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四周依然一片冷清,但光线是明亮的。
    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终於习惯午後的艳阳。
    白光透进遮阳纱廉,在大理石地板上漫舞。她纤小的手掌在空中撩拨,看著光芒幻化,跳舞取悦她。
    光影的游戏一下子便玩腻了。空气间,仍然静谧得近乎沉寂。
    她走在廊间,和几位女佣错身而过。大家只是点点头,挂著恭谨的微笑。没有人出声招呼,不知是怕惊扰她,或惊动这份沉。
    她走进客厅里,父亲沉稳的身躯坐在沙发上,翻动报纸发出沙沙的淡音。母亲低头回覆一些邀请卡,夫妻俩坐在长沙发的两个端点,中间是一片虚渺。
    父母在家的欣喜很快被惶恐取代。她想偎上去,想说话,想撒娇,但那条如杠杆一般的长沙发,中间突然插进她这个支点,会显得突兀而怪异。
    她不知道,该如何在这样的清冷里,制造一点热闹的音符。
    父亲眼光一扫,看到她了,又转回报纸上。
    母亲则一迳低著头猛写。
    弟弟在楼上睡午觉,保母正陪伴著他。
    她的心情起起落落一日,眼角瞄到斜前方的青瓷花瓶。
    她并不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直到那声巨大的噪响——
    哐当!
    「噢,我的天哪!」母亲惊恐的叫声扬起来。「蔚蔚,你知道这个花瓶值多少钱吗?这是你外公特地从苏富比拍卖场买回来的!你这个顽皮的孩子!」
    [我已经跟老锺说好,今年生日要转送给他的!这下子拿什麽东西去出门?你的手怎麽这麽皮?,给我立刻滚回房间去!张嫂,把她带上楼!今天晚上不准吃饭!」
    父母亲暴跳如雷,佣人惊慌地开始收拾,四周都是穿梭的人影。
    她嘴角的那抹微笑益发激怒了大人,但她一迳笑,不分辨也不争吵。
    原来,她做错事的时候,四周就会有声音。
    张行恩火了。
    情绪起伏不大的他,向来很少动怒。但,这一回,他真的火了。
    他发火的方式也很特别——一贯於他不愠不火的本色,几乎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对她一样风度翩翩,出入之间帮她开门,拉椅,布菜。白天出门会相约或报备,
    晚上回饭店会定时打电话确认她平安。
    他像个完美的绅士,处处细心照顾,甚至连「冷战」都不曾有过——起码外表看不出来。
    总之,他彬彬有礼得近乎冷漠.
    蔚蔚几乎在推他出门的当天晚上就後悔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的「争吵」。天下间没有不吵架的情侣。
    可是,她从来不觉得他页的很喜欢她啊!他们真的算情侣吗?
    看他对她的冷淡从容,她只有两种心情不确定性,以及心如刀割。一开始是想求和又拉不下脸,最後即使拉得下脸,也不敢肯定他愿不愿意和好了。
    「今天晚上先把行李收拾好,我们明天绕到老麦公司,打个招呼之後就直接去机场。这一行的所有书面资料,你可以等回到台湾再整理,不急。」他一样送她到房间门口,取钥匙,开门,还钥匙,送她进门,点头微笑,关门。
    蔚蔚愣愣盯著掩上的门板,包包滑落地毯上。
    发呆半晌,她梦游一般,走出门外,停在他的门口。
    叩叩。
    没人应声。眼角觉得酸酸的。她执著地再敲两下。
    叩叩。
    等了好一会儿,门终於开了。
    门内的他,头发是湿的,高大的身躯只套著白色浴袍,身後拖著一排脚印。
    [蔚蔚,有事吗?」是他冷静的询问摧毁了她。
    「哇——」她猛然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对门正好有两位房客走出来,他叹了口气,立刻将她抱进房间里。
    「你……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我……我不想跟你吵架——你不要这样对我——呜呜呜……」
    张行恩登时被她哭得万分狼狈。他的浴袍底下什麽都没穿,身前还压著一个软馥馥的娇躯拚命向他磨蹭。
    「蔚蔚,你先——」先让我穿上衣服。
    「大宇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我平时会借点钱给他们……呜……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们就会陪我……」她哭到气息不顺,开始打隔。「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们,平时也少主动找他们……」
