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正月初十。
    深夜,宫内敲响丧钟,年仅二十七的耀阳帝在寝宫崩逝。
    临终前,于御榻颁下诏书,令陆相监国摄政,辅佐太子登基。
    天明,太子登基为帝,大赦天下。
    当天金元公主入宫陪伴新皇。
    一个月后,在宫里住了一个月的任盈月才回到丞相府。
    沐浴之后,换了家居常服,她便让红袖拿来针线筐,继续自己的活计。
    陆朝云进来时,就看到妻子坐在软榻上专注地穿针引线,地上的火盆里银霜炭烧得红红的,烘得屋里暖烘烘。
    “娘子还会做针线?”他不免带了几丝惊异。
    任盈月捏着针在发间抹了抹,轻抬眸扫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道:“我虽不善琴棋书画,但女红总还是会一点的。”
    “为夫从未见娘子动过针线,有此误解,这也很正常。”他边说边挨到她身边坐下,拿起那件衣服看。
    然后,笑意溢满眉梢眼角,深深地荡漾进他的心底,“让娘子费心了。”
    “绣花我是不行的,衣服还能勉强帮你做两件。”
    “这就已经很让人惊喜了。”
    任盈月用力扯回他手中的衣服,继续缝制。
    陆朝云迳自伸手搂上她的腰,贴着她的身子看她为自己缝衣。
    就算只是简单的青布长袍,但是由她一针一线缝制,那便是天下最华丽的衣裳也不能比的。
    “月儿。”
    “嗯?”
    “你什么时候为咱们的孩子缝衣服呢?”
    任盈月手中的针停了下来,扭头看他。
    他凑过去在她唇上落上一吻,笑道:“为我生儿育女是娘子的责任。”
    她眉头慢慢蹙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如果我不能呢?”
    陆朝云愣了一下,之后笑着将她抱入怀中,“是不能,不是不想就好,生育子嗣本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的,若我注定命中无子,那也是怪不得娘子的。”
    她满意的点点头,“幸好相爷没有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要纳妾为陆家开枝散叶。”
    “如果我那样说呢?”
    任盈月手中的针不经意地扎在丈夫的手背上。
    “娘子——”看着手背上冒出的血珠,陆朝云委屈地将手伸到她眼前。
    她故意视而不见,轻轻地提醒,“当初你说过永不纳妾。”
    “我记得。”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自然是不敢或忘的。”他笑着吻上她的唇,咂吮了一番,才继续道:“我不会给娘子家暴的机会的。”
    任盈月忍不住啐了他一口。
    红袖过来奉茶,对两人不合宜的举止恍若未见,淡定而从容。
    陆朝云抱着妻子看她为自己缝衣,很是泰然。
    而任盈月坐在丈夫怀中为他缝衣,也很自若。
    拿着几件公文进来的书安已经习以为常,他甚至有些想叹气,便是在宫里,当着满殿的宫女太监,甚至有时候小皇帝不巧碰见了,他们相爷也是气定神闲得让人引以为耻的。
    那回小皇帝说:“太傅,你这样不庄重。”
    相爷振振有辞,“庄重是给外人看的。”
    小皇帝很严肃的指出,“还在国丧期。”
    他们相爷想了下,然后也很严肃的回应,“臣除了把公主抱上膝头,圈在怀中说话之外,一直谨守礼仪。”
    书安眼角抽了下,回想起当时夫人说:“皇上,你现在还小,学的东西有限,等你长大,再来跟这个不知廉耻的家伙理论。”
    “姑姑说的对。”小皇帝很纯洁,很无辜地朝着相爷笑了下,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俐落地爬到夫人怀里。
    “皇上——”相爷当场脸就黑了。
    小皇帝马上就说:“庄重是给外人看的。”
    旋即,夫人笑出了声。
    其他人只能低着头偷笑。
    书安很赞同夫人私下说的一句话——
    “皇上被相爷这样的太傅带大,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金元朝万庆元年三月,三王起兵谋逆。
    四月便兵败如山倒,让人不胜欷吁。
    “三个王爷的兵马啊。”红袖边说边感慨。
    “乌合之众罢了。”任盈月说话相当不留情面。
    红袖抿抿嘴,有些狐疑,“小姐,那三个王爷也不全是草包,再说还有十几万军队,离京城也没多远。”
    她低头咬断线头,抖开手里的长衫检查,漫不经心地道:“那又如何?先皇在位时,相爷就在算计他们了,用心良苦的给他们创造谋逆的条件。”
    红袖瞪大了眼。
    任盈月偏偏头,想了下,才又说:“嗯,是假象。有人挖坑挖了那么久,就等人往里跳,偏偏就真有人往里跳。”
    红袖张口结舌。
    “让贼偷都比让贼惦记强。”
    红袖终于合上嘴,用力点头,不忘举一反三,“就像小姐一样,从相爷到绣楼相看,一直到请旨赐婚,相爷步步用心。”
    任盈月的脸色终于变了。
    小丫头早一步跳起跑开。
    “红袖,你在干什么?”
