了,别人什么态度她根本就不在乎。洁远根本不会想到,这个性子古怪的陆青丝,心里有多苦。
  “清朗,你帮我把这个项链带上好吗?”洁远说完就背转了身子,“好呀,”我从她手里接过项链,不禁愣住了。银色的链子上缀了一个精巧的蓝宝,质地和丹青的那只戒指如出一辙,这两样东西原本是一套,听说是二太太嫁过来时的陪嫁。戒指给了丹青,链子却留给了墨阳。
  洁远见我吃惊的样子,得意的一笑,“这是他送给我的,你也认得?”“当然,”我点点头,“这个,他什么时候送你的?”“今天早上碰到时,我说我只带了几件衣服来,什么首饰也没带,今天晚上听戏,只能干净着去了,他当时什么也没说,过了会儿,就把这个给我了,真漂亮,是不是?”洁远在镜中对我笑说。
  “是很漂亮,”我胡乱的一笑,又故作不在意地问,“他就这么给你了,什么话也没说吗,”洁远理了理刘海,甜笑,“嗯,他就说让我今晚带这个,没说别的。”“喔…”我一边解着项链的钩环,一边想着墨阳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二太太把这个项链给墨阳的时候,还笑着说,这就是以后给儿媳妇的见面礼了。墨阳现在给了洁远,是说他已经接受她了吗,可他也没直说,而且这也太快了,不符合他的性格呀…
  我正想着,刚才一直蹲着帮洁远整理鞋带的秀娥站起身来,一眼就看见了那条链子,“哟,这链子不是二太…唉哟,”我一脚踩了过去,秀娥疼的叫了一声。洁远刚要回头,我赶紧把链子往她细白的脖颈上系。
  洁远只能挺着脖子问,“秀娥,你怎么了?”“啊,没事,”秀娥飞快地扫了我一眼,就笑说,“可能是刚才蹲得太久了,腿突然麻了一下,现在已经没事了,”洁远也跟着一笑。墨阳既然什么都没说,我自然也不能说,以免洁远误会。
  “好看吗?”洁远在穿衣镜前左右看着,“好看,好看,”一旁的秀娥连声说道,洁远对她一笑,还是透过镜子看着我。“真的好看,”我肯定的点点头,洁远这才满意地在镜子前转了个身。
  我一转头就看见陆青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刚才的动作自然逃不过她的眼,我不免有些尴尬。正好石头的声音从陆青丝身后传了来,“青丝小姐,六爷让我上来问,你们都准备好了吗?”陆青丝一耸肩膀,“我早就没问题了,你去问她们。”
  石头这才从门外走进来,他满脸带笑,正要开口,不经意看了秀娥一眼,他一怔,眼光自然而然的落到了秀娥光裸的小腿上。秀娥的脸登时红了,又开始用力往下扯裙子,徒劳的想要遮盖住自己的小腿。
  我只是抿着嘴笑,看着石头目瞪口呆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他从小在上海长大,跟着六爷他们在上流社会出入,不知道看了多少淑女名媛的小腿,可这会儿他还是愣愣的看着秀娥,我突然觉得石头很可爱。
  洁远轻轻地捅了我一下,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哎,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了,石头根本就看不见咱俩,”我呵呵一笑。秀娥的脸越发的红,裙子要是再被她用力扯,我估计石头看见的就不只她的小腿了。
  石头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他嘿嘿一笑,摸摸自己的头,然后说了句,“秀儿,你穿这个真好看。”“噗,”我和洁远同时笑了出来,我心想,要是让被石头整治得哭爹喊娘的那些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辉少”两个字估计也没那么响亮了。陆青丝从鼻子里哼了句,“男人…”就转身走了。
  原本一直僵立的秀娥像是被我们的笑声刺激到了,突然朝门外跑去,石头伸手想拉她,被她一把推了个趔趄。等石头站稳了脚步,秀娥早就没影儿了。他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反倒笑嘻嘻地跟我们说:“两位小姐,要是准备好了,咱们就走吧。”
