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九、一一之祸
“久仰久仰。”我已经打消了转身离去的念头一旦跟这两个人扯上关系就很不容易收场了。
屋顶上是一架老式风扇忽然慢慢启动出“咯吱咯吱”的老鼠磨牙一般的噪声而且不时地从半空中飘下尘土来。
“沈先生只是担心你会随身带着窃听器接下来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用来讨论问题所以最好不要让外人打扰。”阿伦尔的眉毛不住地颤动脸上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
他抖了抖自己的两只袖子桌面上立刻多了四柄极短的阿拉伯小刀:“你的飞刀很厉害有时候大家或许可以切磋一下。”
每一柄雪亮的刀身上都錾着一行流畅的阿拉伯文字那是阿伦尔的签名在近数年的阿拉伯功夫高手中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这是他独创的阿拉伯飞刀而他的技术更是能够在疾驰的马上射中飞奔的山地羚羊。
与此相比我身后的阿夏则是玩弄枪械的一流高手最擅长远距离狙杀。据阿拉伯半岛电视台报道“红龙”手下的师团长级将领中至少有六名死在“鸳鸯杀手”的暗杀行动中他们是邪教教主奥帕至死不渝的两大忠臣而阿夏更是奥帕的众多地下情人之一。
我抬起双手叉开十指缓缓地平放在桌面上示意我并没有盲目动手的想法。
麦义死后严丝提到过“保龙计划”但那是阿拉伯人的政治阴谋与我、与港岛人无关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阿伦尔先生你可能是找错人了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国医生跟‘红龙’没有任何联系。你的人杀了我的朋友警察很快就会找上门来所以咱们并没有什么好谈的。”
我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与这些顽固古怪的恐怖分子搅在一起只会弄得自己身败名裂。
阿伦尔大笑起来翻开电脑包取出一叠彩色照片足有四五十张“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最上面的一张显示我正坐在咖啡厅里手里端着杯子埋头翻看报纸身后的背景是常春藤咖啡厅二楼上某位韩国影视红星的巨幅广告。
一瞬间麦义带来的那位“假孕妇”被狙杀时的情景浮现在我脑海里两名杀手先射杀了二楼上的女人接着又被自己的同伙远距离狙杀这一点对于神射手阿夏来说非常容易做到。
阿伦尔的粗短手指横向一划照片胡乱地在桌子上摊开有几张竟然是麦义站在我的书房里时的情景地上躺着四具尸体自然就是效忠“红龙”的四名杀手。最后几张是我站在住所门前与严丝告别图像清晰之极甚至能看出我脸上悒郁的沉思。
“这些照片能说明什么?沈先生不必说你也懂。他们都是‘保龙计划’里的关键人物能够荣幸地与你站在一起又说明了什么?最关键的一点你是港岛最高明的妇科专家给孕妇诊脉的功夫无人能及。‘保龙计划’要保护的就是‘红龙’的龙种所以我不得不怀疑你已经加入了这个组织——”
照片的确能令人产生恰如其分的细节联想换成任何人都会觉得我已经扯进了这个计划。此时能够证明我的清白的大概只有杨灿与何东雷了。案的第二天清晨是他们两个带人察验现场亲自将麦义等人的尸体拖走的。
阿伦尔不是明察秋毫的警察只是“宁可杀错、决不放过”的杀手而且他的每一页人生履历永远都是跟“杀人事件”联系在一起的绝无例外。
“我没有加入什么‘保龙计划’你也清楚地看到麦义已死严丝逃走他们所谓的计划已经暂时中断。我只是医生并且是没有任何政治倾向的无党派人士此前更没有支持‘红龙’的意图你该明白我们港岛人对于伊拉克战争始终都是抱着中立态度——”
阿伦尔又笑了:“沈先生那些都不重要这个年代任何人都可以为钱做任何事。金钱的力量大于一切不管是美国总统的指令还是阿拉伯小国君主的口谕都比不过金钱的诱惑力。塔斯社、美联社、路透社都有过长篇大论的报道‘红龙’留下了足够买下全球所有油田三倍的财富用来复国。那是一个庞大得令人恐怖的数字对不对?”
那些报道曾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并且为各国的藏宝搜索家们津津乐道一个个都被“红龙”的遗产烧红了眼。不过一切金钱财富对我来说都是飘飘荡荡的浮云毫无实际意义。一杯水、一碗饭、一个小菜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假如拥有再多的金钱并不能让自己更快乐一点、再幸福一点的话又有何益?
