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想什么呢?」
    今天并非什么大日子,宫里的人却忙碌得紧,一大早,便看见远远的长廊上,宫女和太监穿行而过,像一长串彩色的鱼。
    翩翩正在观望,忽然,感到一个巴掌重重地拍在她肩上,有人在耳边叫嚷。
    她回眸,看到奶娘的女儿橘衣蹬着一双绣花鞋来到她的身边。那鞋头上缀着一只银铃,小脚一踢,便发出叮叮叮的清悦之声。
    橘衣是她从小到大最要好的玩伴,每当她闷的时候,只要橘衣一出现,准能让她恢复笑颜。橘衣也是宫里的小灵通,但凡有什么新鲜事,总能知晓一二。
    「他们在忙什么?难道我那个花心的父皇又要选秀女了?」翩翩指着窗外问。
    「嘿,的确是皇上要选美,不过,并不是为他自己,」橘衣笑嘻嘻地摇摇头,神秘地竖起一个指头,「是为了另一个人。」
    「谁?」准是她那些跟父皇一样花心的兄长吧?
    「这个人跟-最熟了,难道他从来没有跟-提过?」
    「怎么?」翩翩一惊,「-是说……这次选美是为了玄熠哥哥?」
    公子玄熠,父皇的养子--她的心上人。
    「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呢?」她顿时愁眉紧蹙。
    他不提此事,是因为觉得此事不值一提,还是因为他并不愿意与她分享心中的秘密?
    上苍怎能如此对待她!她还没来得及试探他对自己的心意,他就要娶妻了……
    「玄熠公子大概是不好意思吧。」橘衣猜测道。
    「不对呀,父皇怎么忽然大张旗鼓地替他选妻了?」摇摇头,她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从前,他对玄熠哥哥可不太好啊!」
    十年前,南桓帝把玄熠领进宫,虽然,请来最好的师傅教他读书习文、骑马射箭,给他吃穿,让下人们称他为「公子」,但对他的态度却一直冷冷淡淡的。
    宫里的人都知道,玄熠的身份和地位,比不上那些真正的皇子,他只是寄人篱下的一个孤儿,就算他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就算他的才华赛过了翩翩所有的哥哥,也不可能像真正的皇子那样上朝听政,他只能处理一些宫中的琐事--那些管事太监也能处理得很好的琐事。
    所以,玄熠个性孤僻,平日沉默寡言。
    不知道他这种沉默的性格是否与受到的不公待遇有关,或者,他只是哀怨自己的身世,出于骄傲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悲伤,用沉静如潭的外表来掩饰。
    「或许皇上知道自己从前对玄熠公子不太好,出于内疚,所以想补偿他一下,给他物色一个完美的妻子。」橘衣咬着唇寻思,「又或者,皇上发现玄熠公子的才华实在难以埋没,所以为了让他忠心耿耿地替自己办事,故意给些好处收买他。总之,这次选美的事,肯定假不了。」
    「-怎么知道假不了?」翩翩不服,「这种道听途说的消息,哪有千真万确的。」
    「什么道听途说呀!」橘衣嚷起来,「是我亲眼所见。」
    「-见到什么?」
    「我今天看到吴公公往玄熠公子宫里送东西呢,出于好奇,我假装一个不小心,把那箱子打翻了……哎呀呀,-猜,我看到什么?」
    「什么?」翩翩睁大眼睛。
    「天啊,都是美人图!」
    「美人图?」
    「对呀,千娇百媚、环肥燕瘦的美人,应有尽有……我怀疑整个京城里待嫁的闺女,哦,不,整个南桓国待嫁的闺女都在那些画里了。」
    「真的吗……」铁证如山,她的一颗心凉了一大半。
    「对呀,平白无故的,送给玄熠公子这么多美人图做什么?除了让他选妻,还能有别的解释吗?」橘衣大力点头,「嗯,肯定没错!-如果不信,可以亲自到玄熠公子的宫里瞧瞧--瞧了,-就死心了。」
    「死……死心?」翩翩装傻,「什么意思?不知道-在说什么……」
    「哈哈,」橘衣笑着拍拍她的肩,「我的好公主呀,-的心思,别人不明白,我还能不懂?」
    「我的什么心思?」她继续假装。
    「哼,不要装了!-的样子跟那些禁毁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模一样。」
    「胡说!」她捂住羞红的双颊抵赖。