    张行恩放弃挣扎了,抱著她直接坐在床上。她就坐在他大腿上,两手抱紧他的脖子,泪水全往他的颈窝里灌,像无尾熊攀著尤加利树,哭得天昏地暗。
    「感情不应该以金钱做为维持的基石。」他叹道,轻拍她的背心。
    「可是——我若不借钱给他们,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出来陪我了……」
    她继续埋在他颈窝里,好委屈地说。
    [这种朋友不要也罢。」想起那日她拉著那个男子,窃窃走到角落咬耳朵的情景……唔——好吧!或许他的郁怒,不是没有私心的,他承认。
    但,撇开私心不谈,那个叫大宇的看起来就不像好东西,绝非她的良朋佳伴。他自卫地想。
    「那我就没有朋友了。」她从他的腰腹坐直,眼红鼻子红,看起来别有一种娇弱的美。
    「你想要朋友,我可以帮你介绍;他们也不是全然不好,只是你的心眼不如他们多,将来他们若不使坏还好,否则你一定吃大亏。」他几不可见地蠕动一下。
    蔚蔚瞅著他,颊上仍挂著将落未落的泪。半晌,软软地瘫进他的怀里,点了点头。
    噢,老天——他无声地呻吟。他开始怀疑自己平日的伪装是否太成功了,才让她以为他安全到连男人的兽性都没有。
    她忽然又坐直,俏容带著惹人怜惜的不确定感,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又蠕动了一下。
    「行恩……」第一次直唤他的名,她躁红了容颇。「你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吧?」
    「不会。」他强迫自已发出声音。「其实我本来就没有生你的气。」
    [那你这几天尢何对我如此冷淡?」她委屈地往後一靠,正好靠在他曲起的大腿上。
    这个姿势让他的敏感部位与她更密合,他差点呛岔了气。
    「我只是为你担忧,正想著该如何找你谈谈朋友观而已。」她每一次变换姿势,对他的敏感处都是一项最大的折磨。
    「你是真的关心我,对不对?」她的晶眸水汪汪的。
    「你年轻貌美,家境富裕,性格又单纯,这样的女孩最容易受人利用,我能不担心吗?」
    「行恩……」她又软软地唤他,攀在他颈後的手指开始把玩他的头发。「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相信我,我[感受]特别深。他暗暗苦笑。
    「你不要误会了,我不是指——那种……」她急了起来,「我的意思是说,我已经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我可没跟他们……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
    他的忍耐几乎达到极限。
    「我知道。现在天色不早了,我们明天还要早起,你是不是应该回房了?」
    听见他赶她走,她再度炫然欲泣。他们从来没有这麽亲密地谈天过,她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些时候啊!
    「你困了吗?」她偎回他的胸前。
    「不困。」他这几句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那我再多陪你一阵子好吗?」更是不懂风情的呆子。
    「恐怕不好。」圣人的忍耐度已到达极限。
    「为什麽?」她又坐直,嗔怒地瞪他。
    「因为,」他叹息地牵起她的手,直接抚在最显而易见的答案上。「你若再耗下去,我就要找你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了。]
    轰!红彩烧上身。
    原来,真正不懂风情的是她自己!
    蔚蔚惊心复失措,可是芳心抨抨跳之馀,也暗暗在欣喜著。
    原来,他对她有……那方面的欲望
    她扬起睫,唇角点著一抹赧涩的笑,眸中焕散著异彩。
    犹记得数个月前,她甚至连「暗恋张行恩」这个想法都会令她红躁,而今她非但会主动抱他、吻他,还坐在衣装不整的他身上,连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转变。
    她有洁癖,不喜欢人家随便碰她的。可是……可是他不是别人啊!他是她的行恩,她心里唯一认定的男人。
    以前总不懂,为什麽女人会容许男人那样放肆地对待自己,让他的身体探入自己身体,那不是很脏吗?