“对但我对‘保龙计划’一无所知麦义或者严丝更没有殷勤邀请我加盟的表示。”我实话实说。
窗外有个骑着单车的年轻人晃晃悠悠地经过把一个老式的车铃摇得叮叮当当乱响。一窗之隔室外光影婆娑一派大好的初夏风光室内却是冷气森森转瞬间就会刀枪并起流弹横飞。
阿夏忽然轻咳起来很显然那个摇摇欲坠的老式风扇非带来的只有一年多来积累下的大把浮尘。
“你怎么了?阿夏?”阿伦尔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之间的合作维持了过十年时间出手不下一百五十次身体和心灵都融合成了一个整体。
这大概是我唯一可以展开反击的缺口了如果战斗开始我会先制人射伤阿夏扰乱阿伦尔的心神然后才想办法顺利脱困。
“没事没事快点问他‘红龙’的女人在哪里绕来绕去一点进展都没有。”阿夏有些不耐烦“啪”的一声关了电视机风扇的噪声更加刺耳起来。
我苦笑了一声:“自始至终我就没见过什么‘红龙’的女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常春藤咖啡厅里你的人已经射死了一个孕妇——”
阿伦尔眉梢一挑突然露出一丝讥笑但我及时接了下去:“那个女人死得很惨小腹被子弹连续穿透但我不得不通知两位她根本没有怀孕你们浪费了两名优秀的杀手却只换来了一个打草惊蛇的结果。”
阿夏在我身后咬牙切齿地拍打着桌子恶狠狠地叫出声来:“如果不是那个姓方的女孩子莫名其妙杀出来都兰和都拿就不会落在警察手里也就不必麻烦我亲自出手射杀自己的弟子了——你和那个女孩子都该死这一次老老实实合作的话这笔账就勾销掉否则你死她也逃不了都得死给我徒弟抵命!”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想必已经五官扭曲恨不得跳过来把我撕成碎片了。
咖啡厅的那场狙击战我只不过是适逢其会无意中被牵扯进来想不到埋下的危机会时至今日才爆出来。
阿伦尔皱起了眉:“沈先生不要兜圈子了麦义和严丝都是‘红龙’的近臣而麦义更是‘保龙计划’的席执行者。他死在你的书房里严丝又被你亲手放走你总不会幼稚地说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吧?”
他捏起了一柄小刀灰白色的刀刃闪出一道冷森森的寒芒另一只手拍在电脑包上冷淡地一笑:“刀我有;钱我也有无论是为了保命还是得利我想你都该说出那些秘密。毕竟如你所说港岛人向来保持中立既不倾倒在美国的星条旗下也不偏向伊拉克的黑色黄金。说出秘密对你不会有损失的。”
我只能继续苦笑最近的确见过两个阿拉伯女人只是她们的来历都不会与“红龙”划上连线。要我杜撰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身怀龙种的女人真的是件不太容易的事况且萨坎纳教与“红龙”战斗了这么多年对他的情况非常熟悉胡编乱造只会令事情的结果更糟。
“抱歉阿伦尔先生我无话可说。”这句话明显激起了阿夏的愤怒大步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脚上的拖鞋出“啪嗒啪嗒”的巨响。
当她绕到我的正面时我才现在她邋遢的伪装之下隐藏着一张娇俏动人的脸鼻翼因为过度激愤而不停地扇动着。
“无话可说马上就得死——而且是不得好死!”阿拉伯女人的性格都是走在两个极端的要么温柔似水要么炽烈如火她显然是属于后一种。她能走到这个位置至少给了我反击的希望暂时可以忽略来自背后的夹攻了。
“沈先生其实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所有参与‘保龙计划’的人都要死只不过时间早晚问题。奥帕教主死了‘红龙’也死了我们不可能让他的子孙重现站在伊拉克的统治舞台上唯一的愿望是把同族残杀的悲剧终结在这一代。从阿拉伯沙漠动身时我们已经在奥帕教主的墓碑前过誓哪怕是只剩最后一个人也会战斗到底让‘红龙’断子绝孙。”
阿伦尔的声音带着刻骨的仇恨但同时也夹杂着一丝悲凉。仇恨的力量足以燃烧整个阿拉伯沙漠近二十年来“红龙”在国内排除异己的杀戮行动始终都没有停止过所以反对他的人远远过拥护者的数量。
