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论治法(二十二共十九条)

痘疮一证,顺者不必治,逆者不能治,所当治者,惟险证耳。何为险证?如根窠顺而部位险,部位顺而日期险,日期顺而多寡险,多寡顺而颜色险,颜色顺而饮食险,饮食顺而杂证险,杂证顺而治疗险,治疗顺而触秽险。然犹有最险者,则在元气与邪气,邪气虽强,元气亦强者无害,只恐元气一馁,邪气虽微者亦危。设或犯之而不为速治,则顺者不顺,而吉变为凶矣。凡此数者,皆痘中之要领,所当详察详辩也。故凡欲治痘,必须先识死生,辩虚实,审寒热,明此六者,则尽之矣。

治痘之要,惟邪气正气二者而已。凡邪气盛而无制者杀人,正气虚而不支者杀人,及其危也,总归元气之败耳,使元气不尽,则未必至死。凡治此者,但知补泻二字,而用之无差,则尽善矣。故补泻难容苟且,毫厘皆有权衡,必不可使药过于病,亦不可使药不及病。是以善用攻者,必不致伐人元气,善用补者,必不致助人邪气,务使正气无损,而邪气得释,能执中和,斯为高手。

然执中之妙,当识因人因证之辩。盖人者,本也;证者,标也。证随人见,成败所由,故当以因人为先,因证次之。若形气本实,则始终皆可治标;若形质原虚,则开手盒饭顾本。若谓用补太早,则补住邪气,此愚陋之见也。不知补中即能托毒,灌根即能发苗,万无补住之理。是以发源之初,最当着力,若不有初,鲜克有终矣。此可与智者言,不可与庸人道也。

治痘不宜迟。凡痘疹之有不同者,无过寒热虚实四证,大都寒则虚,热则实,虚寒则宜温补,实热则宜清解。然其挽回之力,当于三五日前治之,过此则恐无及。若七日之后,毒发于外,外不足则外剥而死,若毒发不尽,则又内传,内不足则内攻而死。故治痘有时,时之不可失也,有如此。倘初时不慎,则后来之祸,从此伏矣。

解毒当知表里。所谓毒者,火毒也。所谓解毒者,求其所在而逐之也。盖痘疮之发,内则本于淫火,外则成于风邪,内外相触,其毒乃发。故其发也,不甚于内则甚于外,甚于内者,以火邪内盛而炽焰于外也;甚于外者,以寒邪外闭而郁火于内也。故但察其无汗外热而邪在表者,则当疏之散之,使热邪从外而去,则毒亦从外而解矣。若察其多汗内热而邪在里者,则当清之利之,使热邪从内而泄,则毒亦从内而解矣。其有内热既甚而表邪仍在者,则当表里相参,酌轻重而兼解之,则邪必皆散矣。若邪不在表,则必不可妄兼发散,以致表气愈虚,而痘必终败,其证则身有汗而外不甚热者是也。若毒不在里,则必不可兼用寒凉,以致中寒脾败,而瑟必反陷,其证则口不渴而二便不秘者是也。知斯五者,则蟹毒治实之法,无余蕴矣。此外有虚邪虚火等证,则当先酌元气,次察邪气,无使失楫中流,顾本不及,则尤为切戒。凡云痘毒者,痘必自内而达外,但得出尽,则内无毒,但得化尽,则外无毒,既出既化,而不使复陷,则毒尽去矣。故或宜散表,或宜托送,或宜清解,或宜固中,而治法尽之矣。

补虚当辩阴阳。凡痘疮血气各有所属,已见则气血条中。然痘之所主,尤惟阴分为重,何也?盖痘从形化,本乎精血,凡其见点起胀,灌浆结痂,无非精血所为,此虽曰气为之帅,而实血为之主。且痘以阳邪,阳盛必伤阴,所以凡治痘者,最当重在阴分,宜滋润不宜刚燥。故曰∶补脾不若补肾,养阴所以济阳,此秘法也。然血气本自互根,原不可分为两,如参、 、白术之类,虽云气分之药,若用从血药,则何尝不补血?归、芎、地黄之类,虽云血分之药,若用从气药,则何尝不补气。故凡见气虚者,以保元汤为主,而佐以归、地。血虚者,以四物汤为主,而佐以参、 。