    现在她终於明白了。唯有当那个男人是行恩,她才愿意把自己奉献出去。
    「你——你……你真的想跟我做吗?」她垂著眉睫,怯怯的。
    「小姐,证据都[掌握]在你手上了,你还存疑吗?」
    那麽……
    她没移开手,绵软地偎回他怀里。
    他吸气时,她感受到一种震颤。
    「蔚蔚——」他的嗓音出奇的瘠哑。
    那抹讨人厌的礼貌笑容终於敛了去。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她迷茫的神情混合著稚气。
    她现在还问这种问题?张行恩拍了下额头,往床头靠去,只差没呻吟出声。
    他的反应并没有让蔚蔚更理解他。
    「不然我们这些日子是在做什麽?」他终於撑起身,很认真地回问。
    「嗯……吃饭、开会、出差、公务旅行。」她扳著手指算给他听。
    他紧盯著她,眸中完全是错愕。在他睑上看见如此人性化的表情,实在是一大快事。
    「我只让你觉得,我一切都在公事公办?」
    她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那份稚气的可爱更鲜明。
    「所有人都觉得你对我特别好。]例如陈秘书,锺氏父女,老麦,其他同事。
    「只有你由自己不觉得?」他听出了问题点。
    她仍然是先点点头,再摇摇头。这回睑上多了几抹红云。
    「我就是搞不懂你啊!」她的抱怨里含藏了委屈。「我每次以为自已懂你一点了,接著你又会做出更多让我不懂的事。]
    「比如说?」他从大学毕业之後就很少谈一份认真的感情,这会儿他亲自认可的对象,居然完全处在状况之外?他真不晓得这算是报应或怎地!
    「这是感觉问题,没有什麽真正的例子可以拿出来比喻的。如果一定要举例的话……嗯——比如说……」想了好久想不出来。
    於是,两个人彷如忘记了几分钟之前的欲火朦胧,专心讨论起感觉的问题。
    「比如说,我没有请你出去看电影,喝咖啡,送你鲜花和水果?」他冷静地指出。
    「对!」她弹一下手指。
    「没有每天打一通电话和你聊到三更半夜,白天动不动就因为想起你而侵笑起来?」
    「对!」会想起对方而傻笑的人反而是她。
    [对你不够温存,从董事长生日至今,也只吻过你两、三次,拥抱过你几次,甚至连牵手的次数都数得出来?」
    「对……」她告诉白日已不能睑红。毕业,他的「君子风度」确实是让她怀疑他究竟对她有没有兴趣的主因之一
    他忽然低沉地笑出来。
    「你笑什麽?」蔚蔚被他笑得一头雾水。
    他摇摇头,努力想收起笑。
    「你在笑什麽啊?」她执意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他突然吻住她,又重又深。
    「蔚蔚,你真是个天真的大女孩——」他的额头抵著她的额,鼻息混著她的鼻息,低沉的话声里满满都是宠爱。
    这算是赞美吗?为什麽一点都不性感?
    「蔚蔚,你想不想和我做爱?」他沉暗的语音在她耳畔震荡。
    「你怎麽把那个词讲出来了?]她羞窘地捂住眼睛,不敢看他。
    「抱歉。」她的保守让他莫名想笑。「那麽,你想要吗?」
    她迟疑地看看四周,再转回他脸上。「可是——先聊完天才做太没情调了。」
    「哈——」他陡然捧腹大笑,越笑越夸张,还笑到连坐在他身上的她都震动了。
    蔚蔚羞恼地瞪著他,从他们初识开始,他就常因为她的一句话动不动便笑出来。
    「我说话有这麽好笑吗?」她是很认真的!
    「对……对不起。」他拚命深呼吸,终於忍住蕴在胸口的那团笑气。天哪!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绝对不会寂寞。
    [你慢慢笑吧!笑完再CALL我,我先回房去了。」她翻身就想下床。
    欲逃脱的娇躯立刻被制住,四平八稳躺日床上,扣在他强健的矫躯下。
    笑容不见了,玩闹淡去了,他的眼眸变深沉——虽然嘴角仍残存著笑意的影子。
    然後,她脑中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打结了,有一个问题不断碰触著脑壁,越撞越响亮,终於让她觉得非问出来不可。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很彬彬有礼的绅士,也就是说——你知道,[这种情况一是很有可能发生的……虽然,她不是那麽在意,不过……唉!她就是非弄清楚不可。
    「行恩,」一声闷闷的问号从被他封住的红唇里挣扎送出来。「你是处男吗?」
    一阵沉默。
    随即,惊天动地的大笑再度席卷了整个房间。
    「我是很认真在问的!」有点恼羞成怒了。
    「对……对不起……」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缓过气来。「不,我不是处男。」
    「咦?你还跟哪个女人做过?」她瞪圆眼。
    「我以前交过几……一个女朋友。」及时转回!任何男人在这种时候,都懂得避重就轻。
    「谁?什麽时候?叫什麽名字?你们现在还有联络吗?当初为什麽……」连珠炮的问题,在他拉开唯一的蔽体物时,戛然而止。
    精壮的身躯让她的声音融化於无形。
    他,真的好美……她炫惑地想。
    他不是那种肌肉质的猛男,双头肌鼓得像山,六块腹肌明显得像臭豆腐。但,他是精壮的,结实的,身上全无赘肉,宽敞的双肩在腰际收束成悦目的倒三角,线条匀称而分明。他下半身的肌肉比较明显,大腿、小腿有几束修长微鼓的线条。
    她连忙捂著双眼,不敢再看下去。
    [尉蔚……」软热的气息呼上她的耳壳。
    「我没做过这种事。」指间传出来的声音惶惶不安。
    「我知道。」他拉开她的手,以掩上的唇取代。
    「行……行行——行恩?」
    「嗯?」
    「你——你起码,应该,有一点点喜欢我吧?]
