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皇上上皇

  童贯处理出征之事后,总算忙碌完毕。他虽苟安藏于京城,却也希望宋军能战胜此局,故亦想找寻秘处静思,以期沉淀心情,用以处理日后可能面临之千变万化情景。
  他立即想到万岁山奇阵石屋,便自移步而来,躲入阵区,田黄石屋仍在,可惜阴阳老怪已去世,否则以其力量,何惧于极乐圣王之淫威?
  然人已去世,多想无益,遂静坐石屋,一边休息,一边思考问题。石屋仍摆着当时极乐圣王所挑之各式各样十二生肖之天然奇石,瞧来别具赏心悦目。然童贯仔细瞧来,竟也发现,十二生肖奇石比起先前有所不同,如那青龙石,原较青绿,此尊尾部却为淡紫,且龙头上吟,和先前之下探自有差异,那蟠山白虎亦变成啸天水晶虎,锦毛猴变成彩斑猴……,所有生肖皆有不同之处,若非时常窥探,必被太多宝物而弄得眼花撩乱,难以察觉。
  童贯诧道:“常有人来此?!”心念闪起:“会是宋两利?!”四处转寻:“也不对,他已叛宋降金,怎可能回到此处?……”
  话未说完,金影一闪,竟是金国第一国师极乐圣王。吓得童贯背脊生寒,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童贯骇道:“你待要如何?”连喊救命也喊不出口。
  极乐圣王谈笑道:“路过,走走瞧瞧,别无他意。”来回踱步,显然已将万岁山当成自家庭园,“此处风景绝佳,适合散心。”
  童贯头皮发麻,极乐圣王能来去自如,那取自己及皇上首级,岂非易如反掌,但他却毫无行动,此只有一种可能他根本未看上眼,或不屑一切。
  童贯还是重覆那句话:“你待要如何?”
  极乐圣王道:“毋需如何?若说有,只想劝你去劝赵佶,早日归顺金国,免增伤亡。”
  童贯冷道:“你不耍阴,金国根本不是宋国敌手!且金军根本攻不过滚滚黄河!”
  极乐圣王道:“恰巧相反,宋军不堪一击,黄河亦起不了作用,一切已天注定,莫作困兽之斗。”
  童贯道:“黄河怎起不了作用?它足可挡千军万马。”
  极乐圣王笑而不答,一副天机不可泄露模样。
  童贯浑身难自在,道:“你武功虽高,但京城高手如云,若联合出手,你未必抵挡得了,劝你还是快快返回金国,明哲保身。”
  极乐圣王道:“天命已如此,你该劝的是赵佶。”不想多谈,移步而去。
  实慑于对方淫威之下,根本僵硬,动弹不得,直到对方将消失阵区,突又问道:“黄河为何挡不了金军?”此事实关系重大。
  极乐圣王终回话:“天寒地冻,黄河将结冰,怎挡得了金军?”说完消失不见。
  童贯闻言,登若被捅一百刀,差点晕倒于地,不错,若黄河结冰,任何屏障皆消失,金军用滑的,都能滑进汴京城,这还得了?黄河关一破,拿什么来挡?!
  难道天命如此么?
  他极力寻求解释:“不可能,滚滚黄河,结冰谈何容易?何况纵使结冰,大宋另有十路大军,百余万兵,难道当真挡不了?”
  童贯抓着大宋百万兵,做最后心灵依恃。然瑞雪飞下,心头却自冰寒,四肢为之僵硬。
  突地,他直奔神霄金宝殿,跪求天神,莫让黄河结冰,且祈大宋旗开得胜。
  童贯祈祷,突地奏效,未及两日,即已传出太原军击退完颜宗翰,打得一场胜仗。
  金东路军亦传出被挡于居庸关和古北口外,实未如想像中厉害。
  童贯急于邀功,登往神霄金宝殿后方之“观星塔”奏去。
  那观星塔呈八角型,楼高九层,白石红瓦筑成,瞧来甚是显眼,此塔原名“观神塔”乃徽宗在此迎接或观瞧天神之塔,然因观“神”总忌了天上诸神,以及神宗,故改成“观星”
  倒也雅致。
  赵佶亦关心国事,故近两日皆在此观天象、祭神通,以祈大宋国运昌隆,击退金军。
  童贯带来好消息,赵佶登时眉开眼笑:“朕便知道,大宋军所向无敌,金军岂是对手,恐现在已夹尾巴溜了!”