  洁远原本还想笑话他两句,可见他摆出一副随便你们说什么,反正我很幸福的样子,也只能摇摇头,迈步往外走去。石头背着洁远对我做了个鬼脸,我一笑,拿起梳妆台上的手袋跟着石头往外走去。
  一出门,我快走几步,追上等着我的洁远。刚下楼梯,就听见叶展笑着说:“哟,这是咱们的秀娥啊,这么一打扮,我都认不出了。石头那小子没看傻了眼吧。”我和洁远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今天秀娥是逃不过被人品头论足这一关了。
  石头已经过了十九岁的生日了,他比秀娥大了一岁多一点,比我则大一岁半,要是在乡下,早就已经成亲生子了。今天看戏,六爷他们带上秀娥,也算是承认了秀娥的一个举动,毕竟石头在上海也是个露脸的人物。我听六爷说,大叔私下里跟他提过,想去跟张嬷谈谈,等秀娥过了十八岁生日,就给他俩办喜事。
  我和洁远刚一露面,楼下的男人们都抬起头看向我们。我一眼就看见了穿着银灰色马甲的六爷,他正站在落地窗前和大叔说着什么,落地灯的灯光映得他乌黑浓密的头发闪着微光。我俩目光一碰,六爷的唇角微微上翘,我不自禁地回他一笑。
  坐在沙发上的墨阳穿了件米白色的衬衫,配着天青色的马甲,越发显得眉目英挺,线条硬朗。看见我的目光,他轻轻眨了眨眼,对我做了个小小的鬼脸。
  他的目光继而转到了我身旁的洁远身上,只对她微微一笑,洁远的呼吸顿时重了些。而正围着秀娥打量的叶展却一反常态地穿了件唐装,潇洒飘逸,神态风流。
  “呵呵,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这么多美女,简直让我眼花缭乱啊。”叶展啧啧有声地看看我,看看洁远,又打量了秀娥一遍,然后才顺便似的看了陆青丝一眼。
  先行下楼正在门边等候的陆青丝好像根本就没在听叶展说什么,只是在叶展的目光掠过她的时候,很自然地拢了下长发,如丝般的长发从她纤长的指间纷纷滑落。
  她今晚穿了一件蓝紫色的天鹅绒旗袍,领口高高束起,只有纤细的手臂毫无遮掩地露着,白得有些透明,配着那长长的黑亮发丝,真是有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洁远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洋装,柔软的轻纱被细细地折成了皱褶的裙摆,轻轻一转,就像一朵盛开的太阳花。她盘起长发,V字形的领口露出了如雪的肌肤,衬着那块蓝宝石,分外漂亮。
  “清朗?”六爷走到楼梯口伸出手,我微笑着握住他的手,随着他的引领走了下来。“六爷,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咱们就走吧。今晚的正戏七点钟开锣,稍微早点到才好。”大叔也走了过来。
  “嗯。”六爷一点头,“老七,墨阳,那咱们走吧。”墨阳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跟着叶展往外走。出门的一刹那,六爷低头在我耳边说:“很漂亮。”说完不等我反应,就神情自若地跟叶展他们走到一块儿去了。
  “傻笑什么呢?”洁远拉了我一下,“快上车吧。”“好。”我赶紧跟上,秀娥也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俩。陆青丝一弯腰,坐在了明旺旁边,我和洁远、秀娥一起坐在了后面。
  大叔和石头的车先行开出,我坐的车在中间,六爷他们的车在最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戏园子进发。今天听戏的地方就在虹济戏园,本来那是姜瑞娉的地盘,也不知怎么被陆仁庆包了下来,作为袁素怀亮相的舞台。
