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暗语

  当人各怀心思时,卡布斯拖着沉重的脚镣被押了过来,一路上,他就在心里暗忖: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的放他出来,八成是某个皇亲国戚病入膏肓了,群医无策之下,才偶尔想到了他。
  不过,他可是有血性的男人,绝对不会在受此牢狱之辱后,还替他们治病。
  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阿尔缇妮斯,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伤害?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他们三个人无法获得消息,都快急疯了,也是他愿意走出牢房的原因。
  沉重的脚镣摩擦着地板,他的双腿却丝毫感觉不到脚镣的重量,表情凝重地留意着周围的情况,希望能寻出一丝端倪,他跟着侍卫来到皇帝的寝殿。
  刚到殿门外,他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映入眼帘的是一群跪在地上抽泣不止的侍女们,以及跪在中央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中年人了。见到此景,他嘲讽的一笑,看来病人的地位很尊贵,而且似乎病得很严重,最好是快死的那种,那他或许可以有机会和他们做交易。
  身后的侍卫见他止步不前,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踉跄了几步进入殿内,侍卫示意他下跪,他冷眼一扫,神情倨傲地站在原地。
  求他治病,还要他跪,休想,他除了跪天跪地,就只跪阿尔缇妮斯一人。
  他看向殿内的床榻上,突兀地,视线触及到一脸忧色的萨鲁,顿时楞住了。
  难不成病得人是他?视线在他脸上转悠了一圈,不像,除了憔悴了点,这家伙健康的很,真是太可惜了。
  接着,他视线下移,捕捉到躺在他怀里的娇小身影,见到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蛋,以及美丽的紫眸时,心猛地一凉。冷静自若的表情瞬间瓦解,眉宇间的傲慢也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以他多年的医疗经验,再加上她抽搐疼痛的表情,看得出她病得不轻。
  碧绿的眼睛迸射出一道杀人视线,该死的!!他们竟然现在才叫他来。
  “阿尔,你怎么了!”边说,他矫健的身影也迅速窜了上去。
  冲上前去的同一刻,他也开始诊察起来,根本无视于身边那位可以掌握他生杀大权的皇帝陛下。
  而萨鲁也没有感到不悦,看着熟练诊察的卡布斯,他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回答他的却是虚弱无力的声音,“你……走开!!”
  面对她的疏离,萨鲁的胸口浮上一阵痛楚,“我只想知道你得了什么病?”
  “不用你管!”她用力挣脱他的束缚坐起身,扯住卡布斯的手腕,使劲握了一记,紫眸直直的盯向卡布斯,而后者也注意到她的举动,纳闷地回望她。
  她紧抓住他的手腕,眼里闪过一道讯息,“卡布斯一定可以治好我的。”
  话落,她朝着呆愣的卡布斯眨了一下眼,“对吗?你已经知道我得了什么病了?以前我也犯过!”
  卡布斯接收到她的暗示,虽然不明白,但也不会傻的去戳穿,怔忡之余,脑子里飞快地思量着,他巧妙地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嗯,老毛病,不碍事。”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心里很慌乱,因为他不知道她的病出自何种原因。
  像是看出他的担忧,她笑了一下,“那我就放心了,你一定能治好。”
  卡布斯眼见她笑得安然,顿时了然于胸,展开笑容,露出白晃晃的牙齿,“好歹我也是西亚第一名医。”这个称号是他自封的,没有实际考证。
  “皇帝陛下,为了不打扰我的诊治,您最好离开一下,病人需要安静。”卡布斯恭敬得说道,他知道她必定有话要对他说。
  萨鲁听闻,紧蹙起双眉,眉宇间有着疑问,他很精明,在两人之间,他明显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气氛,流窜其间地是某种暗语,他是治理一国的皇帝,人的心理他拿捏很准,要让佞臣忌惮,忠臣诚服,他必须狡诈,必须多疑,而多年的磨练,他学会了如何看透一个人的心思,而此刻,他俩之间流动的异样,让他觉得需要深究,但他不急着点破,因为很多疑问他都还没解开,当务之急就是她的病,她的健康是最重要的,他必须要忍。
  压下心中的谜团,他松开手起身,将柔软的枕头垫她身后,他的视线在她脸上转悠了一圈,什么也没说,径自准备走出殿外,侍卫们也起身跟随,莫名地,他脚步刻意得放慢,精光四射的眸子里似乎在等什么。
  “把你的侍卫、医生、侍女全带走!我不想见到他们任何一个人。”阿尔缇妮斯靠在软垫上,故以用厌恶的语气喊道。
  萨鲁像是洞悉了什么,淡薄的笑意加深,他摇了摇头,原先放慢的脚步也突兀的加快,大手一挥,所有的人都跟着他走出殿外。
  她想和卡布斯独处,他随她的愿。
  一到殿外,他璨绿的眸子瞬间阴沉的发黑,走过池畔,他突然停下,蓦然吐出一句,“巴鲁尼!!”
