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丁乙乙的“时空漫步”节目问答时间——
  听众1028号:乙乙,我丈夫出轨了。我该怎么办?
  主持人丁乙乙:我的意见仅供参考:A、忍着;B、离婚;C、跟他摊牌。
  听众1028号:我忍受不了,我也不想离婚。如果摊牌的话,我怕我们连表面的和平都没有了。
  主持人丁乙乙:那只有一个办法了,你也出轨吧。
  听众1028号:(哭)
  主持人丁乙乙:我有一个朋友……哎,算了,导播,下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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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然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六点了。他把巴在他身上的柔弱无骨小鸟依人的妙龄女子像拂灰尘一样拨弄开,将手里的牌一丢:“又输了。各位继续玩,我晚上有事,先走一步。”
  一片声讨中,他一边作着包涵手势一边把身前的筹码统统推到桌中间:“饶了我吧,晚上饭局全算我的不成么。今天结婚七周年,而且是老婆的生日。助理提醒我三回了。”
  “啧啧,你们都跟老周学着点,这才叫成功男人啊,怪不得逆市而上,别人亏损他赚钱。”
  “别消遣我了。”周然起身取了衣服,回头拍拍那女子的头:“自己回去吧。”他在一堆哄笑声里摆摆手离开。
  天气还很冷,周然的大衣很薄,取车的时候,被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刚毕业那会儿,他也曾踌躇满志,非常瞧不起整日陪酒搓麻洗澡的那些投机分子。走到今天,他不得不承认,他一度自认为学得系统又精细的课业,远远没有他的好酒量以及输赢自如的好牌技更具有创收价值。
  酒是中午喝的,早消了。牌却打了一下午。周然翻查着关机一下午的手机,很多未接来电,只有一个是林晓维打来的。
  她明明有他只对家人与助理公开的私人号码,却从来不拨那个号。
  “今晚务必回家吃饭”。她委托他的助理通知他。
  阴霾的天空飘起了第一朵雪花。
  周然隐约想起七年前的今天,他带着迎亲车队接她时,天上也飘着雪,一路小心翼翼,迎亲的路程显得格外漫长,两人都有些无精打采。两对寡言少语的伴郎伴娘尽量地讲着笑话逗他俩,结果他们还是睡着了。
  他一向不愿回想往事,今天回忆却不期然地跃入脑海。
  或许此情此景勾起了他的诗意,或许他已经很久没跟林晓维一起吃一顿像样的饭了。
  通常是他回家时她睡了,她起床时他走了。他经常不回去过夜,她大概也不知道,而且她不问。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见了面连话题都找不到,唯一的交流或许就是上床,频次很低,无甚激情,敷衍了事。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现在这种相处模式的?他不太记得了。
  刚才他让孙助理给林晓维快递过去一份生日礼物,他打算自己去买花。
  以前林晓维会记得他的生日和一些纪念日,现在她也不管这些事了。所以今天他很意外。
  他很少送林晓维礼物。
  事实上林晓维什么都不缺。她平时唯一的爱好就是逛街购物以及网上购物,家里一堆一堆连包装都没拆过的箱子盒子以及连标签都没剪的衣服,她买回来后,看都不愿看一眼。
  她更看不上他买的东西,他俩的审美情趣差得很大。比如说,他爱国产剧她爱美剧,他喜欢素净颜色而她喜欢色彩浓烈。
  当然这也都是许久前的事了。最近几年,他们没时间沟通这种事。
  周然许久才看见一家花店。店不大,但琳琅满目的花还是让他花了眼。
  他不愿意亲手送女人花。唯有林晓维他送了几回,求婚的时候,结婚的当天,还有她住院的时候,那也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他又打了个电话给助理:“晓维现在喜欢什么花?”他还能记得,林晓维的爱好经常变化。
  “白色的花。只要是白的,晓维姐都喜欢。”
  回家时才七点。按了门铃很久也不见保姆开门。他刚找到钥匙正打算自己开锁时,门却开了,林晓维站在门边。
  走进房间,漆黑一片。“停电了?跳闸?”