    「看见玄熠公子-就兴奋不已,一听说他要娶妻-就愁容满面,难道还不是跟那些幽幽怀春的女主角们一个样?喂喂喂,-要快一点哦,否则『公子嫔』的人选一定,-就没有希望了。」
    「死丫头,听不懂-在说什么!」她打了橘衣一下,「我找别人玩去,再也不理-了。」
    说着,便往玄熠的住处跑去,任由身后朗朗的笑声直冲云霄。
    玄熠公子就住在西边的翊坤宫。
    那儿最为幽静,听说从前是一个受到冷落的妃子的处所,妃子死后,阴魂仍常在那儿徘徊。但玄熠并不忌讳宫中的这些流言,当他长到十六岁,南桓帝让他自个儿挑一个住地,他便选了这个地方。
    翩翩入了宫门,一路走来,只听见翠竹在耳边哗哗作响,空中满是瑟瑟的凉意。
    她不由得打了个颤,拉紧了衣领。
    这里跟她的住处真是大相径庭,她的景阳宫,处处盛开着艳丽的牡丹,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而这里……却只有寂寞的细竹。
    人们都觉得奇怪,那样沉默的玄熠跟那样活泼开朗的她,怎么会成为如此亲昵的好朋友?其实,她也一直不太理解。
    只记得那一年,玄熠刚刚进宫的时候,在学堂里,皇子们都远着他,因为轻视他的身份而不愿与他说话,惟有她笑嘻嘻地坐到了他的身旁,叫他「哥哥」。师傅在上面念书,她便在下边悄悄把干果子递到他面前,问他倦了没有,想不想吃零嘴……那以后,她便成为了玄熠在宫里惟一的朋友。
    其实相处之后,她发现他并非像传说中的那样冷漠,只是太喜欢蹙眉,彷佛内心埋藏着一个幽密的湖,湖水寒凉,深不见底。
    她无法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伤心事,又或者,他本没有什么太过伤心的事,只是寄人篱下的孤儿都会蹙眉吧?
    轻轻来到他的窗帘外,本想调皮的捉弄他一下,给他孤单的生活增添点乐趣,不料,却无意中踢到了旁边的花盆,砰的一声巨响。
    「是九妹妹吗?」里面传来他的声音。
    惨了、惨了,这一回想逃也逃不了了!翩翩只得吐吐舌头,掀帘而入。
    窗上蒙着翠色的纱,滤去了阳光的金黄色,把室内映得也如同窗外的竹一般幽绿,满屋清凉。
    玄熠就坐在书桌旁,端端正正抄着一张帖子,头也不抬,浑身透着静谧。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走过去,俯身支在桌前,撑着下巴看他。
    「早闻见-的香气了。」他仍旧眼睑低垂,浓密的睫毛遮着锐利的眼睛。
    他竟然会注意到她的体香?还以为一向严肃的他不识女孩儿的风情呢!这让她不由得脸儿一红。
    她偷偷地瞄了一眼他的脸庞。
    他的脸庞俊美之极,第一次目睹这张脸时,她有种异样的感觉,但究竟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清楚。
    直到某次她对着镜子凝视,这才忽然觉察,原来,那张脸竟跟她的有几分相似。
    那样尖挺的鼻梁,那样湖水碧波似的眼睛,那样勾着优美弧形的嘴唇……他简直像她同母所生的亲哥哥,一个相貌比她还要漂亮的哥哥。
    然而,他只是她父亲的养子。
    翩翩觉得,她已经隐隐猜到了父皇收养他的原因--大概,因为他长得太像皇家的人了吧?
    「喂,你最近在忙什么?」她试探道。
    「不过一般宫中琐事。」
    「喂,听说父皇最近特别重视你。」她暧昧一笑。
    「何以见得?」他不动声色。
    「比如……大张旗鼓地替你选一个十全十美的妻子呀!」咬了咬唇,她索性说出答案。
    「哦,原来-是指这个。」玄熠淡淡一笑,「皇上的确跟我提过此事。」
    「听说父皇还把许多仕女图送到了你的屋里?」眼珠子骨碌一转,她企图找出那些仕女图的所在。
    「嗯。」他点了点头。
    翩翩顿时感到身子一软--终于证实了那噩耗是真的,她无力得都快昏过去了。
    「能把那些仕女图让我瞧瞧吗?我最喜欢看美人了。」她支撑着自己,强颜欢笑道。
    「都在那儿呢。」他指了指墙角的箱子,「我手上沾有墨,不方便取出来,-自己去看吧。」
    说罢,继续抄他的帖子。
    她得到许可,迫不及待地蹦到箱子面前,七手八脚地,把里面的画卷全数倒了出来。
    不看还好,这一看,一颗心更凉了!