    笑声又起,不同的是,这次带著低沉的温存。
    「比一点点更多。」
    「那就是[很]喜欢了?」
    「比[很喜欢]更多二
    「那就是有一点点爱我了?」
    「比那样更多一点。」
    「那就是……」
    被封住的支吾声,中断了她的一堆「那就是」……
    有时候,人们不必自己去惹麻烦,麻烦会自动找上门。回台湾的第二天,蔚蔚便深刻明了了这个哲理。
    「蔚蔚,麻烦你到十二楼会议室来一趟,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锺祯绮炫风般的俏影卷入协理秘书室,撂下话,又刮起一阵香风走了。
    蔚蔚迎著陈秘书眼中的问号,耸了耸肩,离开协理办公室。
    十二楼的会议室只有祯绮的身影。她盘踞了长会议桌的主位,脸容虽然和缓无波,交握的指关节却泄漏了心头的紧绷。
    祯绮的阶级比她高,原则上算她的上司之一,於是她坐在右方下首,中规中矩的将手交叠在桌面上。
    「蔚蔚,你陪著协理去了一趟美国,想必很辛苦吧?」祯绮以和气的慰问做为开场白。
    [这是我分内该做的事.]她也很客气地回覆。
    祯绮并不立刻答腔,只静静审视她的五官眉睫。
    「蔚蔚,你变了。你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会吗?」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颊,逐渐有些羞涩。
    心中不禁想起前几夜行恩的枕畔戏谑,有关於男性荷尔蒙可以养颜美容。
    「果然恋爱会让一个女人更加美丽。」祯绮微笑,笑容只写到唇角为止。
    「谢谢。」她相信,「张行恩」才是锺家大小姐找她私谈的目的。
    祯绮的眼光瞟向窗外,许久。
    「蔚蔚,我不瞒你,我是很欣赏张行思。」再开口时,锺祯绮的眼光万分严肃。
    「然而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女人,缘分有深有浅,该我的就是我的,不该我的,我也不强求。」
    「嗯。」她的言词跟著谨慎起来。
    「我看得开,我的父亲不见得看得开。」祯绮疲惫地叹口气。强去这一个月,我很累。我努力多做一点事情,少牵扯上行恩,希望我父亲能打开心结,可是功效显然不大。」
    身为她的小学同学,蔚蔚总觉得自己应该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锺伯伯既然有识人的本事,就应该有容人的雅量。他现在处处防著行恩,实在使人心寒。」
    到底她的历练还太浅,尚未学会见鬼不能说人话的本事。祯绮的眼神冷了一冷,迅速敛去。
    「蔚蔚,你说得没错,但行恩也要负点责任啊。」祯绮换上诚恳的表情。「终究我父亲是一手栽培他的恩师,他现在要跳槽到我们的敌对公司去,实在太令老人家震惊了.]
    吓一跳的人反而是蔚蔚!她皱了皱眉。「他没有被挖角啊!」
    [那麽,他这次到美国去谈的代理权,又是为谁谈的呢?」
    [我不知道,什麽代理权?他这次出国不是为了公司谈设备扩充的事吗?」她跟著装傻。
    「蔚蔚,我们是老同学,我是站在行恩这边的,你实在不必防著我。」祯绮轻轻揉著额角,不胜倦怠。
    「我没有防你什麽!我为什麽要防你呢?]她的个性虽然纯善,却不是笨蛋。
    祯绮的手顿了一下,缓缓放下来。呵,士别三日,张行恩将她调教得不错嘛!看来自己不能再轻敌了。
    「你知道的,我父亲不会毫无条件地放他走。」
    「那不干我的事吧?你实在不必跟我说这些。」她觉得烦了!