    “啊——”正抱着柱子,躲避小姐追杀的红袖顿时惊跳起来。
    陆朝云眯眼道:“本相有那么可怕吗?”
    “相爷不可怕,谁可怕……”一见他眉头微挑,她立即改口,“像相爷这样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人,怎么可能可怕。”
    “你到底在躲什么?”
    红袖心虚的低下了头,“奴婢刚才可能说中了小姐的痛脚,不知道她要生多久的气。”
    “所以你就躲到这里来。”陆朝云有了兴致,“来,说说看,是什么痛脚,也许本相能帮上忙。”
    小丫头没有多想,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在花园说的话。
    听完,陆朝云哈哈大笑,把玩着手中的摺扇越过她往里就走,风中传来他清润的声音,“这确实是你家小姐的痛脚,红袖,自求多福吧。”
    她恨恨的握紧拳头,朝着自家姑爷离开的方向挥了两下。
    “红袖。”一声轻唤在身后响起。
    红袖又跳了起来,转头就看到书安,不由得怒道:“你怎么不跟姑爷进去?”
    他淡淡地睐去一眼,“虽然相爷不介意他与夫人的恩爱情形被咱们看了去,但是看得太多到底还是伤眼。”
    “伤眼?”
    “像相爷与夫人这样恩爱的夫妻,不是谁都能遇上的。”书安的神情难得忧愁了起来。
    红袖点头,“这倒也是。”
    他突然看向她,“你几时嫁给我?”
    她瞪大眼,然后猛地烧红了脸,指着他的手发颤说不出话。
    书安很认真的道:“我虽然无法保证让你像夫人一样幸福,但也一定不会让你吃苦。”
    红袖深吸一口气,蓦地大吼一声,“你去死——”跟着转身跑开。
    他不慌不忙地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叹气。
    花园凉亭里的两人听到了红袖的那声大吼,不禁对视一眼。
    “出什么事了?”任盈月眼中满是困惑。
    “娘子何以认定我就知道?”
    “书安没进来。”
    他一把搂过妻子,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笑道:“娘子就是这样,什么事都不喜欢点破。”
    “闲事管多了不是好事。”她喜欢独善其身。
    陆朝云点点头,拿过她的绣筐翻找。
    “找什么?”
    “我记得有看到娘子绣荷包。”
    她嘴角抽了下,“不是给你的。”
    抬头看她,他极其认真地道:“娘子,你是我的妻子,凡事一定要以为夫的需要为第一考量。皇帝富有四海,像荷包这样的小玩意断是不会缺少的。所以,他的要求不用考虑。”
    “臣以君尊。”她提醒他。
    “一只荷包而已,皇上这样的圣明天子是不会计较的。”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说的是个英明神武的天子,可事实上,万庆帝只是个才三岁的幼童。
    任盈月忍不住抚额。这样幼稚的辅国大臣,耀阳帝当年怎么就瞎了眼认定他?