    她自认还算美貌,没想到,天下间还有这么多美貌不输于她的女子,而且,那神态、那姿势,优雅出尘,宛如奔月仙子,不像她一般孩子气。
    玄熠又不是瞎子,怎么会放弃这些高贵温柔的美人,而喜欢的捣蛋任性的她?就算对她心存着一丝好感,也不会为了她,拒绝这些美人的……男人不是都很花心吗?例如她的父皇。
    「哥哥你喜欢哪一幅?」嘟着嘴半晌,她才犹豫地问。
    「我还没看呢。」
    「什么?」她一怔,「你没看?为什么?」
    「一直在抄帖子,还没时间看-若没事干,可以帮我挑挑,免得皇上问起来,我不知如何回答。」
    「咦,真的?哥哥你让我帮你挑?」她窃窃欣喜。他对选妻之事如此漠不关心,是否表示他对此事根本不感兴趣?
    只要他暂时不娶妻,她就能获得多一点时间与他相处,就可以斟酌着说出那些难以启齿的心里话……翩翩彷佛沙漠中的旅人在饥渴的极限猛然看到水源,顿时兴奋不已。
    「这一个不好,太胖了,胖的人吃得多,将来哥哥你会养不起她。」她故意对着那些美人图挑三捡四,「这一个也不好,太瘦了,瘦的人可能会生不出孩子,哥哥你将来会绝后的。还有这个,更不好,太妖艳了,哥哥将来会担心她红杏出墙……」
    绞尽脑汁,把天底下形容女人的坏话统统说光,直到她理尽词穷。
    玄熠忽然笑了,搁下笔,像看着一个淘气的小孩那样看着她,「公主殿下,高抬贵手吧,照-的标准,可能我这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了。」
    「宁缺勿滥!」她嘟着嘴反驳,「婚姻大事怎能草率?如果这里面没有合适的人选,哥哥你干脆暂时别成亲,好不好?」
    「我什么时候成亲都无所谓,可是皇上会答应吗?」
    「我可以替你去向父皇求情,反正他那么疼我,凡事都听我的。」
    「看-那着急的样子,好像很不想让我成亲似的。」他莞尔道。
    「我……」翩翩羞红了脸,「我当然不想让你这么快就成亲了……否则谁陪我玩?」
    「但我总不能陪-一辈子呀,-还是趁早找个称心如意的驸马,让他天天陪-吧!」
    「谁说你不能一辈子陪着我?」她气恼地跺着脚,「赶明儿我叫父皇下一道圣旨,让你一辈子也不能离开我!」
    「这样的圣旨没有道理,皇上身为一代明君,不会如此霸道的。」他摇头不信。
    「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呢?」她敛紧一张小脸,严肃道,
    「哦,什么理由?」他仍旧一副与她玩笑的口吻。
    他让她找个驸马来陪她,如果让他变成她的驸马,岂不是就可以天天陪她/,永不分离了?但她知道这样的话语不能轻易出口,否则会把他吓一大跳,吓得想逃……她必须等时机成熟时再开口,让他跑也跑不掉。
    「暂时不告诉你。」她摇头晃脑,讳莫如深地回答。
    这时,有宫女进来奉茶,翩翩跳将起来,指着那一大堆仕女图对那宫女道:「去传太和殿的吴公公来,就说,这些寻常女子玄熠哥哥一个也没看上,让父皇为他另挑些好的。」
    宫女错愕地看着图上美人的玉颜如花,又错愕地看了看玄熠,彷佛惊异于这个男人挑剔的口味。而被冤枉的玄熠则苦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据说,那日她叫宫女传给吴公公的话,父皇信以为真。当天晚上,南桓帝便下令宗人府重新拟定公子嫔的候选名单,命宫廷画师重新绘画,宫里再一次忙碌了起来。
    成功地拖延了玄熠选妻的日期,翩翩得意扬扬。这意味着,她的心上人暂时不会离开她,让她赢得机会向他吐露心声。
    这一天,她换上火红色的骑装,站在马厩旁眺望等待。
    太阳正挂在那棵橡树上,每日的这个时候,是玄熠教她骑马的时间。
    玄熠一向守时,好几次,她还在梳妆打扮,他就已经在此等候。但今天,不知为何,竟迟迟未见他的身影。
    翩翩等得焦急,索性牵着马儿往翊坤宫的方向寻去,不巧,却看到三公主迎面朝她走来。
    姊妹当中,她与三公主最为不和。
    这全怪父皇太过疼爱她。有一次,三公主做了一套新衣裳,她无意中在父皇面前提了一句「三姊姊新做的衣服好漂亮」,父皇便立刻命三公主把那衣服送给她,弄得三公主勃然大怒,从此跟她反目成仇。
    老天爷,她真冤枉,丝毫没有夺人所爱的念头,却揽上了恃宠而骄的罪名。
    说实在的,有时候,她真觉得父皇宠她宠得太过份了,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比如,每次有外国进贡来的礼物,他总是让她先挑;每次举行盛宴,只有她能坐在父皇的身边;记得有一年她出了水痘,父皇便不理朝政,甚至不理会前方的战事,整日守护在她床前,龙颜霎时像衰老了十岁……每个人都知道,九公主翩翩是天底下最最不能得罪的人,得罪了她,就等于得罪了南桓帝。
    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别人?