  “没。你去洗手,我们马上开饭。”
  周然递上藏在身后的花。花的品种他不认得,总之是最贵的,而且不要太香。他总算记得,她有过敏性鼻炎以及敏感的咽炎。
  林晓维愣了一下,接过花,拈起脚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周然也被她的反应震了震。
  脱了外套,打开开关,洗手间里一片光华,确实没停电。
  外面还是没开灯,但餐厅里有微薄而温暖的光亮。
  他朝着光的方向走去,在餐桌前定定地站住。
  宽大的方桌上,三支白色蜡烛在一群小天使造型的黄铜烛台上燃着跳跃的光。
  桌上摆着鲜花。他带回的则已经插入水晶瓶,摆在架子上。
  菜品不见多丰盛,只有六七盘,但全是他喜欢的。桌上有水果蛋糕。
  林晓维见他进来后,将一支长长细白颈的火柴点燃,递给他,自己又划燃一支:“一起点吧。”
  他依然照办。
  一共有七支蜡烛,最后一支两人一起点的。
  烛光跳跃,林晓维的表情他看得不分明,但他还是笑了:“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庆祝啊。”林晓维抬眼盈盈一笑。她的笑容近年来很少见,他的眼睛花了一下。
  “我们结婚七周年。来,一起吹灭。”晓维接着他的胳膊说。
  周然有一点找不到状态。
  林晓维从来不是个喜欢浪漫的女人,连咖啡馆那种地方都不喜欢。
  别的女人跟他玩这套浪漫游戏,他觉得可笑。但同样的游戏换成他的妻子,他觉得疑惑。
  尤其在他发现,林晓维今天竟然穿得很正式,浅红色低领两件套羊绒衫,黑色长裙,头发挽成髻,别着珍珠发夹,化了淡妆,慵懒而优雅,与她平时截然不同的风格,他更觉得惊悚。
  周然这顿饭吃得漫不经心。
  晓维问:“不合你口味吗?”
  “很好吃。你亲自下厨?李嫂呢?”
  “我放了她假,前天就走了。你很久没吃过我做饭了吧。”
  “是很久了。有好几年了吧?”
  “最近形势不好。公司的事还顺利吗?”
  “别担心。我们饿不死。”
  吃完饭,晓维起身开灯,收拾碗筷。周然站起来把碗摞一起。
  她在厨房里洗碗。周然上前:“我帮你做点什么?”
  “不用,没几个碗。你去坐着。”
  周然退出厨房,又回头看了看林晓维的背影。
  这样的场景他有些印象。
  好多年前,她洗菜切菜,他下厨,她洗碗。因为刚结婚时,她不会做菜,也不方便做。那时家里的厨房非常小。
  周然并不喜欢下厨。后来工作越来越忙,也没了时间,所以渐渐地不做了,两人大多时间都出去吃。
  林晓维说太奢侈,就买回很多的菜谱,学着自己做。
  一开始做得很糟,常常把饭烧糊把菜炒干,色香味都不全。以后便越来越好了,可以一个人承办小型家宴。
  后来,他更加忙,回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家中的饭也改为钟点工做了。
  再后来,他经常不在家,便请了居家保姆陪着她。
  周然盯着林晓维背影看了很久,纤细的腰肢,修长的脖颈,几绺发丝飘下来,垂落在她领口处的肌肤。她大概觉得痒,想拂开,却满手的泡沫,只好轻轻动脖子,试着将那些发丝赶离她的皮肤。
  或许刚才的葡萄酒与他中午喝的白酒发生了作用,周然有点心神不宁。
  他走上前,替她拂开那些发丝。然后他从后面环住她的腰,将唇落到她的脖颈上,印下细细密密的吻。
  林晓维很明显地颤了一下,正在洗碗的动作停止了。
  周然伏下头,唇绕过她的颈,停留在喉咙处,感受到她吞咽口水的动作,以及轻微的颤动。他伸舌轻舔,随即重重地吮吸了一口。
  林晓维在他怀中猛然转身,用沾满了泡沫的手勾住他的脖子。
  他俩唇舌交缠。她手上滴着水,一直滑入他的衬衫领口,顺着脊背滑下。而当她被抵到流理台上时,流理台边沿上的水渗入她的衣服,瞬间洇湿一大片。