  这段日子过得很惊险,先是丹青的脸受了伤,然后是追查墨阳和我的真正的身世,接着徐墨染的出现又导致我受了伤,日子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要不是那天看到那张请柬,我还真的把这个有些神秘的漂亮女人抛诸脑后了。
  现在世道混乱,徐墨染暂且不提,就是苏国华和源清和也让人不得不防。上次他们虽然失手了,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原本六爷的叶展不想让我们出门,可陆仁庆特意打电话来,让带上我们,说是一定要去给袁素怀捧上场。
  陆青丝的名气就不用说了,两就连我,现在也算得上是上海滩的风云人物了。听洁远这么说的时候,我瞠目结舌。“你还不知道吗?人人都说,你们两姐妹了不得,一个迷得霍司令神魂颠倒,另一个则让冷漠无情的陆城视若珍宝,金屋藏娇。”看着洁远声情并茂的转述,我唯有苦笑。
  说起丹青,我曾悄悄问过洁远,苏雪晴现在如何了。霍长远如此光明正大地把丹青带回家,想必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经过上次的事情,他再也不是那个还有几分书生意气的年轻军官了。
  据洁远的描述,苏雪晴得到消息后,立刻冲到霍长远家里,却在大门外被警卫给拦住了。不论她是口出恶言还是动手打人,那几个士兵就是不让她进去,苏家的保镖畏于士兵人数众多,而且人人有枪,也不敢跟着苏雪晴硬闯,只是保护她不受伤而已。
  霍长远、丹青,还有洁远那个时候都在家。洁远苦笑着说,当时她自己都被苏雪晴的尖声叫喊搞得心烦意乱,霍长远和丹青却毫不动容,神情自若。
  最后好像是苏国华派那个姓高的经理强行将苏雪晴拉走了,要不是苏雪晴又跑到霍家老宅跟霍老先生、夫人吵闹不休,霍长远原本理都不想理她。
  具体细节洁远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霍长远给苏国华打了一个电话以后,苏雪晴就再也没有上门吵闹过。边件事要是发生在半年前,苏家人根本不可能容忍,但这次竟然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我知道霍长远现在的手段不比从前,上次他带丹青走,已经跟我说得很明白了。但是苏国华会这样好说话,还是大出我的意料。还不到一年,他和霍长远的位置好像掉了个儿,难道现在变成他有把柄攥在霍长远手中了吗?
  我突然想起那日在赌场,苏国华曾说过苏雪晴好像是怀孕了,就忍不住问洁远。洁远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她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这么回事。但是霍老夫人这么问霍长远的时候,他只说了几个字:“不关我的事。”
  洁远到现在也不明白她大哥这句话的意思,我也不懂,他是说苏雪晴怀孕与否他都不在乎,还是说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这个话题太过敏感,我和洁远默契地选择了回避,反正说到底,她要霍长远幸福,我要丹青幸福,其他的我们并不在乎……
  “清朗,你快看!”秀娥兴奋地指了一下窗外。我顺势转头看去,两个洋女子正从一家店铺里走出来。因为盛夏,她们穿得很单薄,低胸的洋装显得她们更丰满,雪白的背部若隐若现。
  我只是一笑,坐在中间的洁远捅了捅秀娥的酒窝,“这有什么好激动的?西方女人本来就比较放得开。”秀娥一吐舌头,“她们可真敢穿。”说完又伸头往外看,“你们看,那个女人还背着个包袱走,蹭啊蹭的,真有意思。”
  一个日本女人的身影从车窗外滑过,我微微皱起眉头,立刻就想到源清和那张礼貌却冰冷的面容。“秀娥,你没见过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吗?”洁远随口问。秀娥摇了摇头,“我没出过几次门,还真没见过,什么叫和服?”
