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传奇

    在遇见潘金莲之前,我从没想过我会爱上一个女人,我一直以为爱情离我的生活很远,比京都汴梁到清河县的距离更远。我没怎么读过书,大多数时间都在这城市的酒肆茶楼间坐着。25年来我和数不清的人打过架,常常只因为他多看了我一眼或走路时不小心碰了我一下,结果整个清河县的人都开始怕我,他们看我的时候眼里充满了畏惧,似乎我随时会摸出一把刀来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我十四岁就和女人睡过了,在遇见潘金莲之前,连我自己也数不清我有过多少个女人。她们大多数都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所有的场景都一样,红色的蜡烛,红色的锦被,女人在极乐时发出一些古怪的声音,听起来也都大同小异。我常常在夜里抛开身下的女人,走到清河大街上,看着路边灯火通明,这种时候我总是很寂寞。我希望能有个女人狠狠地打我耳光,然后坐下来陪我大醉一场,抱头痛哭或者相视大笑,但我一直没能找到这样的女人,她们或者怕我,或者恨我,或者只喜欢我的银子。
    除了潘金莲。在这个世上让我又爱又恨又怕的人,只有她一个。
    我从没后悔认识她,虽然我后来无数次骂她“贱货”,无数次将她打得鼻青脸肿,虽然我最终为了她死在武松的刀下。很多年之后,我终于明白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活着时曾经拥有过什么。爱情是刻骨铭心的,不管你当时笑还是哭。我曾经问自己,如果没有潘金莲我的生命会是什么样子,活着的时候我没想明白,被武松杀死后,我告诉自己:那样也许会长久,但一定很平淡。
    (一)
    最开始是潘金莲先勾引我,她在楼上向我扔了一朵栀子花。我抬起头看见了她,四目相对时我有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我一生中从未有过,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找到了。我笑着问她:“娘子,为何拈花打人?”
    潘金莲妩媚地横了我一眼,关上了窗。翠绿的影子在窗前一闪,就再也看不见了。
    为了一个女人站了很久,那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
    我的朋友蒋门神说最纯真的爱情都是发生在情窦初开时,我问他象我这样“身经百战”的还有没有可能获得爱情,他象鸭子一样嘎嘎笑着说:“你去死吧,你懂个xx巴的爱情,你又不读书。”
    所以我一直以为“爱情”是读书人的事,是那些无聊的读书人吃饱了没事编出来唬人的。
    从潘金莲的楼下离开时,我有点相信那是爱情了。我的弟兄们告诉我她是武大郎的老婆,他们这么说的时候眼神怪怪的,我立刻就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武大郎的老婆”这个名词在清河县很有名,它象征着极致的下贱和淫荡,传说这个女人曾经同时和七个男人性交,而武大郎就在旁边看着——他是个半身不遂的残废。茶馆中的每个男人都向我吹嘘他们曾经上过潘金莲,包括我身边的兄弟。他们把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说的惟妙惟肖。
    当时我很想杀人。
    那天我在白门楼喝得大醉,一群济南来的马贩子和我们发生冲突,我打倒了其中的两个,又被人从后面打倒。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醒来后看见自己满脸是血,兄弟们说我打完人就在旁边号啕大哭,拉都拉不住。
    我想他们是在骗我,我为什么要哭?我家财万贯、年轻英俊、又有当官的亲戚。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故意不去走那条街,也不准我的兄弟们去,我告诉他们说烂女人有传染病
    几个月后我认识了武松。
    (二)
    武松和我是同一种人。
    他也不爱读书,喜欢赌钱、喝酒和玩漂亮的女人,这正好对了我的脾气。他在阳谷县里作捕快,每个月初都会来找我喝酒。捕快的薪水就那么几两银子,所以总是我请客。武松说“生受你了”,我踢他一脚说:“你客气个鸟,朋友嘛。”
    那时我们都没有想到会为了一个女人拼命。我死之后,武松很快也从世间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没再去找潘金莲,而我本来以为他们会在一起。
    开始的时候我没想到武松是武大郎的弟弟。他每次来都说是看一个亲戚,我也没有留心。有一天我们都喝醉了,骑着马在街头横冲直撞,路边的行人尖叫着跑开,我和武松哈哈大笑。他纵马来到一座石墙旁,说要撒尿,我说同撒同撒,于是我们就站在一起,比谁的尿撒得更高,结果我赢了。武松当时的表情很痛苦,他满脸通红,双眼发直,看起来似乎要杀人。
    我说:“操你奶奶的,不用这模样吧,算你尿得高行不行?”