  当周然把手从她的下摆向上探入时,林晓维似被他身上的烟味呛到,挣扎开,轻咳了一下,再四目相对时,彼此都有点尴尬。
  她打圆场:“我去洗个澡。做饭弄了一身油烟味。”
  “一起。”
  他们在床上撕扯纠缠。很久没做过了,刚开始时甚至有些生疏。
  但是今天林晓维反常地热情,所以后来他俩配合默契,水□融,意乱情迷。
  她被他一次次重重地冲击,额头撞向铁艺的床头,她咬着唇克制自己不喊出来,伸手紧紧地抓住冰冷的栏杆,指节泛白。
  他捉着她往后撤了一下,将她腰下的枕头抽出一只塞到她的头与床头之间,以免她受伤。
  他因剧烈的动作流下汗水,从额头淌下,滴到她的脸上,滑到她的唇角。
  林晓维伸出舌尖轻轻舔去,纯真如孩童。
  他猛地伏身噙住她的唇,他的手紧紧扣住她抓着床头栏杆的手,在一阵剧烈的冲击下,他俩的身体同时攀到欢娱的顶峰,狂喜炸裂,而后纷纷坠落。
  做完之后两人都很安静。
  林晓维背向他躺着,被子只裹到腰间,肩颈与后背□着。
  她的皮肤很白很细。或许有点冷,或者激情的余温未褪,她似乎在微颤着。
  周然伸手替她扯上被子,中途却改了主意,将被子丢开,又伸手抚上她的背,滑过她的腰线,在她周身游弋,渐渐下探,试着再度挑拨起她的欲望。
  林晓维按住他的手。
  她拉上被子掩住自己,一直盖到腋下,然后她坐了起来。
  周然也坐起,探身去吻她,被她轻轻躲开了。
  她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一直看到他的眼睛里,似乎有话要说。
  周然有不好的预感。
  林晓维说:“周然,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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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十一点多,林晓维独自一人开着车在路上游荡。
  刚才周然穿上衣服甩了门离去后,她睡了半天没睡着,肚子却饿了。
  因为整晚紧张,没吃太多东西,又消耗了过多体力。所以她开车出来找东西吃。
  路上还有很多车,不知是在为生计忙于奔波,还是如她一般空虚无聊。
  晓维打开电台,熟悉的丁乙乙的声音跳了出来:“各位听众,现在是二十三点二十九分,我是‘时空漫步’的主持人丁乙乙,今天的节目马上就要结束了,在节目结束之前,请允许我仅代表个人对那些缺少教养随地大小便的狗狗们的主人表达鄙视之情。下面倒计时,五、四、三、二,再见!”
  林晓维笑了起来。当时间又过去五分钟,她推断按丁乙乙的速度已经收拾完毕,给她拨了电话:“乙乙,我是晓维。下节目后请你吃饭?”
  “有要紧的事跟我讲?”
  “不是大事。”
  “那改天吧,一会儿我是有大事要去做的。”
  “快十二点了,还能有什么大事啊?”
  “终身大事!
  丁乙乙到达那家叫作“夜未眠”的二十四小时经营的咖啡馆时,店内的古老座钟开始敲响,待她走到沈沉面前,刚好敲完十二响的最后一下。
  “我是丁乙乙。”她自我介绍。
  “沈沉。”年轻男子站了起来。
  乙乙盯着这张很帅气的脸:“你真是沈沉?跟照片不太像。”这男子比照片上看起来年轻,也更好看。
  “我剪了头发,刮了胡子。”沈沉把护照和驾照给她看,“我刚才听了你的节目,很有意思。”
  “哦,谢谢。”乙乙扫了一眼证件照片跟名字,果然不假,这人不上照,“那我们开始谈正事吧。”
  他俩坐下来,沈沉为乙乙点了一份饮料,然后两人各将一个文件袋互相推到对方面前。
  乙乙打开袋子,里面是沈沉的查体报告,她仔细地看。
  对面的沈沉只啜着饮料,乙乙问:“你不看看我的?”