  童贯笑道:“全是皇上福泽恩赐,大宋有福了!”
  赵佶呵呵笑道:“是极是极!自该庆祝!”
  当下唤得小太监郝元前去传令,备得宴席,特别邀童贯、高俅、梁师成、蔡攸等人同乐,至于白时中、李邦彦亦宣来赐酒,嘉赏一番,两丞相亦沾得胜利喜气,先前忧心一扫而空,频频恭祝赵佶后,始退。
  童贯甚至以为极乐圣王所言全是瞎猜,且全猜错,大宋军岂是好惹,金车终将败战。
  然欢庆不了一日,消息传来突又陡变。
  金西路军完颜宗翰虽未攻下太原城,却也转进直攻朔州,且势如破竹,连下数城。
  金东路军攻击下,宋军更是惨况,燕京守将蔡靖命郭药师及张令徽、刘舜仁率军迎战金军于玉田,郭药师稍作抵抗,张、刘二人却惧于金军,临阵脱逃,宋军大败,蔡靖惊急中想找郭药师商讨御敌之计,谁知郭药师却反叛,劫持蔡靖及都转运使吕颐浩、副使吕兴权等人降金。不到三日,完颜宗望占领燕京。
  降将郭药师父子立得战功,金太宗赐姓完颜氏,另赐金牌,并镇守燕京。完颜宗望再次挥兵南下,几锐不可挡,所向披靡。
  徽宗闻此消息,全身冰麻,灵魂似已抽离,留下不听使唤躯壳,他作梦未想及,一夜之间,简直变天。
  童贯亦失魂落魄,敢情金军早破了燕京城,只是消息传得太慢,自己却被蒙在幻想中而自我陶醉,难怪极乐圣王有恃无恐。
  难道天命当真欲亡大宋么?
  赵佶瘫坐神霄金宝殿,实是后悔未听燕京守将蔡靖奏言,将郭药师调回京城冰冻,竟让他反叛得逞。想及恨事,直骂“鞑子便是鞑子,全是一身反骨!”
  童贯、蔡攸岂敢吭声,当年即是他俩奏准,若论罪行,恐得贬官放逐,幸秦桧已被挡在外头,暂时谏奏不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殿前尚有梁师成、李彦、高俅三人,原想继续昨日庆功之宴,谁知突传恶运,一颗心亦蹦蹦乱跳,照金军如此攻击速度,不出半日,京城岂能保主?竟也开始计画如何开溜,善后之道。
  外头百姓更是人心惶惶、咒骂不断,皆怪罪昏君宠六贼,始让大宋弄得乌烟瘴气,国势颓弱,民不聊生。
  后宫嫔妃、宫女十之八九已收拾细软,准备巨变时逃离京城。
  知宫观事张虚白看在眼里,只能暗叹,既知如此,何必当初?
  赵佶已心慌意乱,连祈天神无数,皆未得到感应,不禁更为焦切,直问张虚白:“朕的神霄长生大帝君为何未显灵助阵?”他已祈咒无效,效果竟然不见,实是懊悔。
  张虚白原想说及奸臣当道,哪来神助,然眼前童贯、梁师成、李彦三人全是六贼份子,若说及三人,必引起反弹,故转得话儿,道:“皇上太过奢靡,神仙总忌讳于此。”
  赵佶道:“朕会奢靡?”
  张虚白道:“瞧外头奇花异石处处,全是劳民伤财之物,皇上难道尚未觉醒么?”
  赵佶一楞,以前从未想及,然此时回神想来,竟也奢靡过火了,心虚说道:“那些奇花异石,皆是百姓所乐意进贡的,朱勉不也如此说?”
  张虚白道:“皇上不知人间疾苦啊!”
  赵佶受此当头棒喝,顿乍觉醍,痛下决心道:“朕是该自我检讨!”转向童贯:“转令下去,罢江浙诸路花石纲,以及减租减税,免遭民怨!”
  童贯立即应是,毕竟此事自己亦有参与,不受波及,已是万幸,哪还敢声张。
  蔡攸知机会到来,奏道:“花石纲、增租税,全是前宰相王黼及蔡京所策画,皇上理当处置两人,以息众怒!”
  赵佶道:“都已废了两人相位,还不够么?”
  蔡攸道:“白时中、李邦彦仍暗中听令蔡京,不得不防。”
  赵佶摆摆手道:“下去下去!你们父子恶斗,朕早明白,只是不甚想理会罢了,此事朕自会查明!”