    武松没理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潘金莲。
    那是我第二次看见她,她正哼着小曲给武大郎擦身子。她的头发蓬松着,淡淡的月光象雾一样轻轻拂过她绿色的身影,我感觉有一些柔软的东西慢慢爬进我的心脏,在轻轻地蠕动。
    武松告诉我那是他嫂子,他的语气很平淡。
    后来在白门楼上,武松的刀刺进我胸膛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一直都暗恋着潘金莲。他杀我不是因为武大郎,武大郎迟早都要死,就算我不杀他,武松也会亲自动手。他恨我只因为潘金莲嫁给了我。
    那一夜我们又喝了很多酒,后来武松靠在我身上嘻嘻地笑,他问我:“西门,你爱过一个女人没有?”
    我迟缓地摇头。
    武松重重地躺下去,“我爱过,爱一个人的感觉真他妈好。”
    “她是谁?”我问。
    “不——告诉你!”他说,“不许你看她,不许你碰她,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那一夜后来下起了雨,我被淋醒了,看见武松还在呼呼大睡。他的刀就横在我的面前,我当时很想杀了他,他说起那个女人的时候一脸幸福,让我很嫉妒。
    (三)
    清河县的人都叫我“西门大官人”,这是一种尊称。我有几处生意开在大街上,每年都带给我白哗哗的银子。潘金莲的第一个男人张大户就住在我当铺的隔壁。
    潘金莲嫁给我之后,一说起张大户就骂“老狗”,恨得咬牙切齿。但很奇怪,每次我要派人去杀他的时候,潘金莲又不同意。她一直都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否则也不会怂恿我杀了武大郎,但对张大户的态度却让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张大户有一座宅子很不错,我一直想买下来。那时我刚把潘金莲娶回家,想建造一个不受干扰的二人世界。其实主要原因是我不想让吴月娘心里难受,她是我的表妹,也是我的正房妻子,她为人娴慧善良,一直到今天我想起她都感觉很温暖。吴月娘是一个好人,死后一定会去天堂,我想我今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
    张大户说什么也不肯把宅子卖给我,我只好杀了他。我在一个雨夜跳进张家,张大户正在和他的老婆性交,我一直等他们完事后才把灯点亮。
    “是潘金莲那个臭婊子让你来杀我的?”他问。
    我不理他,一刀刺进他的胸膛。
    “你记住,你早晚有一天也要被人这么杀掉!”张大户咽气前说,鲜血从刀口里咕嘟嘟地冒出来,看着很好笑。
    第二天潘金莲问我:“张老狗是不是你杀的?”
    我说不是。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让我浑身冰凉。
    (四)
    武松杀了蒋门神之后就很少到我这儿来了,我想他是不好意思。武松是个好面子的人。所以他有生之年从未对潘金莲说过那几个字,他总认为她是自己的嫂子。而事实上,武大郎死后,潘金莲已经是个自由的人,不再是武松的嫂子。武松的面子观最终害了他自己,也害了潘金莲和我。
    蒋门神替我在阳谷县照料生意,他好象读过几本书,经常和几个秀才在一起吟诗作对。我比较佩服这种人,所以就让他帮我的忙。但武松一直都看不惯他,经常在我面前诋毁他,说“给蒋门神这贼厮鸟一老拳,看他还酸不酸?”