  “不用看了,你看起来很健康,声音听起来也很有活力。”
  乙乙暗暗腹诽。沈沉此举显得她像个小人,她也将报告放下,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但是作为主持人,在沉默时刻找话题是必备素质。很快她便打破沉默说:“那,我们来重申一下各自的理由吧。”
  沈沉点头,认真地说:“我希望得到国内公司技术总监的位子,并能将这个项目跟进到投产。而且我希望能在这城市住几年,因为这是我的出生地,我六岁之前一直在这里。但是总部方面说,只有我在国内结了婚,这些才能够实现。所以我需要一位妻子。”
  他说话时,乙乙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纯净透明,不像说谎。乙乙说:“我外婆病重,最多还有两年时间。她最大的心愿是看我成家,而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我很荣幸你觉得我合适。”沈沉说。
  “我也很荣幸,你能挑上我。”乙乙从包里找出几张纸,“那一切都按我们事先说好的,可以吗?你看是否需要补充?”
  那是一式两份期限三年的婚前协议,关于婚前财产保护,关于AA制,关于家务的分配,关于交友的自律,还有,关于周末夫妻的约定。
  “我周一到周四的晚上,都有节目。”乙乙说,“我希望下了节目以后,有一点自己的空间。”
  沈沉说:“没问题。我加班也比较多,住在公司附近比较方便。但是,你这一条的意思是不是指,我们是要做真正的夫妻,而不是名义上的?”
  “当然,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难道之前你以为……”乙乙讶然,“不过,如果你想……”
  “当然不想。这样最好。”沈沉迅速说。
  两人在协议上分别签了字。签字时,乙乙说:“如果我们的情况有了变化,这份协议可以废除的。”她看着沈沉眼中的疑问,解释说,“比如你打算提前回美国,比如……你爱上一个人,希望与她结婚,如果发生这些,我们都可以提前中止协议的。”
  “如果出现奇迹,你的外婆会活很久呢?我们需要延长协议吗?”
  “不会。”丁乙乙有一点失意,“这世上没有奇迹。”
  “如果我爱上你,想将这份协议的期限变得更长呢?”
  “沈沉,你早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打算结婚了,也不打算爱上什么人。所以,你也千万不要爱上我,太吃亏。”乙乙眼神坚定。
  “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像肯吃亏的人吗?你的表情太认真了,跟你做节目时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沈沉耸了一下肩,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俩一起走到停车场,他俩的车中间只隔了一辆车,二人隔车相望。
  乙乙问:“今晚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为什么?”
  “既然我们不是做名义上的夫妻,是不是应该考察一下我们某方面是否能合得来?”
  “什么?”
  “婚姻的构成元素是性与爱。我们要相处三年,既然无‘爱’,总该在‘性’上和谐。现在考察,要比正式结婚之后考察合理一些吧,我们都还来得及反悔。”
  沈沉的脸色在月光下变幻。乙乙以为他会恼火而去,没想到他只是笑了笑:“说的也是。那就到我那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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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乙乙与沈沉虽然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但说到认识,他俩也算认识七年了。
  每当乙乙回想起往事,仍然相信七年前的那一年,她患了严重的强迫症。
  她每天用八小时上班,用四小时吃饭睡觉应酬,剩下的十二小时,她全用来泡在某网站的论坛上,状态疯狂。
  她的踪迹遍布各大版块,她在时事版与网络特务和愤青吵架,她在八卦版与枪手和粉丝辩论,她在影视音乐版发表见解独到的毒舌影评乐评,她在灌水版写恶搞文章,她经常与人从晚上论战到凌晨四点,战无不胜,弃甲而逃的总是对方。她是那时的论坛名人,无人可与之争锋。有人看她特不顺眼,有人把她当成偶像。
  某一天,凌晨三点,心情极差的她一人在各个版块晃来晃去,却四处寂静,发贴无人回贴,跟贴无人响应,那情形要比她独自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流浪还要萧索凄凉。
  快要崩溃的丁乙乙在灌水版喊道:“有没有人啊,老娘要自杀啦!”当时她郁闷至极,真的有想吞安眠药、想拧煤气阀门、想从窗口跳下去以及想在浴室上吊的冲动。
  十秒钟后,当她刷新版面,惊喜地看到主贴下有了回贴,只是回贴无甚同情心:“我敢保证,你死不了。”
  乙乙愤然回贴:“你怎知我不会死?”