    「我老实告诉你吧!什麽[感情因素]都只是表面的藉口,我父亲只是无法信任他。]祯绮终於认真了一些。「老人家本来希望我们结婚,可以一起主掌『宝如电通],再不然,他能一心效主也是可以的,要股票、要红利我父亲都不会心疼;可是公司里还有其他股东的势力在,偏偏行恩功高震主,这头猛虎渐渐不好掌控了,为了防止他以後反噬主人,我爸爸乾脆打个铁笼锁著他,笼外还安置几个补兽器等著伤他。」
    没有哪个女人会开心自己的男人宛如野兽,被困锁在囚笼里。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锺老先生实在应该先检讨自己。」她老实不客气地插嘴。锺伯父虽然有识人之明,却少了容人之量。他这一生再有多大功业,也都打了个对半。
    祯绮的脸色再度变了一变,勉强忍住。
    [这两个男人都是对我们很重要的人,我们何必看他们两败俱伤呢?[宝如电通]迟早会由我来继承,我很清楚行恩的能力在哪里!他到外头去,不见得能找著更广阔的天空,你何不劝他先韬光养晦一下,给我一点时间呢?」
    「锺老先生已经如此狠冽了,你又如何证明自已将来不会变成朱元彰二世?」她本来就是直来直往的人,既然不缺锺家这口饭吃,、心中想到什麽就直说,毫不费神遮掩。
    祯绮的脾气再沉笃,听了也不禁恼怒。「蔚蔚,我先找你谈过,是尊重你在行恩身边的地位,你何苦话中不饶人?」
    「那麽你应该由曰己去找他谈才是,我对他没有那麽大的影响力,说不动他。」她起身转备离开了。「总之,我相信行恩的判断力,最差的情况也有我爸爸在,祁家不会坐视你们欺负人的.]
    说完这番话,她已经有辞职的心理准备。
    而,祯绮想确认的正是此事。
    原来张行恩真的要被祁老挖过去了。业界盛传祁连将组成新公司,往通讯业进军,看来,是真的。
    [伯父对你这个女儿还真是仁至义尽。」冷淡的讥嘲很自然从祯绮口中蹦出。「当初怕你沉沦太深,苦苦求我父亲和张行恩多关照你一些;现在张行恩讨得你们父女俩开心,马上可以如愿成为驸马爷了。」
    蔚蔚的身形僵住,「你说这话是什麽意思?」
    「你会不懂吗?」祯绮冰冷地微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张行恩对你特别好的原因,是因为事前出於祁伯父的授意。到头来,反倒替他自己捞到了一步登天的机会,他可算是这种条件交换中最大的嬴家了.]
    她瞪著祯绮,沉默成为两个女人之间唯一的声音。
    祯绮眼中流转过冷傲,烦恶,最後,同情与怜悯取代了一切。她等著,等著看情敌被事实击垮的那一刻。
    而蔚蔚呢?
    「祯绮,我真对你感到很失望。」她忽然开口。
    同情、怜悯都不见了,现在只有意外和错愕。
    「你以为我听到这席话应该有什麽反应呢?生气地跑去甩他一巴掌,骂他是攀龙附凤的小人?或是伤心地奔回我父亲怀中,从此不愿再见到他?」蔚蔚撇开一个没有笑意的微笑。
    「我只是把实话告诉你。」祯绮藉著深呼吸稳住自己。
    「或许你说的都是真的,张行恩一开始是因为长辈的交代才对我好,那又如何呢?我本来就声名狼藉,他如果告诉我他是慕名而来,我反而觉得他虚伪。」她耸了耸肩。
    「他不是出於自愿和你在一起,这种勉强得来的感情是不会幸福的!」祯绮的神色阴沉到极点。
    这一瞬间,蔚蔚忽然觉得心头清明起来,彷佛盘环在心中许久的迷雾,一下子找到了出口,一扫而空。
    「你错了!你会这麽说,是因为你根本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你不知道感情最重要之处何在。」她的语音清脆,一字一句敲进祯绮心头。「感情是因何而生并不重要,[诚意]才是维系它的主要关键!而我,我有最大的诚意去维系这段感情,将来即使它破灭了,我也问心无愧,更加无悔!」
    祯绮被震慑住。
    从她的脸上,仿佛焕放出一道耀眼的光芒,灿亮得令人不敢逼视。
    这算什麽?爱情的力量?愚蠢!太愚蠢了!爱情只是一时的热情,到头来终会是虚无的啊!
    「你变了——蔚蔚,你真的变了!我越来越不懂你了。]
    蔚蔚冷笑一声,起身离开会议室。
    「或许你们这些人,从来没有懂过我。」

《只爱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