  “臣在!!”巴鲁尼瑟抖得跪下,身后的御医们也跟着俯首跪地。
  以为他是要降罪,冷汗狂流,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卡布斯开出的药方,不管是什么,都要向我报备。”
  沉浸在自我恐惧中的巴鲁尼呆愣了一下,心中虽千百个疑问,却不敢问出口,“是!”
  萨鲁像是想到了什么,朝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将御厨带到议事厅,我有话要问。”
  “是!”
  他凝望着寝殿的大门,突兀的,他发出一阵沉闷的笑声,随即迈开脚步离去,笑声在众人耳中激荡,似苦涩,似揪心,也有挥不起的沉重。
  跪地的御医们抬首呆呆的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各自擦拭着额际的冷汗,为逃过一劫而庆幸着。
  “陛下要药方干什么。”其中一位突然问道。
  “别多管闲事,命保住才是最重要的。”巴鲁尼颤悠悠的站起身,对属下训斥道。
  他有一种预感,真正的暴风雨才刚要开始。议事厅里,身为御厨的提摩斯已年逾花甲,料理食物五十年,被押着见皇帝还是头一遭,以往都是因嘉奖才会来到贵族和皇族面前。
  此刻,他心惊胆颤的俯首跪地,常年在厨房这种油水重地呆久了,连身形也胖得像个油桶,他惶恐不安的跪在那,脑中闪过今天的膳食,每一粒大麦,每一样食材,他都细心挑选,每一道膳食都他都精心烹制,他不可能出错。
  但是,被五花大绑的押来,却是不争的事实,难道出问题了,一想到这,他肥厚的下巴抖动了起来,他抬眼偷窥一下萨鲁。
  不对呀,这不像是在问罪,他在这跪了很久了,但陛下一直都没有说过话,像是在思考问题。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都快吓得尿裤子了。
  萨鲁的手肘摆放在榻座的扶手上,下巴搁在手掌上沉思着,他记得很清楚,只有三天前有过一次苹果的午膳,当时因为那些苹果有些硬,他特地叫提摩斯重新换过,而且那天,她也对苹果没什么兴趣,只吃了小半个,所以他下令提摩斯在她的膳食里不许加苹果,而是改换其他水果。
  那为什么,他会在她的发上沾到苹果。
  他下意识的眯起双眼,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她的聪慧与智谋,她总能步步为营,出其不意,这绝对不是偶然。
  “提摩斯。”
  “属下在!”他慌忙抬起头,等着他发号施令。
  “我要你用苹果和虾肉做道菜。”
  “咦?”他没听过用水果和海鲜做菜的,这要怎么做,烤着吃,还是煮汤。
  “不管你怎么做,总之要把苹果和虾肉完全融合,要泥状的。”萨鲁回忆着从她头发沾到的物体。
  伊摩斯更加茫然了,他掌勺五十年来还没做过这种菜,难道是他做得菜不合陛下的口味才被押来的,原来陛下喜欢这种奇怪的食物,“明白,我明白了,我马上去做,必定让陛下满意。”
  “做完之后,找匹马,让它吃了,然后把它的情况告诉我。”
  伊摩斯呆愣在那,让马吃!?马会吃吗?不是陛下要吃的吗?