  蔡攸登时下跪,切急道:“臣罪该万死,臣不该乱奏!”
  赵佶叹道:“蔡京是有些偏心,但宠爱你三弟蔡绦和蔡鞍也是应该,蔡鞍乃是驸马爷,茂德帝姬的丈夫,你忍心让朕的女儿嫁予没出息之人?”
  蔡攸急道:“臣不敢,臣只想说明真相,绝无陷诬父亲及三弟意思。”
  赵佶还是摆手:“下去下去,朕自会处理,一切待战情稳定再说!”
  蔡攸知多少奏效,始拜礼而退。
  随后赵佶又支开所有人,准备闭关修行,平静心情,试着唤回天神指点。
  众臣退去。赵佶又躲回观星塔,禅定去了。
  张虚白暗叹:“奸宦即在身边,如何能修得正果?”不想多言,转视赵佶金身神像,恐也保不了多久。
  童贯传令赵佶旨意,废除花石纲及准备降租税。每以为可以平息众怒,谁知百姓仍喊着欲诛六贼,以彰天下,甚至有人喊得罢免赵佶,另立新君口号,且有越演越烈趋势。童贯乃六贼之一,听来甚是刺耳。要是往昔,早派兵镇压,将那散播谣言之人挖眼断舌,乃稀松平常之事,但现在情势不同,怎可去惹众怒?看来且得避开为妙。
  童贯心念转处,终有一计,暗忖:“如若极乐圣王所言属实,黄河自有可能结冰,届时金军渡河,任强兵强将亦挡之不了,倒不如劝动皇上,躲到江南,那江南气温较暖,长江又宽,且从未结过冰,任金军厉害,难道还当真能杀到那头么?至于京城,找个替死鬼看守即可!”想妥后,心神较定,复又返回观星塔奏去。
  赵佶已闭关多时,总难定下心,越发相信张虚白所言,近年可能奢靡过头,辱了躯体,天神自难附身,得多多修行为是。
  他既难入定,终又接见童贯,开口即问:“宣了朕废花石纲,减免租税旨意了么?百姓反应如何?”
  童贯道:“民怨虽暂时消退,但纵使能团结,也未必挡得了金军!”
  赵佶道:“怎讲?”
  童贯道:“百姓手无寸铁,怎是金军敌手?大宋安危全在黄河屏障,然此屏障却随时可破去……”
  赵佶道:“怎可能?谁能阻断黄河之水?”
  童贯道:“若是结冰,一切自毁。”
  赵佶诧道:“黄河亦会结冰?!”
  童贯道:“暴风雪一来,自有此可能,倒不如长江,终年不结冰,任千军万马也攻不过!”表情已显暧昧。
  赵佶怔道:“你要朕躲到南方避险?”
  童贯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佶道:“不行,朕岂可弃千万子民以及历代宗庙、陵寝于不顾?做个逃难之君?简直丢尽列祖列宗之脸!”
  童贯道:“此非逃难,乃权宜之策,皇上乃万金之躯,冒险不得,自有必要做万全护持,且只要留下皇太子在此坐镇,任谁也不敢说皇上弃子民而不顾,何况皇上此次南下,可借口前去南方亲自引领勤王之师以救汴京,又非迁都,故无不妥之处。”
  赵佶原是排斥,然听其解释,倒亦有理,心灵已起涟漪,的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险不涉也罢,然该立谁呢?赵桓?亦或赵楷?以他个人意愿,自是想立赵楷,然临时未撤去赵桓太子封号,此举未免引起争端。
  童贯窥其心思,道:“赵桓宽厚稳重,留在京城,赵楷善战,可带在身边护持。”
  赵佶目光一亮,然岂可让人看穿心思,道:“朕会考虑考虑。”
  童贯知赵佶早心动,却也不愿强逼,道:“皇上三思!”即已告退,一切等候消息。
  赵佶则寻往内宫,询问郑皇后、乔贵妃、韦贤妃等人意见,皆换来一阵谏言,毕竟此举兹事体大,妃子亦以列祖列宗陵寝皆在此为由,岂可任意弃之,纵使不得已得南幸,亦该派兵留守,以确保一切无虞,否则将做千古罪人,受人指责。