  洁远刚要回答,目光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停了下来,“清朗,怎么了,眉头皱得这么紧?”“没事,只是不想看见那些日本人。”我抿嘴角。洁远一点头,“是啊,我大哥也说,最近那些日本人很嚣张,他们的租界甚至不让一般老百姓进去呢。”
  一直看着窗外的秀娥又叫了声,“你们看,那边也有好几个日本女人。”我和洁远一起看去,果然是几个打扮得花花绿绿的日本女人正凑在一起说笑。“现在街上的日本人很多吗?”上了车就默不作声的陆青丝突然问了一句。
  “是啊,青丝小姐,您有段时间没出门了,现在就是码头上的日本鬼子多,街上的日本娘们儿多。”明旺不悄地说。不知世事的秀娥被明旺的话逗得一笑。陆青丝没再说话。我和洁远对视了一眼,看来现在日本人的势力真是越来越大,他们已经占了广东三省,听说山东也很危险……
  就在我们各怀心事的时候,车子已经到了虹济戏园。门口早就有陆仁庆和六爷预先派来的人守候着,见我们的车子到了,赶忙跑上前为我们开车门。我们一出来就被这些保镖围得密不透风,原本兴奋的秀娥也被这阵势吓到了,手紧紧地攥着我不放。
  “六爷,七爷,你们可来了。鄙人这小小的戏园今晚可真是蓬荜生辉啊!大爷还没到,我先带你们去包厢吧。”一个眉目精明,生意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迎了出来,恭敬地给六爷他们行礼。
  “刘老板,你别客气。在上海谁不知道,想听好戏,只有虹济啊,哈哈!”叶展爽朗一笑。那个刘老板笑得越发殷勤,“七爷过奖了,要是没你们给捧场,那虹济可什么也不是。”说完,他看了墨阳一眼,有礼貌地问:“这位是……”
  “这位徐先生是我和六哥的好朋友。”叶展简单地说了一句。那个刘老板是个精明人,也不再细问,只赶紧弯腰,“徐先生好!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您就跟我讲。”墨阳一笑,“好说,刘老板客气了。”
  “哎哟,青丝小姐也到了。瞧我这眼神,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刘老板好像才发现我们,马上赶着过来给我们行礼。陆青丝娇笑了一声,“刘老板,今天这戏要是不好,我可要砸场子啊。”
  “呵呵,瞧您说的。今天这戏可是大爷亲自点的,您就等好吧。”刘老板笑眯眯地说。我发现这刘老板确实是个人物,陆青丝半真半假的玩笑,竟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既捧了陆仁庆的面子,又点了陆青丝一下:你要砸场子可就是砸你大哥的。
  陆青丝听了,嘴角一翘,没再说话。那刘老板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他打量了我一眼,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我感觉他看得很认真。“云小姐,您好,希望您今晚过得开心。”说着,他恭敬地弯了下腰。我毫不意外,如果洁远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些老板们是不可能不认识我这个“名人”的。
  “刘老板,你好。”我客气地点点头。他并没有再跟我多说什么。突然,他发现了站在我身后的洁远,明显地吃了一惊,又很快地克制了自己的表情,“霍小姐,您也来了,那霍司令也来了吗……”他边说边往旁边张望。
  “刘老板,别看了,我哥没来。”洁远爽朗地一笑,“我是陪着她来的。”她笑着看了我一眼。之前我曾经问过洁远,她和我们一起出门被人看到合适吗?洁远只笑着说,她大哥都默许了,还有什么不合适的。
  我转念一想,也许霍长远和六爷就是想让人知道彼此之间的关系不错也未可知,不然霍长远就不会允许洁远留下来,而六爷也不会公然带着洁远一起出门。
  刘老板听洁远这么说,目光闪了一下,没等他再开口,六爷说了句:“我们先进去再说吧。”“是。那各位请跟我来,这边请。”刘老板赶紧转身,在前头带路。
  “你知道虹济戏园的后台是谁吧?”陆青丝悠然地走在我身边,看着前方不远处正在和叶展谈笑的刘老板问。“嗯,是警备部司令唐斐对吧,好像他跟苏家人的关系很好。”我记得六爷当初这么说的。
