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芸心碎地在连凯眼前收拾着行囊,她已准备离开连府。
    拿着行李,她缓缓走向他,“在走之前,我能不能去看看宛儿,跟她道声再见,要不然我怕她会……”
    “不用,她不会再想你,也不会再找你,我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原因。你以后也别太接近她,免得她被你身上的妖气所伤。”
    连凯残忍地说着,每一句都足以挖空花芸的心,让她疼痛难忍!
    “好,我不会去打扰她。”敛下眼,她又道,“那我……我可以去……”
    “去看你的季哥哥吗?”他轻扯出一丝狎笑,“还好他不记得你,若是记得,那可真是苦了他。”
    花芸一脸怔茫,不明白他的话中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若是他知道他的芸芸早就被我这个冒牌者占领了,他会怎么想?再说,若让他知道你不是人,这打击可更大呀!哈……”那狂妄的笑声更是让她难过得难以自处。
    “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知道。”
    听他一席话,才让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等了那么多年都是惘然!
    就算她等到他、找到他又如何?他们终究是人妖不同体,能有什么结果?她不像仇瑚、绘漓他们有这般好运气,能做的也只有在一旁祝福他了。
    “我走了,但希望你还是能留他到伤势痊愈。”这算是她最后的要求了。
    “嗯!”他别开眼不看她。
    走出连凯的视线,她也不再多语,在出府之前,还是决定前往“季孟赫”的客房里见他一面。
    阿梅一看见花芸,连忙上前感谢地道:“花芸姑娘,真是很感谢,我丈夫的伤已经快完全好了。”
    “那就好,药吃完了吗?”
    “快吃完了。”
    “那我再为他换帖药,以后照这药方拿药,我相信不出半个月,他的身体状况定能回到从前。”
    花芸步入屋内,看着躺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季孟赫。说也奇怪,若他真是季哥哥,为何她对他没有一丝感觉呢?反倒是对连凯……只要一见着他,她便有着无法言喻的心悸。
    再为他把了下脉,又开了新药方,将药方交给阿梅,“以后我不会再来了,但连少爷答应我会收留你们,直到季公子伤好为止。”
    “什么?你为什么要走呢?”
    阿梅不舍地问。
    “嗯……外出太久,我该回自己的家了。”花芸眼底写着无奈。
    “那么花芸姑娘能否告诉我你府上哪里?等外子病好了,我再与他一块登门道谢。”
    “不用了,只要你们一切平安,这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轻轻一笑后,花芸便拾起步子离开。
    阿梅亦在她身后喊道:“阿梅也祝福花芸姑娘一切幸福美满——”
    “谢谢……”花芸听在耳里,心里却是异常清冷,不过,她还是对阿梅还以一个最幸福的笑容。
    但愿,她的幸福快来临……
    ※※※※
    自从花芸走了之后,宛儿可是大哭大闹好一阵子,搞得连凯火气上扬,连骂了她好几天。
    为什么她要这么烦他呢?可知他同样也是烦郁得不得了,好几次都不知该怎么对她说才好。
    偏偏宛儿这小丫头年纪小小的就会数落他的不是,根本不能了解他的苦闷,和梗塞在胸口的疼痛。
    “凯……你怎么了?那妖精走了不是很好吗?你就不必再被她的妖法给控制了。”春雪儿又跑来前厅,为连凯沏了一壶茶。
    “你别-嗦!”花芸离开后,他后苑连一步也没踏进去过,见了她更是头疼得不得了。
    “我……我好心来看你,你居然这么对我?”春雪儿薄嗔道:“而且,你已连着好几天没来找人家了。”
    “最近我忙。”他无意宠她,“你可以回后苑了,别来烦我。”
    “凯……”
    “够了!”
    他忽地一吼,令她气得直咬唇。
    “爹、爹……”宛儿这时正好走进大厅,一见到春雪儿,便对她皱皱鼻子,“你来做什么?为什么就会缠着我爹?”