  赵佶直表示并非弃都而逃,乃勤王之师行动太慢,得亲自前去引领,以便急速返回抗金,嫔妃们终谅解。
  然赵佶并未及时宣布,毕竟神明旨意并未下达,且百万大军并未正式交锋,他总仍怀着几许希望。
  然战况却履传败战。敌军简直锐不可挡,所向披靡。
  短短数天之内,金东西双路军,势如破竹,攻下岚川、忻州,又围中山府,并攻河间府,完颜宗翰、宗望双方简直在较劲,一味强掠、猛攻,宋军几难招架,兵败如山倒,死伤惨重。
  赵佶听得败战消息不断传来,州城都郡不断被金军攻破,宋军简直招架乏力,民心登又沸腾,直指朝廷无能,罢官罢相之说甚嚣尘上,就连另立新君口号亦起。
  赵佶知事情严重性,终于腊月二十一日宣召以皇太子赵桓为开封牧,次日皇太子入朝,徽宗赐予排方玉带,此玉带非臣下所能佩扎,此举已暗示禅位以及南幸之意,然他自信赵桓无此胆子敢自行篡位,自己仍能掌权,一切自在计策中。
  为息民怨,赵佶更罢道官,罢大晟府、行幸局,且下诏天下百姓皆可直言极谏,并下诏罪己,其文如下:
  朕承祖宗修德,托身士民之上,二纪于-,虽兢业存于心中,而过咎形于天下。盖以寡味之资,藉盈成之业,言路瓮蔽,寻谀日闻,恩幸持权,贪饕得志。缙绅贤能,陷于党籍,政事兴废,拘于纪年。赋敛竭生民之财,戍役困军伍之力,多作无益,侈靡成风。利源商权已尽,而谋利者尚肆诛求,诸军衣粮不得,而冗食者坐享富贵。灾难屡见,而朕不悟,从庶怨怼,而朕不知,追推已愆,悔之何及!
  其已承认奢靡过错,祈天下子民谅解,亦祈神霄长生大帝君谅之,进而再次显灵相助。
  然此时皇上痛改前非何用?那金兵已若虎豹,不断杀伐南下,宋国几无人能挡,且金军逼近黄河之谣言,如涛似浪涌来,人心岂能安定,富贵人家纷纷收拾值钱细软,准备逃离京城以避战火,平凡百姓、商家不易逃走,皆四处打探军情,无暇兼顾生计,虽处过年时期,却无心张罗。
  而那金国向宋宣战之使臣吴华民亦已进京,递来伐战檄文,提出宋、金以南黄河为界,且宋需向金国称臣,另贡献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绸缎一百万疋为议和条件。如此简直辱尽大宋国格,徽宗岂肯从之,议和已难达成,战争在所难免,人心更惶动。就连后宫嫔妃、宫女、太监,竟也有人趁乱逃逸,以保小命。
  赵佶眼看道歉仍安定不了京城民心,自也抱怨不断,这些百姓平常舒活惯了,受此轻微骚动即吓得魂飞魄散,怎堪当得大宋子民?然那金军显然极欲灭宋而后始畅快,开出条件实让人难接受,战争大概免不了了,如此外驰内张下,赵佶头疼欲裂,实未想过,皇帝竟然如此难当,简直受罪。
  赵佶已心乱如麻,毫无头绪,谁知三皇子郓王赵楷匆匆又入宫觐见,赵佶接见宣和殿,直道:“楷儿来得正好,如今金军嚣张凶猛,百姓人人思动,可替父皇出个主意?”
  赵楷跪拜于地,神情肃穆奏言道:“敌军虽凶残,我军却也未必惧之,只要复李纲职,且等种师道、姚中平二将率泾原军、秦凤军回师勤王,自能抗敌。”
  赵佶道:“我亦等勤王之师到来,但要等多久?可去催赶?”
  赵楷道:“早传十万火急军令,然两将身在边陲,往返亦需时一段,但应快赶回方是!”金国半月不到,连攻数城,确让宋军措手不及,故形成此糟乱情景。
  赵佶稍得信心,道:“那便耐心等了,至于李纲复军职,朕明日即下诏旨!”
  赵楷道:“除了复李纲职,且得师出有名,否则军心动荡、百姓惶变,大宋岌岌可危。”
  赵佶道:“何又师出有名?”
  赵楷双手奉上檄文,道:“父皇观之便知。”
  赵佶诧道:“那金使不也送来一份檄文,怎还另有一份?”