  整整十分钟后,那人又回一贴:“凌晨三点还在网络上无所事事游荡灌水之人,通常只是无聊,不会厌世。”
  乙乙在贴下反唇相讥,但那人不再回应。直到乙乙的辩论词超过千字,几乎词穷时,刷新时终于又见那人的回复:“这么晚了,洗洗睡吧。熬夜容易长痘,无聊小姐。”
  乙乙怒:“你也凌晨三点晃在网上,难道你不无聊?九十九步笑百步。”
  过了一会儿,不见那人回贴,却收到了那人的短消息:“女士,我在美国,现在这里是下午。”随后网络显示那人下了线。
  乙乙搜索他的资料,信息寥寥无几,只有一个昵称:沈沉。又查他的发言记录,发现他除了这天突然在灌水版冒头,全部的发言都在技术论坛里。他偶尔替网友解答一些技术疑问,回答通常短小精悍要点明确,总受到极高的推崇。
  沈沉?深沉?靠,装相!
  乙乙很快忘记这件事,也忘记想寻死的郁闷,关了电脑,洗洗睡了。
  虽然她与沈沉初次交手不愉快,后来却有了某种默契。
  那阵子她曾经得罪过的一个某明星的粉丝,从某网站召集了一群小朋友对她谩骂抨击,后来一度演变成造谣诽谤。幸好当初人肉搜索还不流行,否则难保她的祖宗八代的坟墓都要在网络上被掀个底朝天。
  乙乙的朋友劝她避风头,而她却找到了新的目标,越战越勇。在她为名誉而战期间,不少人帮她讲话,更多的人隔岸观火看热闹,甚至在隔壁贴子里发表战况点评。
  乙乙无所谓,只是没想到,站在她这一边行侠仗义的人里面还有那个叫作沈沉的家伙,他惜墨如金,但只要发言,必定一剑封喉。
  再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而乙乙的强迫症也似乎好转起来。她减少了上网时间,不再与人吵架争论,只发言之有物的主贴,有时是小说,有时是散文,有时是杂评,文风也由毒舌刻薄派变得渐渐清雅婉约。
  网友用三句半惊叹:沧海变桑田,麻雀变凤凰,辣妹变淑女,穿越!
  她也没淑女得太彻底,她写文讽刺过二奶小三,她发表过不婚声明,她还逼得论坛内另一位红人ID自杀。
  她的贴下仍然留言者众,她每条必看,回复得少。偶尔她竟能看到沈沉的留言,仍是一字半句,但每每说中她的意图与初衷。有时她文中出现BUG或能引发争议的不妥言词,他会私下留短信告知让她改正。
  乙乙得承认,这个家伙,其实不算讨厌。
  乙乙变成淑女以后,她的网络昵称也不断地变化,“不离不弃”、“不管不顾”、“不明不白”、“不卑不亢”、“不理不睬”、“不伦不类”、“不知不觉”、“不依不饶”……这些都是她曾用过的名字,全凭她当时的心情。其变化之快,超过了月亮大婶增肥减肥的速度。
  因为网友们实在记不住她不断变化的名字,后来大家就简称她“不不”。第一个这样喊她的正是沈沉。很少很少露面的沈沉有一回在她贴下说:“不不女士,您是否……”贴下有人称此为神来之笔,迅速传播开来。
  当乙乙将所有以“不X不Y”格式的成语用了个遍后,她也渐渐淡出了那个论坛。其实那时她换了工作,每日忙得恨不能将日程精确到秒,也就没时间混迹网络了。
  习惯一旦改变就不太容易恢复。后来乙乙又换了几份工作,换了几轮常用的服饰与化妆品品牌,换了好几任男性朋友,换了很多个她常驻的论坛。一晃几年过去了。
  直到前阵子,她遇上了很郁闷很无奈的事,她用了一整天时间在她出生长大如今面目全非的老城区里逛,那里已经没有半处她熟悉的地方了。她很失落。
  晚上,她从小本子里找到了这个她废弃已久的论坛的帐号和密码,发现这里也已经物是人非。现在的这些孩子们,要比她当年彪悍得多,在论坛之上打情骂俏曝隐私做交易无所不能。她才说了一句话,就遭到了围攻。
  丁乙乙在各个版块溜达了一圈,换上“不不”这个昵称,发表了一篇“招亲启事”,启事中她声称,紧急招聘短期丈夫一名,2-3年,无报酬,身高体重年龄长相等条件要求若干……更令网友吐血的是,贴子中有考卷下载,内有五十道题目,内容包括了历史文化天文地理政治财经。
  楼主不不声称,这是为了验证应征者与自己的三观是否相合,以她的答案为准,不到85分不予考虑。
  就这样,尽管曾经的论坛红人不不已经被大家遗忘,但是她又在最短的时间里,以如此华丽的姿态回归了。她的主贴下,嬉笑共怒骂一色,口水与板砖齐飞。
  成效是显然的,乙乙果然也回收到很多的答卷,有人直该在空白考卷中骚扰她辱骂她,也有人认认真真地答题,并备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女性入得了我的眼,原来我是一直在等待特别的你的出现!