    有一次在我家里喝酒,他们不知因为什么就吵起来了。武松那天明显喝多了酒,他红着眼,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他妈的砍了你!”蒋门神最后也火了,他站起来拍着桌子说:“武二,你他妈的不是人,你偷你嫂子!”
    武松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铁青,他伸手拔刀,我急忙拉住了他。
    我让蒋门神躲了他三个月,没想到最后还是死在他手里。
    蒋门神死了以后,我专程去了一趟阳谷县。武松借口出去办事没见我,这让我很不高兴。我当时想既然你能干我的兄弟,我就能干你的嫂子。回到清河以后我就直接去找潘金莲。
    那是我第三次见到她,从那以后,我的命运就和她紧紧拴在一起,再也割舍不开。
    潘金莲:你来干什么?
    我:听说娘子惯会风月,我特来会会。
    潘金莲:别人都可以,就你不行。
    我问:为什么?
    潘金莲幽幽地看着我说:“因为,我爱你。”
    后来这几句话成了经典对白,一再地被重复,成为我们床第间不朽的笑料。
    当时我被潘金莲眼里的真诚打动了,我握住她的手,感觉心在加速地跳动,我想起武松的话“爱一个人的感觉真他妈好”。他说的没错,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们爱的是同一个女人。
    那天我上了潘金莲,她进入极乐状态时,也和别的女人一样,在我身下发出古怪的声音,这让我有点沮丧。我安慰自己说爱情与性交无关,它只是一种情感。
    我提上裤子后才发现武大郎,他躺在角落里,两只眼睛发出绿色的光,看起来无比愤怒。那时候他还能说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我和潘金莲性交一言不发。
    我感觉有点恶心。
    (五)
    人死了以后有多种归宿,或上天堂,或下地狱,或者进入轮回开始另一轮的生命。我因为离开自己的身体太久,所以哪里也去不了,只好在三界之间游荡。
    三界之间很少有人来,我飘飘荡荡地沉浮,感觉非常寂寞,后来我见到了关羽。
    关羽曾是我和武松的偶像。我们做梦都想成为他那样的英雄和刀客。我跟着他走了很久,告诉他我和武松、潘金莲的故事,关羽半天没有作声,后来他告诉我,他很羡慕我。他说他和貂婵、刘备也有过类似的故事,只不过远没有我们这样轰轰烈烈。
    关羽问我:“如果可以从头再来,你还会不会去找潘金莲?”
    我想了很久,然后很坚决地告诉他:“会!一定还会去!”
    关羽看着我微笑,接着长长地叹气,说他很崇拜我。
    这让我高兴了很多年。
    上潘金莲后的第三天就是中秋节。武松提着一个猪头来找我,我们在花园里喝得大醉。半夜里我被一阵吵嚷声惊醒,睁开眼看见武松正在撕扯吴月娘的衣服。
    我说过,吴月娘是我最敬重的女人,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值得我为她去死,这个人一定是吴月娘。
    那夜的月亮非常明亮。银色的月光下,我用刀指着武松的胸口,我们之间漂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我想听他再说最后一句话,然后就准备杀了他。
    但武松什么也没说,他哭了。
    那个夜里武松哭作一团,后来他干脆扑在我的肩头放声大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很同情他,我看着这条高大魁梧的汉子泪流满面,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想我们很亲近,就象兄弟。
    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去找潘金莲。和吃饭睡觉一样,这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地方吸引我,她名声极坏,身材偏胖,床上的表现也很普通,但我却感觉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女人。爱情实在是一件经不起推敲的事,你越想搞清楚,就越搞不清楚。在这个问题上,我几乎成了一个哲学家。
    武松走后的第二天,我又去找她。潘金莲脱光了衣服后,躺在床上严肃地问我:“你来干什么?”
    我说:“娘子惯会风月,所以我特来会你。”
    潘金莲:“别人都可以,就你不行。”
    我问:“为什么?”