“两位我再重复一遍‘保龙计划’根本与我无关。”也许我该向他们阐明“红龙”有罪但他的子孙却是无辜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该被杀怀着孩子的孕妇更是应该受到更为人道的保护。
“你可以死了——”阿夏抓起了桌面上的小刀高高地扬起来。很显然她不能算是用刀的高手这个动作让她的身体空门大开。
“噗噗、噗噗噗”连续五声枪响在那扇宽大的玻璃窗碎裂落地之前阿夏的眉心、脖颈、胸口已经连喷出五道血箭在阳光下如同刚刚榨好的番茄汁一样飞溅着。
“阿夏——”阿伦尔大叫着弹跳起来身躯虽然庞大但动作却敏捷如飞猿。
“哗啦”一声巨响玻璃碎片落了满地细小的玻璃茬飞溅起来有十几片直接插进了阿伦尔的面颊但他根本顾不得自己伸出左臂环住阿夏的肩膀。
那一刻我有足够的机会拔刀射杀他但我却后退了一步没有出刀。
在中国古代的传说中鸳鸯鸟向来都是终生相伴永不分离的直到同时闭上眼睛为止。阿伦尔对阿夏的感情深刻入骨从他紧皱的眉、紧咬的唇上就能看得出来。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杀人将更多的痛苦加诸于两人的身上。
“噗噗”又是两枪阿伦尔后心中弹热血飞溅。
大名鼎鼎的鸳鸯杀手也实在是太大意了港岛并不是他们想像中不设防的冒险家乐园。
对面的屋顶上有个冷漠强悍的影子悄然站起来怀里抱着的黑色狙击步枪傲然指向天空。同时一小队警员猫着身子迅转过街角接近冷饮店门口手里的微型冲锋枪一起指向阿伦尔。
射杀阿夏、射伤阿伦尔的正是何东雷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示枪械射击的的功夫可谓是“一击必杀、冷酷无情”。记得最早港岛“飞虎队”的一名退役成员曾经说过对于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而言警员与杀手毫无区别都是“以杀止杀、不留活口”的一枪毙命。
我曾看过数次警员格杀匪徒的场景也清楚鸳鸯杀手的危险性只是这一次看到阿伦尔脸上悲痛欲绝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感伤起来。
现代社会中生离死别、痛彻心肺的爱情越来越少他们不该在这种局面下结束自己的感情的至少要像电影镜头中表现的那样给双方一个最后表白的机会但何东雷的射击意图太明显了先打死阿夏让阿伦尔方寸大乱才二次开枪打伤他然后派人冲进来活捉。
何东雷把枪挎在肩上双臂一振怒鹰一般飞落下来稳稳地站在街心隔着那个空荡荡的窗框冷冷地盯着那对阴阳远隔的被困男女陡然挥手:“抓人!”
我没有看到杨灿但肯定是我打的求援电话引起了警察的注意马上跟踪而来。
冷饮店的门半掩着冲在前面的警员一声呼哨闯了进来但他们的前进动作却无法跟阿伦尔的出刀度相比。一刹那间阿伦尔袖子里射出一轮精光湛湛的飞刀尖啸破空噬向同时跨进门里的四名警员喉结。
射飞刀之前他并没有挥臂运劲的动作让警员们毫无防范扣动扳机的动作至少延迟了十分之一秒。
任何人都不该小看鸳鸯杀手错看之后付出的代价将是惨痛无比的死亡。
我的飞刀后先至占了靠近门边的便宜在警员身前三步之外射中阿伦尔的刀半空里出“叮叮叮叮叮”五声把他的刀拦腰斩成两段四散落地。即使在为他感伤时我也绝对没有放松警惕而不是像何东雷那样以为大局已定可以大大方方地坐下来摆造型了。
阿伦尔抱住阿夏就地一滚那个动作像极了在酒吧的黑暗中我抱着方星翻滚时的情形。他的手插入了阿夏的裤袋再度伸出来时大口径手枪的火舌立即喷溅出来冲在最前面的警员中弹半个脑袋都被轰掉了像一只半空跌落的西瓜。
我再次后退撤在一台脏兮兮的冰箱后面通过侧面墙上的镜子冷静地审视着阿伦尔的动作。其余警员马上各找掩体隐蔽没有何东雷的命令大家都不敢开枪射击。
那种枪的容弹量为十二射杀警员用掉一射空三阿伦尔陡然跳起来举枪指向窗外再次扣动扳机将剩余的八子弹全部射了出去。枪声、弹壳落地声、他的激愤咆哮声混合在一起直到“喀”的一声撞针击空。
何东雷在子弹空隙中轻盈地闪避着用的是鹰爪门的“雪泥鸿爪连环步”要想凭借手枪射中他的确非常困难。
我不以为他会再给阿伦尔换子弹的机会果然“喀”的那一声清清楚楚响过之后他飞旋的身子立即停下来沉稳地叉开双腿双手抱枪指向窗子。