  萨鲁不想多废话,直接挥手示意侍卫拖他去厨房,可怜的伊摩斯在他的刁难下欲哭无泪,只得哭丧着脸在厨房里烹制他吩咐的菜肴。
  接着,伊摩斯找了一匹老马,将食物硬灌进它嘴里,不久那匹老马就腹痛难忍的嘶叫着,倒地不起。
  这个噩耗,很快就传回了萨鲁的耳里,伊摩斯认定自己一定没命了,让奴隶们将自己的家属带了过来,准备后事,顺便把遗产分一分,一家子抱头痛哭,怎么也没想到,他做得菜会让一匹马腹痛得差点一命呜乎,但是皇帝送来的不是要他死的命令,反而赏了他一块金子,脸上的眼泪和鼻涕还没擦干,他就昏了过去,太过震惊所致,结果被家人抬回了住所。
  而议事厅里,所有的装饰物全都被萨鲁摔了个稀巴烂,摔不烂也牺牲在他那把镶满宝石地铁剑下了,他暴怒且疯狂的肆虐着所有的东西,阴沉恐怖的就像是只狂躁的狮子,吓得所有的人都不敢靠近议事厅半步。
  当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他颓然的坐在一片狼藉中,他狂笑着,将手中的剑直直的插入地板。
  夕阳西下,议事厅里没有点燃任何烛火,一片黑暗。
  门外一道纤细的身影,窜入其内,再见到这一片狼藉后,吓了一跳,“陛下……”清亮的嗓音英气十足。
  睥睨着跪在地上的黑影,萨鲁并没有惊讶,“她怎么样了?”虽然已从巴鲁尼那里得知了药方,他仍不禁要问清楚才能安心。
  “小姐,已经好多了。”
  话落,黑影就听到一阵笑声,沉闷得让他感到压抑,更感到阴冷。
  笑声渐歇,萨鲁稳健地踏在一片狼藉上,走到黑影身边,“服侍了她那么久,告诉我,你觉得她是怎样一个女人。”
  “一个配得上陛下的女人。”黑影说道,话中有着诚心的赞叹。
  “除了这个呢?”
  “美丽,冷静,聪明!”黑影一一道出他的赞美,“还有——”
  “还有什么?”萨鲁低头看着他,脸上丝毫没有喜悦的表情。
  “善良!”
  萨鲁又张狂得笑了起来,这次却是苦涩的让人揪心,“她对所有人都善良,却唯独我,她对我却残忍至极。”
  “陛下,小姐其实很心软,想想奥利,他背叛过小姐,可是陛下的刑罚,却让她原谅了他。”黑影不忍见他的伤心,安慰地说道。
  “心软!?”这个词似乎让他某个意念攒动了起来。是的,她真的很心软,一个背叛她的人,只是受了点伤,她都可以原谅,他也记得奥利曾经说过,关在地牢的伊斯是用自尽的方式才留下了她,她的确心软。
  那么他可以让她心软吗?
  他茫然了,要留下她,就必须让她爱上他,那么在她没爱上他之前,他要怎样才能让她留下。
  突然,一个想法窜过他的脑海。
  这是一场赌博,赢了可以留下她,输了,他或许会死。
  “陛下——”黑影的心头袭上一丝不安。
  “下去吧!我会有事情要你办!”
  “是!!”黑影起身,倒退着消失在门外。
  阴暗中,萨鲁那双绿眸有着政治家的狡诈,还有让人看不懂的绝然。
  爱上她是他的命,还是毁灭他的劫,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他赌了!!
  *
  诺大的皇帝寝殿内,卡布斯细心地为阿尔缇妮斯盖上毛毯,刚才开的药方令他好奇死了,算是职业病吧,他很想知道为什么那些绿豆磨成的粉能解除她的疼痛。
  他的视线突然触及到那根黄金脚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什么?”刚才太忙了,以至于他没有发现。
  “让我失去自由的枷锁。”阿尔缇妮斯将嫩白的脚丫缩回里被褥里,脸上异常的沉静,连日来她想尽各种办法想要打开它,结果都是白费力气。
  “为什么?”他急急得叫道,怒火不可抑制的窜上他的胸腔,冲上前,企图将它扯断,他不准任何人如此无礼的对待她。
  她抓住他伸出的手,“别傻了,那是黄金,就算是塔卡也未必能扯得断。”
  他急躁地搔乱了自己的头发,为自己的无力感到生气,“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皇帝没有道理这么对你,是因为你想逃跑吗?还是——”他的视线猝然落在她细白的颈子上,一点淡淡地瘀清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倏地噤声。
  那不是伤痕,那是……那是吻痕。
  脑袋里轰得一声,一片空白,他张开嘴,又闭上,心里阵阵的刺痛,他没有勇气去问。
  察觉到他视线停留的地方,她下意识拉高被单,她知道那些痕迹还在,无论抹多少精油或是香油都无法去除,她也了解,眼前的他已经猜到了。
  “别担心,我很好。”只是心被困住了。
  “对不起!!”是他们没有好好保护她。
  他单膝跪地,执起她的玉白的右手亲吻,像是在膜拜最尊贵的女神,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的他效忠的女人,即使牺牲生命也无妨。
  倏地,充满敬意眼神猝然转变成杀意,他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伤害她的人,理智在瞬间燃烧殆尽,此刻只剩下杀意。
  他站了起来,完全不在意沉重的脚镣,转身欲冲出寝殿。
  阿尔缇妮斯察觉到他的杀气,急忙出声阻止道,“站住!!”