    “喂,你这小丫头,说话怎么一点礼貌都不懂?”春雪儿气得叉腰,“告诉你,如果你爹娶了我,那我就是你后娘了,你要是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那我就……”
    “那你就想怎么样?”宛儿才不怕他,“你要虐待我吗?”
    “天呀!你可是连家大小姐,我哪敢虐待你呀!”春雪儿跑到连凯身旁,抓着他的胳臂说:“人家只是想教她,可不敢骂她呀!”
    “哼!谁要你教?”
    宛儿不等他爹回答,便冲到她面前,“我最不喜欢你了,我有芸姨教,根本不需要你。”
    “芸姨?”春雪儿提高嗓音大笑,“她不过是个妖精,接近你不过是要吸你的血、吃你的肉,你还这么——啊……”
    一个耳光突地掴在她脸上,吓得她尖嚷起来。
    “你居然对我女儿胡说八道?”连凯阴鸷着双眼,“花芸是什么样的女人,我和宛儿心里都有数,从今天起你给我滚离连府,永远不要踏进我的地方一步!”
    “凯——”
    春雪儿大吃一惊。
    “滚!”
    “好,你那么无情,那我也不用再对你虚与委蛇了,我就不信我会找不到别的男人!”她突然又转向宛儿,“你这个小克星,当初不就是因为生你,你那个短命的娘才一命归阴的吗?”
    “我……”
    宛儿顿时变了脸色。
    “哈,你娘就是被你给害死的,以前我就担心被你给克死,才不敢要你爹娶我。”春雪儿疯狂地大笑。
    “你说够了没?要不要我再送你一拳?”连凯一把拉住她的衣襟,往后一推,“再不走,小心我让你好看!”
    “好,我就看你和那个妖精会有什么样的好结果!”春雪儿大声咆哮了几句,便快步走出大厅。
    “爹……真是我害死娘的吗?”宛儿抚着胸口,觉得好疼……好疼……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连凯见她脸色陡变苍白,紧张地问道:“宛儿,你怎么了?”
    “我好难受……爹……”她呼吸争促,“我好想……好想再见芸姨一面……”
    “好,我这就抱你去找你芸姨,你一定要熬过啊!”说着,连凯便将她抱起,直往外奔去。
    虽不知她住在哪儿,但他相信,有法力的她应该能知道他们在找她吧!
    她一定能感应到的……
    ※※※※
    “花芸,你怎么了?”
    灵幻居里的人全围在一块儿吃饭,却见花芸突然震了下,再也不说话,让坐在她身侧的于荞飞纳闷不已。
    “我觉得心神不宁,不知道是不是连凯他们出事了?”她心急如焚,连坐也坐不住了。
    “你也真是的,那种男人你还挂在心上做什么?”绘漓摇摇头,忍不住想念她几句。
    “我也知道,可他真的有事,绝不是我多心。”她放下筷子,走到一旁端坐着,手比莲花指,开始凝神细听——
    远方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而且愈来愈近……
    天啊?究竟是谁?是谁在喊她?
    那感觉……像是她的“季哥哥”,可……他会来这里吗?
    “不行,你们慢用,我出去看看。”
    她慌慌忙忙地就要走到屋外,却被仇瑚给阻止了,“等等,你要去哪儿?不准去!”
    “仇瑚哥!”她惊愕地看着他。
    “我知道是谁在找你,所以不许你去。”仇瑚的道行是他们之中最高的,自然有办法查出那人是谁?
    “告诉我,是谁?”
    她赶紧抓住他的手。
    “不让你去,又怎会告诉你。”
    “你怎可以——”花芸一跺脚,“不管如何,你愈是阻止,我就愈想去看看,你如果不让,我……我会与你动手。”
    “花芸!”
    他深抽了口气。
    “仇瑚,就让她去吧!你阻止得了一时,阻止不了一辈子的。”秦未央上前拉住仇瑚,随即对花芸使个眼色。
    花芸对秦未央点点头,便闪过仇瑚冲出灵幻居。
    到了外头,她凭感觉往前走,约莫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她居然看见连凯抱着宛儿在前面狂奔着。
    “连凯!”