  赵楷道:“吴孝民所送,乃东路军完颜宗望发出,此为西路军完颜宗翰所拟,当时童贯至太原,即应取回,谁知童贯却先行开溜,守将张孝纯始派人送往京城,唯惧童贯等人截住,故暗中交代送往儿臣住处,以便转至父皇手中。”
  赵佶嗔道:“这群-臣,忒也大胆!”快快接过檄文,拆开瞧瞧,除了先前檄文所书,割地赔偿,臣服金国外,此檄文竟然另有文书,其写着征讨宋国理由:“赵佶越自藩邸,包藏祸心,阴假黄门之力,贼其冢嗣,资为元首,因而炽其恶心,日甚一日。其昏庸不恭,侮慢自贤,谓已有天命,谓作虐无伤,实该戈之!”
  赵佶瞧得差点昏倒,全身抖颤:“金国竟以朕谋害哲宗冢嗣后才登帝位?且昏庸不恭、侮慢自贤、作虐无伤为征讨理由?还说朕是假天命,以阴阳幻邪之术蛊惑天下?!可恶!可恶!”
  赵楷轻叹:“此消息早传遍百姓之间,民心怨怼难消!”
  赵佶喝道:“他们敢胡扯?”
  赵楷道:“父皇当自省,多年放纵六贼弄权,今日始弄得如此局面,六贼不除,民愤难消!”
  赵佶道:“朕已知错,难道不够么?何况此时此刻贬了童贯等人,岂非引起宫廷内斗?”
  赵楷道:“故言,必得师出有名,以定民心。”
  赵佶道:“朕不懂你意思。”
  赵楷目光坚决,字字说道:“父皇应禅位!”
  赵佶诧道:“禅位?!”如此晴天霹雳言词竟然轰来,捣得他冰针刺体,全身厉疼,直接反应斥道:“你敢谋篡帝位?!”掌拍扶手,人立而起,竟地想唤得守卫,将叛徒拿下。
  赵楷仍冷静,说道:“父皇三思,此情此景,您若不禅位,将师出无名,大宋江山山岌岌可危。儿臣若有野心,大可安排手下谋夺,何需冒得性命危险,前来死谏?”
  赵佶不禁泪洒如雨,直道不错不错,谋篡之人岂会自寻死路?赵楷自无此心了!那岂非表示事情已严重到无法收拾地步了?
  他顿坐龙椅,霎时苍老十岁,差点抱头恸哭,他方四十有三,正值壮年,便要禅出帝位,何等残酷不甘啊!
  赵楷道:“金人既以父皇为征讨对象,纵使所指,乃莫须有之罪,然借口已成,父皇何不禅位皇太子,如此可搪塞金人征讨之口,且换得新君,民心必然振奋,士气必然高昂,在师出有名下,自能胜战。父皇纵禅帝位,仍是神霄长生大帝君,地位尊高,照样受人敬仰!”
  赵楷故意提及神霄长生大帝君,乃知父皇中毒颇深,几乎一切皆寻神明旨意行事,或真的神明显灵,让他起了禅位念头,如此将圆满解决此事。
  赵佶手掐脑袋,心绪降到谷底,道:“让朕想想,让朕想想!”
  赵楷道:“抗金之事,交由孩儿等人即可,父皇大可清悠过活,您一向喜琴棋书画,日后更能尽兴为之,何乐不为?”
  赵佶仍是邯句话:“让朕想想!”
  赵楷道:“父皇三思,儿臣告退;然禅位之事,千万别让童贯等阉宦得知,否则必定大乱!”
  赵佶道:“下去吧,让朕想想!”赵楷始拜礼退去。
  赵佶心绪纠乱,怎一夕之间,江山变色,人事全非?这个帝位当来甚是辛苦,如若金军当真冲着自己而来,那倒是严重了,难道大宋江山会葬送自己手中么?那岂非成了千古罪人?赵楷说的亦有道理,抗金之事,交由他们处理,自己倒是可以过得清闲。可是若交出帝位,往后日子是否另有变化?说不定儿子叛变,把自己囚了起来呢?但想及赵桓一向听话不可能背叛;赵楷是冲了些,但经过今日事,该背叛,早行动了,算来亦对自己忠心耿耿,若要禅位,又将禅予谁?