  情急之下她虚弱得身体想要翻身下床,脚下却一软,跌倒在长毛的地毯上。
  卡布斯本想就这样冲出去的,但听到了一阵金属的晃动声,回过头便见到她趴伏在地上,心中一紧,疾步上前察看她有没有受伤。
  “阿尔!!你摔疼了没有。”
  她甩开他扶持的手,揪起他的衣领,“你想做什么?”
  绿眸冷冽的窜过一丝愤怒,“我要杀了那个该死的狗皇帝!”
  “不,你不能杀他!”她慌乱的揪紧他的衣摆,生怕他就这么冲去了。
  杀!?多恐怖字眼。
  她看着卡布斯眼里的绝然,那个鲜血淋漓的梦又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的存在果然会让他有危险。
  卡布斯以为她的慌乱是了为了自己,想她是被自己吓到了,“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他安抚她。
  “答应我,你不会去杀他。”她拽着他的衣襟,语气急切的嚷道。
  “阿尔,我……”他无法忍下这口气,愤怒让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收到伤害。
  见他不肯答应,焦躁和不安在她心里翻滚。
  无论是卡布斯,还是他,她都不想看到他们死。
  “你怎么也变得和塔卡一样有勇无谋了,你害了自己不要紧,你有没有想过米特的人民,你知不知道无论你行刺成功与否,米特都会因为你的举动受到牵连。”她动之以情,希望能打消他的念头。
  卡布斯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但是一想到皇帝对她的伤害,他就无法隐忍心中的愤怒,他们放在手掌心呵疼的人,竟然遭受如此的待遇,他早已将她视为今生的主人,发誓拼死都要保护她,却让她遭受了不幸。
  比起杀皇帝,他更愧疚的想杀了自己。
  他眼中的自责让她感到不忍,她坐直身体,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冷声说道,“把你刚才的想法立刻扔掉,再也不要去想他它。”
  “可是——”他捂住疼痛的脑门,还想说些什么,但那窜起怒火的紫眸瞬间让他噤声。
  “给我冷静下来,我还有很重要事情要你去做。”顺势,她又补了一记栗子,他和伊斯、塔卡虽然各有长才,却都是一根筋痛到底,连转弯都不会,非要有人推一把,才会转得过来。
  “是——”他不情愿拉长音调,伸手将她扶上床,细心的替她盖上被子,他什么都不怕,却唯独怕她的怒火,只要她一瞪眼,他就会心慌,或许是尊敬,也或许是忠心的关系,他就是不敢忤逆她。
  她瞥了他一眼,看出他已妥协,心也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想他人高马大的,在打仗那时候,沉稳冷静,一副成熟男人的模样,但是似乎只要她一发火,他就会变得像小猫任人欺凌。
  想到这,她扑哧一笑。
  “如果能看到伊斯、塔卡还有卡尔的话,那该多好。”她喃喃自语,紫色的双眸变得明亮起来。
  她的笑声像一阵银铃吹散了殿内的冰冷,让诺大空间充满了温暖。
  皎洁的月亮仿若一盏黑夜里的明灯,照亮了寝殿外一抹孤寂的身影,他紧紧地握紧拳头压抑着不让自己走进去,只是靠在那闪紧闭的门上倾听着,想要牢牢地将这笑声刻印在脑海里,然后他悄声离去。
  风中只有他留下的命令,“明天将地牢里人都带到寝殿去。”
  只要她想要,他都会给。

《第一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