盖气血本不相离,但主辅轻重,各有所宜,而用之当不,则明拙自有差耳。

治痘有要方,兹表而出之,以便择用。其有未尽,当于各条求之。

凡解表诸方,乃初热时所必用者,诸家皆以升麻葛根汤为首,程氏则用苏葛汤,似为更妥,余则常用柴归饮以兼营卫,似为尤妥,此当随宜择用。营虚表不解者,五柴胡饮。阳气虚寒表不解者,柴葛桂枝汤。元气本壮而表不解者,疏邪饮,或加减参苏饮。寒气胜而表不解者,五积散,或麻黄甘草汤。

凡清火解毒诸方,所以解实热也。如欲解毒清火而兼养气者,惟四味消毒饮为妙。鼠粘子汤亦佳。热毒两盛而不化者,宜搜毒煎。烦热作渴,小水不利者,导赤散、六一散。血热赤斑,烦躁多渴者,犀角散。热在阴分而失血者,玄参地黄汤。内热不清者,东垣凉膈散。二便供不利而火甚于内者,通关散。热毒内蓄,小水不利,而为丹为痈者,大连翘饮。烦热多惊而神不安者,七味安神丸。热毒内甚而狂妄者,退火丹。

凡表里兼解诸方。如内外俱有热邪者,宜柴葛煎,或柴胡麦门冬散。里邪甚而表邪微者,解毒防风汤。表里俱有邪而元气兼虚者,实表解毒汤。表里俱实热者,双解散。

凡托里诸方,有宜专补元气者,有宜兼解毒者。如气血俱虚不起者,六物煎,或托里散。虚寒不达,兼托兼表者,参 内托散,或十宣散。气分虚寒不透者,六气煎。气血俱虚,微热不起者,紫草快斑汤。

凡诸补剂,皆痘中元气根本,祛邪托毒者之所必赖,但见虚邪,必当以此诸方为主。气分不足者,调元汤。气虚宜温者,保元汤,六气煎。气虚微热宜兼凉解者,参 四圣散。血虚者,四物汤,芎归汤。血分虚寒宜温者。五物煎。血虚血滞者,养血化斑汤。血虚血热宜兼解毒者,凉血养营煎。

气血俱虚者,六物煎、八珍汤、十全大补汤。气血虚寒,大宜温补者,无如九味异功煎、六味回阳饮。即陈氏十一味木香散、十二味异功散,但虚寒而兼气滞者宜用之,欲赖补虚,大有不及。

凡攻下诸方,亦痘中所不可无,惟必不得已然后用之,勿得视以为常也。血虚秘结,大便不通者,四顺清凉饮。里实多滞秘结者,前胡枳壳汤。表里俱实,大便不通者,柴胡饮子。血热便结毒盛者,当归丸。

凡痘已出尽,内无不虚,盖随痘而为托送者,背元气也。使于此时,不知培补化源,则何以灌浆?何以结痂?何以收靥?倘内虚无主,将恐毒母气复陷,无不危矣。若痘之稀疏者,气血之耗,犹为有限,若痘之多而甚者,其气血内亏,必更甚矣。此不可不预为之防也。

平顺之痘,毒原不甚,既出之后,内本无邪,此辈原不必治。无奈父母爱子之切,且不识病之轻重,故必延医诊视。既延医至,无不用药。既已用药,无匪寒凉。在彼立意不过,曰∶但解其毒,自亦何妨?不知无热遭寒,何从消受?生阳一拔,胃气必伤,多致中寒泄泻,犹云协热下利,更益芩、连,最可恨也。又如痘疮初见发热,每多不审虚实,止云速当解毒,凡于十日之外,多有泄泻而致毙者,皆此辈之杀之也。冤哉,冤哉!余见者多矣,故笔诸此以为孟浪者戒。

痘在肌肉,阳明主之,故自出齐以后,最不宜吐泻,与其救治于倒陷之后,孰若保脾土于未坏之先?故凡生果茶水之类,皆宜慎用,而寒凉之药,尤不可不慎也。

治痘须辩其证,大部湿多则泡,血热则斑,气不足则顶陷,血不足则浆毒不附,里实大补则生痈毒,表实大补则不结痂。里虚不补则内攻而陷,表虚不补则外剥而枯。但使周身气血活泼无碍,则虽密亦不难治。故惟贵得中,勿使偏胜,则寒热虚实,自无太过不及之患,斯足云尽善矣。