  赵佶摸抚长坐已久的龙椅,仍是眷恋帝位,然时势所逼,忒也扰人,难道当真如张虚白所言,自己奢华过度,惹得天神大忌,不再显灵附于肉身相助么?若真如此,外头百姓准是大大误会与不解了……。
  昨夜传言神霄宝殿已被砸,若非那住持、护法打着小神童名号,方将信徒劝退。难道自己所做所为还不如小神童得到信徒爱戴么?是该检讨检讨了。
  赵佶已数日未再梦见神霄长生大帝君,那股被抛弃感觉,使他灵魂似被抽离,显得浑浑噩噩,这皇帝当来甚不踏实,复又有了禅位意思。
  挣扎中,冷汗直冒,魂不守舍。
  忽又闻及太子少保蔡攸觐见,赵佶想及赵楷所言,禅位一事不得让内臣知晓,蔡攸也算和自己厮混多年,且探采他语气便是,遂宣他觐见。
  蔡攸大礼一跪,竟也不起。
  赵佶诧道:“蔡卿何事要奏?”
  蔡攸道:“自有关微臣父亲蔡京一事!”
  赵佶道:“又有何问题?”
  蔡攸道:“蔡京年事已高,已致仕在家,然他却难忘权势,意图复相,在得知金人入侵之后,已向驸马爷蔡鞍表明有退敌之计,企图影响皇上,故臣特来奏明,此事不可为,否则将闹大乱。”他素知父亲想扳倒自己,竟然交代弟弟和皇上谈复相及退敌之条件,即是要葬掉自己官职,忒也残忍,不先来奏明,实是不甘。
  赵佶目光一亮:“他有退敌之计?是啥计策,说来听听。”此时此刻,自以退敌为重。
  蔡攸道:“他想表面议和,暗地亲自出征,把金军歼灭于关外。”
  赵佶斥道:“荒唐!两眼昏花,脑袋不清之人,还想领军作战?朕看他跨骑战马都跨不上,也敢出征!”
  蔡攸默然不语,毕竟谏及亲人,已是忌讳,若说的过多,未免落个骨肉相残之讥。
  赵佶冷道:“议和之说更不可行,金军既已挑明为伐朕而来,还要大宋投降,如此条件,实是逼人太甚,朕是不会同意议和。”
  蔡攸道:“外头欲诛六贼,闹得如火如荼,家父的确该避风头,又怎可让他复相,引怒民怨。”
  赵佶目光一闪,问道:“百姓对朕评语如何?”
  蔡攸道:“臣不敢多言……”
  赵佶道:“但说无妨,朕自知状况,只是想多了解而已。”
  蔡攸道:“那臣便直言了,皇上确实受到诽议,尤以自认为神霄长生大帝君,却保不住大宋江山,最让百姓受不了。”至于召妓浮奢之事,他亦有份,怎可说及,那岂非自打嘴巴。
  赵佶闻言,一阵内疚:“是朕不对,未能好好照顾百姓,实罪该万死!”想及神霄宝殿已受攻击,更对不起长生帝君,不禁合十拜礼,以赎罪状。“卿替朕想想法子,如何方能让百姓恢复信心?”
  蔡攸早已听得百姓欲罢老帝,另立新君消息,且亦知赵佶恋旧臣,根本不可能对父亲使出严厉惩罚,其在朝势力仍在,尤其另有驸马爷暗中帮忙,自己处境甚为不稳,唯改朝换代,方能拔除父亲势力,既然赵佶提了议,打他随蛇棍便是,遂道:“皇上当应重整神霄宝殿,让神霄长生大帝君重新显灵,广泽天下百姓,方为正事。”
  赵佶道:“朕早有此意,无奈近日国事大乱,耽搁了!”
  蔡攸道:“皇上是否为立皇太子为开封牧,藉以抗金兵,却仍不能平息百姓之怒而烦心?”
  赵佶道:“正是!竟然有人要朕禅位!实是伤透脑筋!”
  蔡攸听的其言词,似对禅位之事并未特别反感排斥,似有权商余地,遂壮胆说道:“皇上若能找回神霄长生大帝君附灵而炼成仙体,已是凡人生灵之上,远比帝王更尊贵,毕竟帝王亦且要祭天拜神,且自古出得帝王无数,但出本命天神者,却寥寥可数,唯黄帝,太上道祖一人而已。”
  赵佶恍然:“对极,黄帝能修炼成仙人,受万世凡人朝拜,朕乃长生帝君投胎,怎可弃之不修行!”