  乙乙收到了很多垃圾后,也一度后悔自己那天晚上的冲动。与其这样乱撒网,她不还如去信任本城慈善大妈李夫人的“月老红娘老少咸宜”俱乐部。
  她边想边打开一个刚发来的附件,她最近已经把这些东西当生活调剂了,因为她常常能发现有趣的言论。
  但这只是一份老老实实的答卷,一个字都没多说。令她吃惊的是,这份答卷里所填50题的答案,竟然与她自己的答案一模一样。
  她立即查看这人的信息,惊讶万分地看到了“沈沉”的名字。
  乙乙回复:“这位久违的兄弟,我已经够烦了,您别火上浇油了成么?”
  不多一会儿,沈沉回复:“这么说,你那个贴子是在消遣大家了?”
  乙乙回他:“我是认真的,可惜大多数人都在消遣我。”
  “我也是认真的。”半分钟后,沈沉又回复。
  “拜托,你远在美国,你凑什么热闹啊?”
  “我被派到你住的城市工作,已经半年了。”
  就这样,经过在网络上连续两小时的沟通交流,沈沉与丁乙乙订下了终身大事的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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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乙乙仰躺在床上,望着沈沉卧室里高高的天花板发呆。
  刚才他们俩的一番战斗,不只让她四肢无力,连她的大脑也几乎罢工。
  此时她正在试着判断他们这个样子算不算和谐。
  算?刚才有一度,她在他的身下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算?可她居然从他那里体会到“之于女性而言只是一个传说”的世界毁灭般的极乐的颤栗。
  沈沉躺在床的另一端,正握着她的脚,研究着她的脚趾和脚心,把她弄得痒痒的,想挣脱又无力。
  “你一出生就叫丁乙乙吗?”沈沉声音哑哑地问。
  “不是。我以前叫丁雅凝。雅致的雅,凝结的凝。”
  沈沉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声中有了然。
  “你明白了吧?我小时候是坏学生,总是被老师罚写名字,一百遍,两百遍,有时五百遍。跟我一起犯错的同学们都写完回家了,我才写了一半不到。这名字成了我的噩梦。后来当我有了自主权,就改成现在这个名字了。因为我喜欢三个字的名字,在中文名字里,你再也难找出比‘丁乙乙’笔画更少的三字的名字了。”
  “你怎么不叫‘丁一一’?那个更简单。”
  “我想过的。但是‘一一’这名字太没曲线美了。”
  沈沉大笑起来。乙乙攒了很长时间,终于攒够了力气蹬了他一脚:“不许笑。你是在笑我也没有曲线美吗?”
  沈沉把她另一只脚也抓住,他忍着笑说:“曲线挺好的,该凸的地方都没凹。”他的手指滑上她的小腿。
  过了一会儿,乙乙问:“你在网络上,居然用真名?”
  “这是我亲生父母为我取的中文名字,没什么机会使用。平时他们只用我的英文名Chesley。”他停了半晌说,“我以后可以叫你‘不不’吗?”
  “为什么?”
  “一直习惯你叫‘不不’,突然改了名字,就好像换成另一个人一样。”
  “好啊,随便你。反正名字只是符号而已。”

《同居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