    她上前喊了声。
    “芸芸,”连凯定在原地望着她。隔了数日,为何心底的悸动还是那么深?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抱着宛儿呢?”挥去他在她心中所造成的伤害,她快步走向他。
    “宛儿的病又发了!”他深吁了口气,“刚刚抱她去给大夫诊治,大夫居然说她时间有限,而她要见你。”
    “什么?”花芸震惊不已,“那你是怎么找来这儿的?”
    “我也没了主张,在乱无思绪下,只好凭着感觉乱走了。”他深深地注视着她。
    “来,让我看看她。”
    差点又被他那火热的眼-与沉重的男性气息融化,花芸赶紧低头看向闭眼沉睡的宛儿。
    执起她的小手轻按脉搏,花芸的眉头渐渐轻蹙起来。
    “怎么搞的?她的病情不该恶化得那么快呀!”她错愕地抬起脸。
    “还不是春雪儿,她说话刺激了宛儿。”他重重地闭上眼,后悔当初没将春雪儿的性情摸清楚,还将她接进府害了宛儿。
    “她说了什么?”
    花芸震愕地问。
    “她说……她说宛儿是克死她母亲的凶手。”连凯目光一紧,气得浑身一阵冷颤。
    “春雪儿怎么可以这样!”花芸看宛儿脸上血色全失,于是又道:“走,跟我回去,我们会想办法救她。”
    “你们?”
    “对,我们全都不是人,但都是善类,你……怕吗?”她凝眸望着他。
    “芸芸……”他想道歉,想告诉她他这阵子的思念,可见她冷涩的表情,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敛下眼,转身往前直走,而连凯只能低着头,对着紧闭双眸的宛儿问道:“你说,爹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她的心?”
    跟着花芸走了一段路,连凯看见前方有个隐密的山洞,进去后才发现里头还真是别有洞天。
    清澈见底的浅蓝色胡泊,周围植满了柳树,正在蔼蔼春风中吐露出新芽,而高大的默树在风中摇曳着,还洒了一地默叶。
    走到默树后方,连凯便看见刻着“灵幻居”三个大字的匾额,高挂在一间别院的大门口。
    别院使用疏落的竹篱围出一个大院子,竹篱上爬满了各色铜铃花,而里头传来阵阵古琴声。
    走进居里,连凯便看见一个长相斯文、身材颀长的男人手拿一把琴,正在院中的一角弹奏着——
    琴音飞扬,像狂奔不止的流泉湍急地越过山涧、穿过密林,最后淌过平缓的河床,缓缓流动……时而豪情万丈、时而轻快婉转……
    直到琴音突止,秦未央才抬起头,“芸,这位是……”
    “他就是连凯。”
    花芸面无表情地望着连凯,“他是我二哥秦未央,他是‘琴魔’。”
    她等着他脸上出现害怕的神情,可意外的是他脸上非但不见惊愕,反而对秦未央颔首道:“秦公子你好。”
    “你女儿救不回来了,你不用再动我们花芸的脑筋了。”远远一望,他便能感觉宛儿气息愈趋虚弱、凌乱。
    连凯心口重重一震,“真的没救了吗?”
    “未央哥,我不准你这么说,我一定会救好宛儿的。”回身向连凯抱过宛儿,“走,跟我到我房里。”
    “花芸——”秦未央扬声喊道,可她却头也不回地直往前进。
    这时,秦未央不禁想,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出去见他了。
    老天!就救救她,救救她的感情吧!
    ※※※※
    将宛儿放在床上,连凯见她气息已缓,忍不住着急地问:“宛儿当真没救了吗?”