秘传治痘之法,首尾当以四物汤为主,随证加减用之。惟肚腹不实者须远当归,但将全剂通炒微焦,则用自无碍,且复有温中暖脾之妙。

首尾皆忌汗下,此先哲治痘之心法。盖妄汗者,必伤阳气,阳气伤则凡起发、灌浆、收靥之力,皆失所赖,此表虚之为害也。妄下者,必伤阴气,阴气伤则凡脏腑化源,精神锁钥,饮食仓廪,皆为所败。此里虚之为害也。然表虚者,犹赖里气完足可以充之,里虚则根本内溃,卫气亦从而陷,无策可施矣。故古人深以汗下为戒,诚至要之旨也。然此以常道为言,非所以应变者设。遇外感寒邪,腠理闭密,其出不快,其发不透者,若不用辛甘发散之剂以通达肌表,则痘有壅遏之患矣。又若有大小便秘结,而毒有留伏不达者,不与苦寒泄利之药以疏通脏腑,则有胀满烦躁,焦紫黑陷等患矣。故当察其虚实,审其常变,当汗则汗,当下则下,中病则已,无过其制。若无汗下之证,则必不可妄用汗下,以贼人之命也。务得其宜,然后谓之明医,而福自有归矣。

万氏曰∶解其火毒,恐郁遏而干枯;养其血气,欲流行而舒畅。按此说诚善。然所谓火毒者,以实热为言,若火有虚实真假,则不得概认为火毒。

程氏曰∶痘疮出自六腑,先动阳分,而后归阴经,其本属阳,故多发热而阴血虚耗者多也。首尾当滋阴补血为主,不可一毫动气,贵从缓治,所以白术、半夏之燥悍,升麻之提气上冲,皆不可轻用也。且痘疮多有血热者,故宜用四物汤加芩、连之属,以养其阴而退其阳也。

程氏曰∶痘毒根于淫火,必因岁气传流而发,故多兼表证,则内外交攻。此时若不用轻扬之剂,祛风散邪,淡渗解毒之药,利便退热,则外邪内火何由得解?邪既不解,则痘何由得善?此治之不容已也。然治之之法。必须审儿形色,察儿虚实,因证用药,庶几神效。世之医者多宗钱氏清凉解毒之论,或按陈氏辛温发敬之方,主见不同,致误多矣。殊不知痘疹色灰白,不起发,根窠不红活,此皆虚寒,必宜陈氏方救之。荀非理明于心,无不眩惑。故必热则凉之,寒则温之,虚则补之,实则泻之,何患乎疾之不愈耶。

程氏曰∶治痘之要,始出之前,宜开和解之门;既出之后,当塞走泄之路;落痂之后,清凉渐进;毒去已尽,补益宜疏。

程氏曰∶凡治痘,前后须加木通,以泻热邪自小便中出,不使攻胃,令无变黑之证。七日之后,热退者,少用之。凡痘疮前后总有危证,万勿用天灵盖、脑、麝之属攻之。盖毒出一步,财内虚一步,血气运一日,则内耗一日,岂可夏用辛香耗气之剂,虽侥幸偶中,后必有余害也。是可见王霸之珠,相去远矣。

程氏曰∶凡妇人有孕而出痘者,以安胎为主。气虚者,保元汤。血虚者,四物汤,或加白术、黄芩、砂仁、陈皮,必使胎气无损为主。

程氏曰∶桂岩郑先生云∶痘者象其形而名之也。愚谓不独象形而名,而治之之法,亦犹农家之种豆也。豆之为物,上实则难出,土瘠则难长,故实者锄扰之,瘠者灌沃之,不实不瘠,惟顺其性,不使物害之而已,知此则可以语医矣。今人于痘初起,不察虚实寒热,或过用木香散、异功散之类,则以火济火,致变紫黑倒陷,痈毒吐衄者有之;或妄用芩、连、栀、檗寒凉之药,则大伤脾胃,为吐为泻,为寒战内陷者有之。

故凡治痘之法,六日之前,不宜温补,亦不宜妄用寒凉。师云∶凡解毒之内,略加温补,温补之中,略加解毒,此不传不刻之秘诀也。若六日以后,毒已尽出于表,当温补而不温补者,脓不得壮而痒寒战之患,必所不能兔矣。

《景岳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