    在南桓国,男孩子一向比女孩子受到重视,父皇不应该把心思多放一点在她那些兄弟们的身上才对吗?
    就算父皇偏爱女孩子,她的姊妹们全比她斯文听话,为何父皇只对她一个人如此宠溺?
    或者像另一些人所说,父皇对她这样好,是念在她那早逝母亲的情份上?
    可这话就更不对了。
    父皇的宠妃一向多不胜数,比她母亲更受宠、更早逝的妃子也很多,何况父皇已经有好几年不记得她母亲的祭日了,她不认为这是真正的原因。
    她有猜想过,说不定宫里年纪较大的宫人会知道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但每次她问及此事,那些宫人便装聋作哑,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让她又是着急又是生气。
    「九妹妹,要上哪儿去呀?」三公主素来不与她交谈,今天却意外地笑咪咪迎上来。
    「去找玄熠哥哥,他说好要教我骑马的。」翩翩只得客气地回答。
    「哦?我看今天是不行,他不会来了。」三公主幸灾乐祸似地睨着她。
    「怎么会呢?」她一怔,「玄熠哥哥从不食言的,就算有事不能来,他也会派人来给我传个信的。」
    「唉,他这会儿高兴得晕了头,哪还记得-呀!」三公主翻翻白眼。
    「他这会儿在做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选妻呀!」三公主故意感叹道,「-是没瞧见,御花园里这会儿可热闹了,官侯家的千金小姐全来了,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牡丹花盛开的时候,园子也没这么热闹呢!」
    「选妻?!」翩翩完全呆了,「是今天吗?怎么可能是今天呢?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父皇不让咱们这些皇子皇女去凑热闹,因为今天的主角是-的玄熠哥哥嘛!」三公主努努嘴,「我也只是在花坛后边偷偷地站了站,看了两眼就走了。」
    「可父皇最疼我了,玄熠哥哥又一向与我要好,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告诉我?」她焦急地嚷。
    「对呀。」三公主讽笑道,「我也奇怪,他们怎么没告诉-呢?」
    「不行,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她一跺脚,气恼地丢下马儿,直往前跑。
    阳光明媚、轻风和暖的时节,宫里时常会举办各式园会,邀请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携带女眷前来听曲赏花。
    但今天,这些名门闺秀们并非来赏花,而是来「看人」,或者被「看」她们其中的一个,或者不只一个,或许会成为日后的公子嫔。
    纵使玄熠并非正牌皇子,不过听闻他是南桓帝看重的养子,各家各户都很愿意把自己的闺女送进宫来,甚至,比送闺女参加选秀更为积极--当公子的正室自然要比当后宫里命运难测的娘娘要好得多。
    翩翩停下脚步,站在树丛后,咬着下唇,目光在花园里梭巡。
    记得从前娘亲还在世的时候,虽然她年纪小,但每逢父皇选秀之际,她都跟着娘亲一块儿担心--担心父皇有了更漂亮的妃子,会不再宠爱娘亲。
    没想到多年之后,这种紧张的心情再一次涌上心头。而当她的目光无意中停留在一个人身上时,不仅紧张,呼吸也似乎凝住了。
    那是个穿着淡红衫子的女孩,只见她弱柳扶风似的从花园的另一侧走来,衣袂飘扬,别有一番风味。
    看到此人,便让翩翩想起某个夏日的午后,她路过一片荷塘,忽然轻风拂来,空气中扬起荷花的清香--这女子便像那花气弥漫的瞬间,说不出的清爽怡人。
    霎时,她便有一种预感,未来的公子嫔大概非此女莫属了。
    果然,这会儿花园里无论男女,皆把目光投向了这个穿淡红衫子的女孩,眼中愣怔的神色,表露了他们的惊艳。
    皇后算是他们之中第一个有反应的,她站了起来,笑盈盈地握住这女孩子的手,朝身后道:「熠儿,来见见苏将军府上的千金。」
    这个时候,翩翩才看清,原来玄熠就站在鸾扇的后面。
    他依旧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袍,依旧垂眉不动声色的模样,但当他抬起头与这位苏将军的千金目光相遇时,眸子里似乎多了一丝闪亮的东西。