    “娘子——”
    “你不用找了,已经送到宫里去了。”
    陆朝云一脸哀怨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这样对为夫?”
    她额际青筋暴跳,“不要表现得好像我红杏出墙似的。”
    “荷包。”
    她闭了下眼,咬牙,“我帮你绣一个。”
    他用力抱住了她,欢喜不已,“我就知道娘子还是爱我的。”
    仰头看天,她觉得陆朝云才是她真正的劫。
    “最近事情太多,都没跟娘子好好亲近,趁天色还早,咱们先回房歇会吧。”
    任盈月的脸忍不住红了。她即便出身江湖,过惯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也远达不到某人这样皮糙肉厚的程度。
    陆朝云却不管她在想什么,只管打横将人抱起,回房折腾去——
    在落日的余辉下,太陵显得无比沉寂。
    美丽的长公主拖着披帛长纱缓缓走在护陵行宫的青石路上,沐浴在一片霞光之中,迷乱人眼。
    推开偏殿的大门,老旧的门扉发出沉沉的声响。
    她抬脚迈入,身后殿门被人掩上,落栓。
    一双手从身后探来,解开她的衣裙,让她如初生婴孩般显露人前。
    目光贪婪的掠过她雪白高耸的胸脯,紧致而细腻的肌肤在光线的映衬下益发的晶莹。
    略显粗糙的大掌抚上她雪白的大腿,探入那处神秘的丛林,用力插入,呼吸随之粗重起来,猛地收回手,打横抱起人,疾走几步,将人放到几只铺在地上的蒲团上,重重地压了上去。
    在被人狠狠地贯穿进入后,长公主的眼中闪过厌恶与刻骨的恨,手臂紧揽着他的脖颈,声音如水般柔软,“嗯……好人……舒服吗?”
    “舒服舒服……”男人气息一片紊乱,只管死命律动,把昔日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这般压在身下蹂躏,无论身还是心都舒爽透顶。
    “喜欢我吗?啊……嗯……”
    “喜欢……”他一直仰望着她,到走了火、入了魔,愿为她入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满足,将人紧紧搂在怀中,恨不能揉入骨中。
    “我是你的人了。”
    “我对公主唯命是从。”
    长公主搂着他的头,让他伏在自己胸口,不让他看自己的脸,声音轻柔而蛊惑地问:“如果我让你去死呢?”
    “臣眼都不眨一下。”
    “真的?”
    “真的。”
    她的手在他脊背上轻滑,妩媚的轻笑,“我喜欢你刚才的粗野,还要……”
    “臣死而后已。”
    在两人双双达到高潮之后,她在他怀中吐气如兰地道:“我要你做我的驸马。”
    男人眼睛簇亮。
    “我们一起共享滔天的富贵。”
    他死死搂紧她。
    “所以你听我说……”
    男人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仔细听着。
    看着他的神色几经微变,长公主轻抚着他的胸口,娇嗔地道:“此事不急,等我有了身孕再行也可。”
    男人立刻笑容满面。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几乎日日都在偏殿偷欢。
    男人完全沉溺在长公主的温柔乡中——
    三月中旬初,李太妃产下一名皇子,因适逢三王之乱,五月,皇宫才为义诚王庆生,文武百官奉诏入宫。
    酒宴过半,众人酒酣耳热之际,突生变故。
    御林军从外一拥而入,百官愀然变色。
    一抹娇俏身影在御林军之后气定神闲地走进来,许多人面上再次变色。
    长公主!
    唯一始终淡定的就是坐得离小皇帝最近的陆朝云,看到来人,他甚至还很能面露微笑,颇是有礼地请安,“臣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怨毒的目光盯着他的脸,脑中映上那个日日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粗犷面容,不禁狠狠攥紧拳头,任指甲刺入掌心,“陆朝云,你可想到会有今日?”
