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上午客户的资料后,我抬头看墙上的钟——九点差十分。周围很静,外面的公共办公室已经漆黑一片,同事早已全都离开。端起桌上还是一个小时前冲好的咖啡,我走到落地窗前。城市的夜景很美,可是我不喜欢。俯望下去的点点灯光似乎时刻在闪动着温馨,却更衬托出我的孤独一人。
身边的每一个人好像都有下班后能做的事——Paul回家给他的父母打固定的周日电话;远智此刻正和未婚妻坐在飞往拉斯维加斯渡假的飞机上;齐放待在酒吧里,他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米儿,虽然刚和男友分手,但在半个小时前打来的电话中,她兴奋地报告今晚在餐厅的“艳遇”……而我呢。
其实,今晚我也有约会——和卫非的约会。只不过,时间定在下午六点,而我却让自己拖到了九点。
我故意事先追加了和两个不在预定内的客户的会面行程,故意将所有的工作移到下午三点以后,故意让自己在晚饭前后忙得天昏地暗,借以爽了卫非的约。
因为,自从那晚酒会见面后,我发现,虽然心里对他充满着毋庸置疑的怨怼,但有的时候,话语和行动却不受控制似的仍会流露出对他的关心。原本是想与他从此断绝联系,但偏偏短短时间内三次遇见,就好像我根本没办法摆脱他过自己的生活。更糟糕的是,明明心里在恨,身体有时却又不由自主——这种矛盾又不受控制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危险,也很可悲。所以,我让自己错过了解今晚和他的约会。
冷掉的咖啡很苦涩,却让头脑更加清醒。只有不再和他有牵扯,才能更快地忘记过去,过全新的生活。
然而,当我踏出计程车门的时候,我知道,“不再和他有牵扯”这只是我太过完美的想法,至少,今晚做不到。
卫非站在楼梯口,静静地看着我下车,看我付钱,看着我走向他。
“我以为你走了。”我有些吃惊,他居然等了三个多小时。
“很忙吗?”他看着我,眼神平静,并没有被爽约的埋怨和愤怒。
不喜欢编造理由,所以我没答话。他显然是在等我的回答,所以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对立着……
风轻轻地吹在身上,有些凉,这样站着不是办法,我微微仰起脸看着他:“忙了一天,我想休息了。如果不介意,那我先上楼,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其实,我是认为,对着他,只会不断地提醒我那一夜的痛,并且,我并不想对他说出什么激烈的言辞,更不打算让他知道我的遭遇。
“……”
“……你的车呢?”见他暂时没有表示异意,我刚要转身上楼,却发现附近并没有停他的车。
“司机家里临时有事,我让他先回去了。”
“那,再见。”我转身。
背后沉默了片刻,就在我一脚踏上台阶的时候,卫非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你在躲。”
“躲”这个字和他肯定的语调让我没来由地升起怒火——他凭什么认为我应该躲着他!从头到尾受伤害的人是我!而他,轻轻松松地说一句话,就好像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难道,在他不信任我,赶走我,让我发生之后的事故后,我还要笑脸相迎,对他顺从万分吗!
气极,我回过头,冷笑,“哼,你认为我有什么理由要躲你。”
他不语,眼里却有施计成功后的喜悦。
“好啊!你不是想和我谈吗,那去我家吧。”此刻我已经不想管他之前说的“躲”是不是在激我回应他,只是突然下决心不要再这样拖着,既然他要说,那就一次说清楚吧。
“不过,”我笑着看他,“我家在四楼,没有电梯。”
他眨了下眼睛,不知有没有看见我挑衅的眼神,只是移动脚步,往楼梯处走去。
楼道里传来缓慢而不规则的拐杖撞击地面的声音,还有渐渐粗重清晰的喘息声,我踩在二楼最后一级台阶上,靠墙站着,卫非离我还有一半楼梯长短的距离。突然发现,看着正在用力却又有些力不从心的他,我心里居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用了近二十分钟,只上了一半的楼层,而他的额上已经开始有汗珠划下。
然而,报复的快感仅存在了不久,就在我不知第多少次看见他吃力地挪动僵硬的腿踏上台阶时而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忍——我居然又在关心他!——这个事实着实让我很气恼。
“我还是先上楼开门好了。”我脸色不好的交待了一声。
正喘着气停在原地休息的卫非抬头看我,然后,无声地点头。
几乎是快步冲上楼,心里却突然不受控制地涌起止不住的难过——因为他刚才的眼神,流露着很浓很明显的哀伤,虽然只有一瞬。
我知道,他大概是看见了我脸上的不耐和烦躁,才会有那样黯然的神色。
可是,这一次,我并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自己的不争气。
但,他应该还是被伤害了吧,一个从来都骄傲的人,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那种眼神。我知道,虽然是无意的,但这一次确实击中了他的要害,可我并不高兴,就连刚才那种“报复的快感”都没出现。反而,心里有种很涩的感觉,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