    潘金莲咯咯地笑着说:“因为,我爱你。”
    我笑着扑到她的身上,大床吱呀作响,潘金莲大声地叫。不过我还是能感觉到她和往常不同,她一直睁着眼。
    “你爱我吗?”她问我。
    我想了很久才告诉她:“我不知道,不过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
    我说的是实话。
    我死之后,潘金莲离开了清河县,我跟着她走了很久,在路上我想清楚了一件事情,我知道那个中秋节一定发生了些什么,关于潘金莲和武松,武松哭和潘金莲睁着眼性交,也许是因为同一个原因。
    “你敢不敢杀了他?”
    “谁?”
    潘金莲指指角落里的武大郎,他正用绿色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我。
    “为什么?”
    “我恨姓武的。”她说。
    (六)
    武大郎死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象是哭泣的孩子终于得到了糖,象是连日苦雨之后突然见到了阳光。我用刀割开他的喉咙时他的目光很温和,血象泉水一样涌出来,他说了一句话,一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你会变心吗?”潘金莲看着死去的武大郎问我。
    “我要是变心,就和他一样。”我发誓。
    武大郎死后,武松又回来过一次,喝酒的时候他显得很轻松,“他也该死了,活着也是受罪。”他说。
    我没有告诉他武大郎是我杀的,我在那一刻才感觉到自己不是好人。虽然以前有很多人这样骂过我,但我一直都觉得我有我的原则。“你缺钱用吗?我这里有。”我这样问武松,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我拿了五百两银子给他,武松很感激地拍拍我的肩膀,“生受你了。”
    我踢了他一脚,“你客气个鸟,朋友嘛。”
    我有几个月都没去找潘金莲,我经常会在梦里看见一双绿色的眼睛,这双眼睛越来越近,一直死死地盯着我的喉咙。每次我都是大叫着醒来,看见吴月娘小心地给我擦汗。
    我多次走到潘金莲的楼下,总是很快地退回来。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些什么。
    武松每个月都到清河来,我们象往常一样喝酒,喝醉了就骑着马在街上发疯,每个人都远远避开。
    (七)
    潘金莲到我家来的时候非常漂亮。“西门呢?”她问吴月娘。
    我正在喝一碗四冲四泡的龙井,潘金莲挑帘而入,我“哐啷”一声把茶碗打翻在地。
    “你不管我了?”她说。
    我冲上去紧紧抱住她,心里有一种酸楚的痛。我突然发现我是如此地想念这个女人,眼泪在我眼里滚了一下,我硬生生所它憋回去。要象个英雄,我想。
    新婚之夜我问潘金莲:“你来干什么?”
    她说:“听说大官人惯会风月,我特来会会。”
    我说:“我和谁风月都行,就是不和你风月。”
    “为什么?”
    我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因为,我爱你。”
    我们都没有笑,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个人的骨胳咔咔作响。
    潘金莲是一个很小资的女人,她经常会有一些很无聊的想法。
    有一次她在猫尾巴上点火,那只猫呜呜惨叫着转圈,她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过元宵节的时候,她点着灯笼,在雪里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踩出了一个圆圈,我过来的时候,她问我:“好看吗?”
    我说:“好看个鸟。”
    她整整三天都没和我说话。
    我想我一直都不了解潘金莲,我甚至不敢确定她是否爱过我。嫁给我的第二年,有一次我们在床上激战正酣,她突然大叫武松的名字。
    “什么?”我以为是我听错了。
    “我想念武松。”她说。
    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的恨,我开始没命地打她,用鞭子抽,用拳头打,用牙齿咬,我想我是疯了。
    打完之后我累得直喘,“你还说不说了?”