    然后,他竟微微笑了。
    翩翩从未见过他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微笑,那笑容似冬日里淡淡的晨曦,透出难得的温暖。
    这笑容,像一根针,刺疼了她的心尖,令她浑身瑟瑟。
    不,从小到大,他只对她一个人这样笑过,如今,他竟要把专属于她的笑容给另一个女子?彷佛遗失了心爱的宝贝,她的胸口在疼痛之余,又燃起了恼怒的火焰。
    她怔怔地瞧着在皇后的安排下,玄熠与苏姬坐在并排的椅子上,一块翻着戏折子,客气地交谈……瞧着他们这般亲昵的模样,她再也忍不住了,只见她的裙-迎着一阵风,飕飕地扬着,直至站定在玄熠的面前,仍旧在飘动。
    但玄熠似乎没在意她的到来,依然侧着脸,跟苏姬在谈笑。
    倒是苏姬先抬起了眸子,凝神望着这似乎从天而降的美人,怔了一会儿,立刻起身行礼道:「民女拜见九公主!」
    翩翩并不令她起身,只瞪着玄熠道:「哥哥,你为什么失约?」
    「咦,九妹妹,-来了?」玄熠这才发现她,「真对不住,今天没有陪-去骑马。」
    「你不陪我也该叫人告诉我一声呀。」翩翩嚷道,「为什么害我白白等了半天?」
    「哦,是我疏忽了,」他温和地答,「改天我一定补偿-,陪-骑一天,好吗?」
    「不好!」她嘟起嘴巴,「我要你今天就陪我!」
    「这……」他面露为难之色,「今天恐怕不行了……-看,别人在跟-行礼呢,是不是该先请她起来?」
    他不答应她的要求,却示意她理会屈着膝的苏姬。
    翩翩胸中有一口气堵着,偏不理会苏姬,「你让我站在马厩那儿等了那么久,我都没说什么呢,怎么,她才站了一会儿,你就心疼了?」
    「不要胡说。」玄熠尴尬地略微收起笑容,「我只是觉得苏小姐是客人,总不能就让别人一直这样弯着身子吧?」
    「哼!」她索性任性到底,「向我行礼的人多了,有时候我没工夫理会他们,他们都会一直这样弯着身子,也不见他们有什么怨言呀?」
    听了这话,他竟然凝起了眉,低沉地道:「苏小姐是我的朋友,九公主也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吗?」
    「你……」翩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玄熠,不但失约于她,反而责骂她?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竟然如此对待她?
    他居然称这个女子为「他的朋友」,而叫一向与他亲密无间的她为「九公主」?彷佛那姓苏的才是与他青梅竹马的伙伴,而她,是一个疏远的外人。
    难道,玄熠真的喜欢这个女孩子?难道,从此以后,他将不再属于她?
    一想到这种可能,翩翩整个人就像被惊涛骇浪抛了起来,似乎有种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全身。
    「你到底跟不跟我去骑马?」她酸楚地喝问,似在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恕臣难以从命。」
    臣?他居然在她面前自称臣?而且,那俊颜转向了另一侧,彷佛不愿见她,嫌她打扰了他的良辰美景。
    她怒气难平,顺手将马鞭狠狠一甩,想将其掷到地上。
    「好,你不去,以后也不用再去了!」决裂的话语冲口而出。
    谁料,她用力过猛,那鞭子竟偏了方向,朝苏姬挥了过去……苏姬正屈膝俯首,哪里来得及躲避,于是,鞭子真的抽在她的身上,霎时,粉嫩的皮肤被抽出了一条血痕。
    「---」玄熠连忙上前扶住苏姬,瞪着翩翩,把她的无心当成了有意。
    翩翩呆在原地,百口莫辩,弄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出乎她的意料,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四周,人们都围观过来,鼎沸之声不绝于耳。这个无心之过惊动了整个御花园,甚至,远远地,传到了南桓帝的耳朵里。

《双飞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