    “人生如戏,随时都有变数,是非成败有时并不需要太过计较。”
    “是吗?”听他说得如此轻松惬意,长公主就忍不住磨牙。
    小皇帝看着自己的姑姑,问:“父皇命姑姑守太陵,姑姑怎会回宫?”
    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你父皇糊涂,就连你也糊涂至此,我是你嫡亲姑姑,你却与那不相干的外人亲近,也不念及咱们的骨肉亲情。”
    “月姑姑对朕很好。”
    “那个贱人——”
    陆朝云脸色一沉,“长公主慎言。”
    她轻蔑地扫过一圈,目光再次定在他的脸上,“如今这番局面,你觉得我还需要顾忌吗?”
    他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如今局面又如何?”
    “皇帝既不贤明,咱们便不妨换个明主。”
    “依长公主之言,换谁好?”
    她的目光落到被李太妃抱在怀中的襁褓上,道:“义诚王如何?”
    “尚抱在怀中连人都认不得,公主怎知贤明与否。”
    “百官说贤明便行了。”
    “是吗?”陆朝云的目光扫过在场官员,笑得意味深长。
    百官们看看身边的御林军寒光闪闪的钢刀,再看看陆相那副气定神闲的神情,各自飞快地转着脑筋。
    李太妃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长公主,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儿子。
    “太妃,把义诚王给我吧。”长公主朝她伸出手。
    她容颜大变,往后退了两步,“长公主,你为何要害我们母子?”
    “我怎么会害你们?我这是把大富贵送给你们。”
    李太妃看了眼陆朝云,摇头,“这事跟我们没关系。”
    他笑得云淡风轻,伸手牵住小皇帝的手,道:“臣几时说过此事与太妃和义诚王有关了?”
    她脸色又是一变,抱着儿子强自镇定,“公主,放过我们母子吧。”
    长公主一拍手,“把东西拿来。”
    一名御林军便将一只金漆盒子捧上。
    一见那盒子,大家神情均是一变。传国玉玺?
    “太妃,把义诚王交给我,有玉玺在手,谁敢说他不是皇帝。”
    李太妃的神色有了犹豫。
    陆朝云淡淡地瞥过那只盒子,笑道:“公主可还记得在西北边关的三十万大军?”
    “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神色从容,“当日金元公主回京之时,任大人已先一步赶往西北,”他顿了下,微笑提示,“任大人是带着先皇密旨去的。”
    群臣恍然。
    长公主强自镇定,道:“边关未靖,肖元帅也是分身乏术。”
    “我们与北狄早已签订停战协议。”
    此话一出,除了兵部的几位大人,其他人均现惊色。
    陆朝云继续道:“只要京城生变,肖元帅的三十万大军顷刻回京清君侧,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长公主狂笑一声,狠狠地盯着他,“即便如此又如何?现在皇宫内全是我的人马,只要杀了万庆,义诚王就是唯一的皇嗣。”
    他不疾不徐的说了句,“宋太妃尚未临盆。”
    “那就让她永远临不了盆。”
    “公主如何保证义诚王一定能长命百岁?”
    李太妃的手立刻收紧,神情紧张地盯着他,又惶恐地看了眼长公主。
    “只要杀了你,谁还会保万庆。”
    陆朝云笑起来,玩味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长公主,“那公主这么辛苦的谋逆,到头来是为了什么?”
    众人神情一凛。
    “公主不杀你,我杀。”一人从外面走入,拔刀出鞘,朝着陆相迳自走去。
    此时,护在小皇帝与陆朝云身边的侍卫太监已经只余十几名,看着那名杀气逼人御林军副统领,他们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陆朝云看着来人,冷冷一笑,“江五海,为了一个长公主,你倒真是义无反顾啊。”
    “如同陆相对金元公主。”
    “他至少不会因为皇上杀了我就谋反叛逆。”
    突然,一道轻轻的、淡淡的,仿佛水般清润的声音突兀地传来。

《相爷请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