  蔡攸道:“唐玄宗、东汉光武帝、真宗皆封禅泰山,祭的亦是诸天之神,可见神仙地位高于皇帝,神霄长生大帝君又是诸仙神之首,何其尊高、伟大啊!”
  赵佶顿觉神光普照,心绪为之好转,频频点头:“有道理,当皇帝,治百年基业,当天神却治千秋万世基业,朕自懂得……”禅位之心越趋强烈,道:“若朕禅位呢?”
  蔡攸登时拜礼:“皇上高明!毕竟禅位,自可挡去金人借口,且抗金之事,全数落于皇太子身上,皇上可专心修行,何况皇太子若无实权,恐名不正言不顺,调动不了老臣新将,战力必大打折扣。”
  赵佶频频点头:“说的也是……,”复又觉此事不宜传开,道:“你下去吧!朕会思考此事,却也不能传开,免遭麻烦。”
  蔡攸叩头行礼,恭敬而退。他当然守口如瓶,一则赵佶心思善变,未能定案之事,不能算数,再则禅位之事何其兹事体大,若让父亲之辈得知,恐遭不利,还是静观其变为要。
  赵佶的确陷入于帝位及仙位挣扎之中,如若两者兼俱,那该多好,然似乎已不可能,心情又自烦闷。疲累下,已返回进福宫休息,希望能得长生帝君托梦,也好有个了断。
  小太监郝元见得皇上疲累,遂请来太医诊察,原是稍稍受得风寒,并不碍事,郝元安心不少。
  郓王赵楷谏得父皇后,并未返回郓王府,而是前往太常少卿李纲住处。
  李纲纵被贬为太常少卿,掌管礼乐事物,乃文官之职,已和军事断缘,然其忠公体国,自对近日战情焦虑不安,可惜奸臣把关,他始终进不了宫,无法谏奏,心神郁闷不已。
  忽闻郓王赵楷前来,登时迎接于秘室中。
  李纲道:“郓王造访,恐引起蜚言,毕竟此乃多事之秋!”
  赵楷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学生已奏请皇上禅位,另立新君,以保大宋江山!”
  李纲诧道:“三皇爷您这是………”
  赵楷道:“已无路可走,父皇不禅位,如何能平息天下百姓,且师出无名!”
  李纲叹道:“自也如此,只是郓王所奏,未必有效,恐将伤了自己。”
  赵楷道:“既已豁出去,哪还顾得什么,今日前来即想告知先生,不管情况如何,你我总得联合出征,将金军打回去,否则江山不保!”赵楷曾拜李纲学习兵法,故以先生称之。
  李纲叹道:“难了!金兵多至数十万,想挡回去,亦得以军队为之,个人之力,根本挡不了,纵能杀死千百人,又怎见得效果?得兵权在手才行。”
  赵楷道:“我可引领万余兵!”
  李纲道:“不够,除非是潜至金阵营,刺杀金太宗或金将,然战况甚急,恐暂无法为之,最重要者,乃是郓王出兵,必受童贯等人排挤,永远掣肘难展,恐发挥不了战力。”
  赵楷但觉有理,叹道:“看来只有等皇上澈悟,禅去皇位,始能挽回颓势了。”心念转处,道:“必要时,你我联合逼宫如何?”
  李纲道:“万万不可,谋篡帝位,只会将事情更复杂!”
  赵楷道:“又非我想称帝!只是把父皇逼下台罢了。”
  李纲道:“仍是不妥,任谁把皇上逼下台,莫说自己竖强敌,更让金军多了替宋国平定内乱借口,准闹得不可收拾。”
  赵楷道:“那该如何?”
  李纲道:“既然郓王已奏及禅位,微臣小命一条,再去逼奏,想来皇上知严重性,将会禅位!”
  赵楷急道:“岂可让你牺牲!”
  李纲道:“郓王都不怕,臣何惧之有,何况有给事中吴敏助阵,应不致掉命才对。”
  赵楷道:“此事适合么?”
  李纲道:“百姓皆谏了,我还不敢谏么?”