“噗——”阿伦尔的右肩炸开了一个大洞整条右臂飞了出去握着那支已经射空了的手枪落在阿夏倚过的柜台上。
他摇晃了两下左手又向阿夏裤右边裤袋里摸去那里想必藏着另一柄手枪。
“噗——”又是一声枪响他的左臂也被轰掉了立刻随着阿夏一起跌倒满地血如泉涌。
何东雷越过窗子大踏步地向前走枪口一直顶在阿伦尔的额头上用力戳着紧咬着嘴唇。那副样子似乎随时都可能再度开枪轰碎阿伦尔的脑袋。这种状态下他不是一名警察而是一个毫无杀戮底限的屠夫将别人的性命随意玩弄于掌心里。
幸好他最后收回了长枪丢给身边的警员大声吩咐:“叫救护车送去医院后严密看护不许任何人接近。”
我走出冷饮店直射的阳光有些刺眼此时心里百感交集像是看了一场煽情的悲剧电影一般喉结不断地哽住呼吸也变得不能顺畅自如了。
刚刚踏上过街天桥方星已经从彼端飞奔着上来长胡乱飘飞着。我们的视线立即胶合在一起同时加快了脚步恰好在天桥正中碰在一起。
“沈先生你没事吧?杨队长还在仙迷林酒吧里收到报告说对面的冷饮店生枪战你也在场还有萨坎纳教的‘鸳鸯杀手’——现在你没事我总算一颗心放下了!”她的左手用力压在心口上两颊也涨得通红可见是一路心急火燎地跑来的。
“我没事。”被人深切关心的喜悦感悄悄涌上来我忽然觉得方星的冷漠外表不知不觉已经融化殆尽了我们之间没有隔阂只有彼此牵挂、相互维护的深情。
在酒吧里我可以奋不顾身地保护她现在她又真心的惦念我在战斗中建立起来的感情才是最纯粹干净的。
天桥上没有路人脚下是川流不息的各种车辆车窗玻璃不断地反射着耀眼的白光。
我跟方星靠在一起激战过后两个人同时有些倦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右手绕过去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像一对悠闲的恋人一样紧紧依偎着忘掉了四周的一切市声人影。
“如果可以抛开一切就此长久相依该多好啊?”我心底里由衷感叹着倦意更深。单飞的日子过了太久也许是该找个称心如意的女朋友安顿下来的时候了。
方星沉默不语长飞旋上来有意无意地绕住了我的脖子。
良久救护车的呼啸声从远方刺耳地响起来惊醒了我们的好梦同时退开一步。方星甩了甩长一丝羞赦悄悄浮上眼角眉梢只是一秒钟的闪现马上又恢复了镇静:“沈先生我和萨坎纳教毫无过节无论怎么算他们都不可能找上门来寻仇你有什么看法?”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何东雷已经倒背着手上了天桥目中无人地大步向这边走过来。
“看法都不重要了鸳鸯杀手已经倒在何警官的枪下我真怀疑他跟这些阿拉伯人有什么血海深仇值得采用如此过激的手段?”
方星长叹双手握在栏杆上迎着灿烂的阳光:“一切都是当年的‘九一一’惨剧造成的他的女友就在世贸中心的一家跨国财经事务所里任职被劫持的飞机撞上大楼时那家事务所的办公室当其冲。”
“九一一”给世界历史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疮疤全球每一个国家几乎都有人丧命在那场惨绝人寰的自杀式撞击里。
何东雷走近我们身边冷冷地盯着我:“沈先生、方小姐在谈什么?在研究我的历史?”
我现在能理解他为什么对恐怖分子恨之入骨了一个男人在那种世界格局的大背景下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除了向整个恐怖主义势力宣战外还能有哪一种行之有效的泄方式?
“没有我想说谢谢你救了我。”我向他伸出右手。
“不你心里在指责我不该残忍地将人犯一个射杀、一个重伤对不对?”他也伸出手与我相握冷冰冰的像一块刚刚从冰箱里取出的铁块。
“真的没有。”我摇摇头如果换了是我也会被彻底激怒。
“沈先生在我眼里他们不是人而是一群不可理喻、永远无法驯化的野兽。古人不断地告诫后辈不可养虎贻患;我在西点军校的导师们更是不止一次地强调过对恐怖分子仁慈就是的对全人类的巨大犯罪。所以我何东雷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使命就是杀光所有的恐怖分子变成那群地狱小丑的最终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