  “没错,他的妻子跟苏国华的老婆有点亲戚关系。苏家有钱,唐斐有枪,正好各取所需。”陆青丝冷冷一笑,又说,“要不是当初霍长远不肯跟苏家做生意,军需那边唐斐又不太好插手,苏国华才设了那个圈套给他,兴许现在你姐姐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司令夫人了。唉,世事难料啊。”
  我一愣,军粮那件事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关系存在。可既然他们的关系这么深,那陆仁庆为什么非要在这儿开戏?这里应该是苏家人的地盘才对啊,他又是用什么方法包下了这块场子的呢?“今天晚上一定很有意思。”陆青丝扭头对我娇媚地一笑,率先进了包厢。
  一直没开口的洁远看了我一眼,“那咱们也进去吧。”“好呀。”我牵着秀娥的手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这间包厢面积不小,每两把太师椅间夫着个高几,上面放着很精巧的零食盒子、茶杯、毛巾什么的。
  我和秀娥是第一次来,不免多瞧了几眼,陆青丝和洁远却是熟门熟路。最前面的两把椅子肯定是给陆仁庆和六爷留的,刘老板招呼我们随意之后,就先退下了。
  陆青丝随便选了一个座位就坐了下去,她旁边的座位除了叶展自然没人敢去坐。我和洁远坐在了一起,秀娥则被石头拉着坐在了我们身后。我看了一眼正谈笑风生的六爷他们。墨阳也没有坐下,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打量着台上台下,六爷还不时地跟他说上几句。
  “清朗,你看。”洁远靠过来,指了一下外面。我稍稍探出头看才发现,我们是在二楼,下面都是散席。我们旁边也是几个同样的包厢。戏台上帘幕低垂,看不见里面,四周却是灯火通明。
  洁远手指的方向是一条用帘子围起来的通道,里面好像是一间间屋子,用门帘遮挡着,从外面看不见,从上往下看得分外清晰。“那个就是这些名角们的休息室,和戏台子是通的。他们都是从那里上场的。”洁远悄声给我解释,“只有这个位置的几个包厢,才能看见他们出场登台。”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很好奇地看着那里,不知道袁素怀是不是就是其中一个帘幕背后换装。左边的包厢里不时传出一些谈笑声,右边的倒比较安静。我们进来的时候,刚唱完了一出,觉得底下有些乱糟糟的。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门口迎接大哥吧。”聊了一会儿,六爷站起身来跟叶展说,然后对墨阳道,“你不用去了,在这儿陪陪清朗她们就好了。”墨阳一笑,“也好。”
  石头和明旺没有动窝,六爷领着叶展、大叔,还有洪川、石虎他们走了出去。陆青丝也是一动不动,随手拿了张单子翻看着。“还不错吧,这可是上海最好的戏园了。”洁远突然说。她笑着看我身旁,我一抬头,才发现墨阳走到我身边来了。
  “是不错。”墨阳笑了笑,显然他对这种地方没什么感觉。我知道他有些紧张,一会儿就会碰到陆仁庆了,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彻底的改变。“要是丹青也在这儿就好了,她挺喜欢听戏的。”我故作轻松地说。墨阳点点头,“会有机会的。”
  洁远的心情显然很好,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捏揉着那条链子。墨阳虽然不喜欢看戏,但是杂书看得多,对汤显祖的《牡丹亭》自然熟悉,他挑出其中一些历代文人点评讲给我们听。
  他说得浅显易懂,用词又幽默,秀娥和石头他们都听得津津有味。陆青丝虽然没加入我们的谈话,但感觉得出她也在听,就更不用说两眼认着崇拜恋慕光芒的洁远了,不时能问出一些很有水平的问题,墨阳也乐于解答。
  我们正谈得高兴,突然就听见底下乱糟糟的,人群躁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秀娥往前探头看了一眼。洁远转头对我们一笑,“应该是下一场戏快要开锣了,都该回席了。一般都会提前二十分钟通知,主角就要出场了。”
  “哟,那不是大爷吗?六爷他们也都跟着呢,他们这是干什么?”伸着脖子往外张望的秀娥很奇怪的问。我顺势看去,果然,穿着一身古铜色唐装的陆仁庆,正在六爷、叶展几个人的陪伴下,跟着那位刘老板走进了那条被帘子围起来的通道。