  两人露出惺惺相惜眼神,英雄自惜英雄。
  赵楷说道:“学生必力挺您老人家,希望一切顺利。”
  李纲满意一笑,道:“有此学生,已无憾事,你且回吧,免得引起奸官疑测。”
  赵楷遂恭敬拜礼而去。
  李纲步出秘室,仰望天际,腊月隆冬,冷雪不断,心头一阵感慨,随又回到书房,刺臂取血,且以血书为谏,祈能警示皇上。
  待写完后,扎了左臂,取得血书,直往给事中吴敏府第,要其将血书呈奏皇上。
  吴敬吓得双手怔颤:“李兄何需如此激烈,需知以皇太子监国,照样可以保住江山。”
  李纲道:“名不正,言不顺,何以兴邦?当年唐玄宗碰上安禄山之乱,太子李亨亦于灵武策立为肃宗,藉以声讨,方能奏功,可见不建号,不足复邦!”
  吴敏亦觉道理,然要皇上禅位,谈何易事,道:“我且试试,却不敢抱太太希望。”
  李纲道:“天下齐谏之,他敢不从么?”只恨未能齐聚此力量。
  吴敏已被李纲气概所感动,但觉惭愧,道:“兄弟我便拼了老命陪你啦!”事不宜迟,立即进京奏去。
  李纲亦步往街上,瞧得百姓惶恐逃命,悲心不已。
  徽宗赵佶原在休息,不想见人,然给事中吴敏拿着血书前来,赵佶闻得是李纲血书,吓得又泌冷汗,这李纲一向强硬直言,甚让人受不了,然其忠心,又岂是假得了?
  把他冰封已嫌欠疚,他竟然还谏了血书,忒也激烈。急道:“李少卿写些什么?快拿来!”立即起床接见,吴敏急奔入内,跪行大礼,将血书送上,徽宗摊开,血迹斑斑,叫人怵目惊心,其奏书写道:
  皇太子监国,礼之常也。今大敌入攻,安危存亡,在呼吸间,犹守常礼,可乎?名分不正,而当大权,何以号召天下,期成功于万一哉?若假皇太子以位号,使为陛下守宗社,收将士心,以死捍敌,则天下可保矣。臣太常少卿李纲干读天聪,刺臂血书上言。
  赵佶瞧得两眼噙泪,若大宋将臣皆如此忠贞,何患金国来犯?遂决定禅位皇子,并要吴敏传话,要李纲多多保重身子,为国所用。
  赵佶思考过后,仍觉赵楷较活泼,且练得武功,骁勇善战,便让他发挥专长,赵桓较温和,且甚尊敬自己,他日纵使当了皇帝,大概亦不敢造次方对,终仍决定禅位于赵桓。
  心意已定,遂要吴敏拟得禅位诏书,以告天下,其写着:
  朕以不德,获奉宗庙,赖天地之灵,方内尽安,二十有六年矣。永惟累圣付托之重,夙夜只惧,靡遑康宁。乃忧勤感疾,虑壅万机,断自朕心,以决大计。皇太子桓,聪明之质,日就月将,孝友温文,闻于天下。立太子十载,练达圣经,宜从东宫,付以社稷。天人之望,非朕敢私,皇太子桓可即皇帝位,凡军国庶务,一听所裁决,朕当以道君号,退居旧宫,予体道为心。释此重负,大器有托,实所欣然。尚愿文武忠良,同德协心,永底于治。
  既已决定禅位,心情豁然落定。于支退吴敏后,赵佶回到神霄金宝殿,彻夜膜拜,冥冥中脑门竟也浮出神霄长生大帝君法相(自我幻想居多),赵佶顿觉欣慰,看是天神允许,倒做了正确决定。
  次日(十二月二十四日)晨,赵佶终于垂拱殿向众臣宣布,决心禅位赵桓,并宣读内禅诏书,昭告天下。群臣有者窃喜,有者惊诧,赵佶一概不理,立即离坐,步向赵桓,脱了龙袍与天平冠,交予赵桓,道一句:“好自为之。”
  赵桓但觉沉重无比,拜谢父亲,然龙袍穿妥后,已恢复镇定,在太监恭迎下,坐向那无数人梦寐以求之龙椅御坐,随即宣布称帝,并尊父皇为教主道君太上皇,郑皇后为太上皇后,位居龙德宫,以少宰李邦彦为龙德宫使,太保领枢密院事蔡攸及给事中吴敏为副宫使,负责伺候太上皇及联络消息之责,赵佶听来甚感满意。
  赵桓随决定明年元月改为靖康元年。
  霎见群臣膜拜,直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桓终登基,是为钦宗,并大赦天下,振奋人心不少。
  然金军未除,一场硬仗仍要开打。赵佶已落个轻松,赵桓麻烦恐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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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尊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