    “不,我一定会尽力救她。”花芸从她房里的药柜中翻出各式药材,甚至连最珍贵的天山灵芝也派上了用场。
    “你是不是也认为……很难了?”他倒退了一步,即便已有心理准备,却仍无法接受宛儿将离开他的事实。
    “是很难,但我不会放弃。”边说边将灵芝磨成粉,她眼底专注的神情让他动容。
    “我来。”拿过她手中的钵,他帮她做着磨粉的工作。
    “宛儿得在这儿多住些日子,如果……如果你害怕的话,可以先回去,等宛儿伤好了,我就会将她送回去给你。”花芸面无表情地说,好假装自己心灵的平静。
    可实际上平静了吗?不,只是更为波涛汹涌。
    “芸芸,”他一把攫住她的肩,“你看我曾几何时表现出害怕的模样?我不怕你,当然也不会怕你的朋友,当初生气,只是气你的欺瞒,你懂不懂?”
    “我……我不是蓄意的,若我说了,你会信吗?”她哽了声,全身因为激动而颤抖。
    “我是不信。”阒沉的眼闪出一丝热焰。
    “所以我能说吗?”连凯眼底射出一道激烈的神采。
    “别再说这些了,快看看宛儿的病情要紧。”花芸逃避他的问题,拿过灵芝粉便要喂宛儿服下。
    可东西一下肚。宛儿却立刻吐了出来,非但如此,她甚至还呕出了血,苍白的脸陡变潮红,可突地又静止不动。
    “宛儿——”连凯的脸色大变。
    “不妙!”再把了下她的脉,花芸的泪水也跟着狂流而下。
    “怎么了?”他紧张地扳过花芸的肩。
    “没救了……她的心跳没了……”她嗓音破碎地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蓦然张大眼,“我有办法了,一定可以救回宛儿。”
    “什么办法?”连凯急躁地问。
    花芸没再回答他的话,只见她闭上眼,双手合十,过了不久,她的头顶上慢慢升起一片花瓣……
    “这不是你的元神吗?你要做什么?”连凯仿似已有了某种预感,震惊地望着她。
    “我只是个妖,活着也没用,不如救宛儿,她是那么可爱,一定可以替我好好活下……”
    “花芸你……不——”
    连凯想阻止却已经太迟,花芸已将元神花瓣击入宛儿印堂之中。
    他紧紧抱住她,双眼沁出热雾,“傻瓜!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我爱宛儿,更爱你,所以不舍得看你伤心难过,所以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宛儿的命,更想要向你证明,妖灵也是有善类的。”
    短短数天,她的元神已两度离身,况且刚才他为了将自己的元神打入宛儿体内,几乎用尽她仅存的力量。
    “不!你不能丢下我,失去宛儿我会伤心难过,失去你我更会痛不欲生,你怎么这么狠心呢?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跟你一道。”他的语气好沉重。
    “不可以……你有宛儿要照顾,她还那么小……再说,就如你所言,我即便不消失,你我也不可能在一块儿。”他抚着胸口不停喘息,最后的精力也将耗弱。
    “芸芸——不——你不能死……你不能离开我——”连凯见状放声大吼,这叫唤声可是将灵幻居里其他的伙伴都引来了。
    大伙儿全冲进花芸的房里,见她被连凯紧紧搂住,脸色已趋苍白,似乎已能猜着她做了什么傻事。
    “把她交给我。”仇瑚立即冲向前,打算抱住花芸。
    “不……我不放,我要和她永远在一块。”连凯目光如炬,直瞪着要和他抢花芸的仇瑚。
    “你若不把她交给我,她可是当真没救了。”他语气急促地对连凯说。
    “这么说你有办法救她了?”
    “我们也只有试试了。”抢过花芸的身子,仇瑚便将她送进于荞飞房里。
    连凯正准备跟上,却是被秦未央阻止了,“好好照顾你女儿吧!她的情况如果好转,我会通知你的。”
    “等等,那如果情况不好呢?”连凯喊住他。
    “那你最好赶紧滚开这儿,别让我们看了恨你。”撂下这句话,秦未央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大伙儿都走了以后,连凯愈想愈急,愈想愈闷,用力的一拳击向墙面,满心的悔恨却无处发泄。
    他想见芸芸!无论她肯不肯原谅他,他也要当着她的面忏悔,亲口告诉她他有多重视她,多爱她……

《郎非无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