  “哼。”陆青丝头也不抬,只换了个坐姿。洁远笑着看了她一眼,才说:“今天这场子是陆先生包的。他可能是想先去探班,看一下袁素怀吧。这也算是一个特权。”我心想,怨不得陆青丝不高兴,她根本就不愿意叶展靠近袁素怀半步,虽然我觉得叶展对这位袁小姐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压轴戏吗?”陆青丝把手里的戏单子扔在一边,“好啊,那咱们就等着逢吧,看看这位凤兰小姐是不是能唱出朵花儿来。”我和洁远相视一笑,都觉得陆青丝话里的醋味重了些。
  墨阳从看见陆仁庆开始,就一直没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我悄悄地握了握他的手,怕他情绪激动,乱了方寸。他轻轻回握,然后低下头在我耳边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说完,给我和洁远倒了两杯茶。洁远开心地说:“墨阳,谢谢你。”墨阳潇洒地一笑。
  我笑着接过茶杯,墨阳并不知道我和丹青都不再喝茶了,之前他和我们重逢后,相处的时间很短,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这个习惯。想到这儿,我不禁庆幸,听六爷的口气,墨阳之前一定在干什么危险的事,似乎比他想要追查身世的真相还要危险。而现在他就在我身边,最起码他现在是安全的,我忍不住又对他一笑。
  我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尖喝,“这算怎么回事?谁让你用我的房间的,嗯?!”那声音虽然尖锐响亮,但是仍然很好听。戏园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我们同时往下面看去,陆青丝也不例外。
  陆仁庆他们都已经停住脚步。我就看见其中一幅门帘一闪,一个苗条的身影踉跄着跌了出来,她满头戴着明晃晃的饰物,穿着一身戏服。因为脸上油彩重墨,我一时间没有认出她是谁,却听见那个刘老板大叫了一声:“凤兰小姐,你没事吧?”
  我愣了一下,居然是她。
  袁素怀勉强让直了身子,还来不及说话,门帘一掀,又一个高挑的身影从里面闪了出来,“刘老板,你也在,正好。说说吧,你把园子包出去我不管,可你不能坏了行规。这么多间屋子,你偏偏让她使我的。你什么意思啊,想换角儿吗?”楼下原本安静的人群嗡的一声,议论纷纷。
  我仔细看了过去,说这话的女人长了一张鹅蛋脸,细长的眉毛之下是一双水灵有神的杏眼,唇瓣小巧,高挺的鼻梁却显示着她强硬的个性。“姜小姐,您误会了。其他几间屋子也都是各位老板用惯了的,原本说给凤兰小姐的那间,又偏巧有些漏水,实在没法用,这才……”那刘老板赶紧解释,却不敢高声,显然也惹不起她。
  姜……难道她就是号称和袁素怀齐名的那个姜瑞娉?那她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不给袁素怀面子,就是驳陆仁庆的面子,而且还是当着六爷他们的面。我看着陆仁庆的背影,他就站在那儿,始终没有开口,也不动,看着刘老板和姜瑞娉在那边拉扯。
  “什么不是啊,什么误会啊,这屋子不能乱用的规矩你不懂吗?凤兰小姐,你不会也不懂吧?还是说,你在北平的屋子也是随便给别人用的,嗯?!”果然是专业的,我在心里说。姜瑞娉声音洪亮,吐字清晰,我们在楼上都听得很清楚。原本百无聊赖的陆青丝也来了精神,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
  袁素怀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停地摇头。刚才也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些什么,她一直是摇摇欲坠的样子。这会儿见了陆仁庆他们,就想往那边走。姜瑞娉正好逼了上来,她就一步步地往后退。
  刘老板赶紧上前拦在她俩中间,嘴里还不停地安抚着,可姜瑞娉根本就不吃这套,一把推开了他,他一个冷不防,正好撞上了袁素怀。我只看见本来就摇晃着的袁素怀往后退了几步,腿一软,不知怎的就一下子跌入了六爷的怀抱。我顿时睁大了眼,手一抖,杯里的茶水立刻洒了出来,秀娥和洁远抽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真有意思啊……”陆青丝打了个哈哈,伸头往下看看,又回过头来看着我,笑得一脸玩味,“清朗,看来这出压轴戏还真唱出花儿来了。”

《夜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