    “不说了,”她鼻青脸肿地笑,“你生气的样子真可爱,我发现我爱的还是你。”
    这个游戏我们一再地重复,而不管我骂她“贱货”还是“淫妇”,不管我怎么虐待她,她总是一再重犯。
    “我想念武松。”她不断地告诉我。
    后来我都糊涂了,我不知道她是在逗我,还是说真的。我有一段时间没理她,去搭上了张若虚的老婆李瓶儿。李瓶儿是一个很骚的女人,其实我每次趴在她身上的时候想的还是潘金莲。
    端午节那天我回家的时候喝得醉醺醺的,我记得潘金莲看见我之后,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哭。那个夜里一定还发生过其他的事情,但我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一点都记不起来。
    “你变心了。”醒来后,潘金莲冷冷地对我说,我注意到她嘴角有血迹。
    “谁打你了?”我问她。
    她没理我,拿起我的酒壶就喝,直到醉成一团。
    后来清河县的每个人都知道是我杀了武大郎,我不知道是谁说出去的。
    (八)
    我对这个故事的结局早有预料。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武松回来找我算帐,不管为了什么。
    从前我和武松喝酒的时候讨论过死的问题,我当时问他:“你想怎样死?”
    他说:“不管死在哪里,我都希望我死得象个英雄。”
    我们相视大笑,然后举杯痛饮。
    那天我没有带刀,离家之前吴月娘再三劝告,要我把刀带上,我笑笑不理,我想一把刀并不能解决所有事情。
    潘金莲远远赶来,白门楼象往常一样顾客盈门,人声鼎沸。我看见她穿着我第一次见她时的绿裙,秀发蓬松着,阳光象雾一样轻轻洒在她的身上。
    “你来了?坐。”武松说。
    武松给我倒酒,我一杯杯干掉,我们都没有说话。
    “今天这顿我请你。”他说。
    “好。”我举杯向天。
    很快我就烂醉如泥,我向潘金莲招招手,“你过来。”
    她俯身看着我的眼睛,我们很久都没这样互相注视了。
    “你来干什么?”
    我不放心你,也顺便过来看看他。”
    “你会跟他走吗?”
    “不会。”
    “为什么?”
    她一字一句地告诉我:“因为,我爱你。”
    也许是喝多了的缘故,酒气上涌,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拼命地忍住。要象个英雄,我提醒自己。
    武松把刀刺进我胸膛的时候,我听见了一些从未听过的声音,花瓣悄悄绽放,洞里的蚂蚁轻声低语,微风掠过树稍,有个姑娘在远处咯咯地笑。
    “西门庆死了!”有人大声喊道。
    竹板打
    听我谈
    山东有个清河县
    清河县
    真不赖
    出了个西门庆可真坏
    那位客官问了:他怎么个坏法?
    这西门庆
    他不要脸
    欺男霸女到处骗钱
    他谋害武大郎
    抢走潘金莲
    毁尸灭迹可真阴险
    自古恶人终有报
    杀人偿命借债还钱
    今日身死白门楼
    都说是老天有眼真有眼
    武二郎
    真英雄
    ………
    英雄这个词我想了很久才明白,其实世间并没有英雄,谁在最后一刻能拿起刀谁就是英雄。
    武松“呛啷”一声把刀扔下,满斟了一碗酒,一口气喝下去,泪水从他的眼中夺眶而出。
    潘金莲掉头下楼,她微胖的身影越走越远,一个淡绿色的影子渐渐消失在天际。我想终我一生,我都没了解过她。虽然,我曾无数次进入她的身体;虽然,是的,我爱她。
    吴月娘哭奔而来的时候,我突然记起了我童年的一个细节:我捉住了一只蝴蝶,月娘笑嘻嘻地向我伸手要,她头上系着两只可爱的小辫子。我不给她,拿着蝴蝶在前面跑,月娘哭着在后面追,跑着跑着,我摔了一跤,蝴蝶从手里飞走,越飞越高,我使劲地跳,但再也捉不回那只蝴蝶。我哭了,和追来的月娘抱在一起,望着空中那只不再被我捉到的蝴蝶大声哭泣……

《慕容雪村中短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