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一缕淡淡清烟,自仰首的银质鹤口中徐徐吐出,空气中随即散出浅浅的一种野柚子花的香气。
    ——这便是三太子日常最称享用的“七宝安神散香”了,此香为神医陆安,根据三太子的体质,特殊调制配成,功能培元固本,补中益气,对于习武的人最是有用。
    日来在徐小鹤专心医治下,三太子的病势已大为好转,或许已到了重要的医疗关头。
    却是敌我攻战也已到了紧要关头,对于临江寺一面将如何避免在关键时刻与对方的接触至为重要。
    此刻的聚会,所要讨论的重点正在于此。
    “阿弥陀佛!”忍大师双手合十,轻轻宣了一声佛号,目光注视着正前方徐小鹤道:
    “依姑娘之见,三太子的病势已大为转佳,目前显然是到了关键时刻,你看,还有几日耽搁?”
    徐小鹤说:“我看最快也要三天时间……”
    她声音转低了,小声道:“方丈师父是知道的,我此刻为他施展的‘子午神针’是遵从陆师父指导的方法,在每日子午二时下针,用我本身的真气,贯穿太子本身的真气,一同运行周天,如此施展,最忌干扰,尤其是现在正当要紧时刻,是千万不能出岔子的……”
    忍大师徐徐点头,转向侧首的叶老居士道:“老先生你看呢……你看三天之内,能保住不生意外么?”
    自发苍须的叶照,冷冷哼了一声:“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我们必需如此……
    从今天起,老和尚与我轮流坐镇‘湖心楼’,绝不容这里有片刻差池,小鹤姑娘你大可放心,只管全力为太子施展医治就是。”
    徐小鹤展眉笑说:“老居士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
    随即她转向一旁端坐久不发言的公子锦道:“公大哥怎么不说话?燕子姐姐呢……
    很久没有看见她了。”
    公子锦“哦”了声说:“麻四叔邀她在前山设防,说是有几处关隘有了缺失。”
    忍大师点头说:“不错,我也发现了。”
    他转向叶老居士说:“看来敌人阵营里确是大有能人,别人都还好办,最让老衲担心的是云飘飘,还有‘神眼’木三——老居士,你说云飘飘这个人下一步的动向如何?
    难道他真的会在乎丁仙子就不来了?”
    叶照“哈哈”一笑说:“当然不会,果真如此,那他就不叫云飘飘了。”
    各人心头一震,还不十分弄得清老居士话中之意。
    叶照看向各人说:“这个人我虽与他素昧平生,可是他的为人作风却是略知一二,要么他就不插手,只要插了手就不会半途而废,哼哼……昨天他的现身,我也注意到了,只是没有想到他竟会萍踪一现,又匆匆而去,这件事看似与丁仙子有关……其实也只能解释他确实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丁仙子见面而已,至于说因此就打消了来犯的念头,可就太过于天真。”
    顿了一顿,他随即又道:“他还会再来的,杜姑娘的那一手也只能奏效一时,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识破……这个人太可怕,令人防不胜防,确实应对他多加小心。”
    有关这个黑道第一号魔头的生平传说,各人均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已,燕子姑娘固然知道的多一点,也难窥全豹。此刻就连叶照老居士也这么说,足见云飘飘其人的神出鬼没,难以匹敌,一时间,大家都不再出声。
    沉默了一会,忍大师才自宣了声佛号,讷讷说道:“话虽如此,我看他对咱们这边也心存忌讳,除了丁仙子以外,我看他对老居士你也存有戒心,要不然……他早就来了。”
    叶照严峻的脸上,显出一丝冷笑。
    “这话倒也不假……我谅他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说时他缓缓伸出胳臂,像是“伸”了一个懒腰那样——即由他身上各处骨节,克巴巴传出了一阵子轻响,由是换动另一只胳臂,照样施展,一如前状,又传出了一阵子响声,头上散发在这个动作里,耸耸欲立,那一张黄焦焦的瘦脸,立时着了一片红晕,随即精神大振。
    公子锦见此,顿时心里有数,却也有些纳闷儿。
    他早知此老一身内外功力出神入化,已达炉火纯青境界。大凡一个人在功力达到如此境界,必有其独特练功之秘术。观诸眼前此老施展的一手,正是他所景仰,传说中的一式秘功——“洗天髓”——只是他又何以在此刻人前施展?
    君子所见略同。
    忍大师微微一笑,方要开口,却似忽有所见,蓦地向侧面轻叱一声道:“谁?”
    话出人起,“呼”一声,已自位上旋身而起。
    公子锦却也识得了先机,二人一前一后相继飞身而起,向着右面敞开的轩窗扑出。
    似乎就在他二人起势之前,窗外轻风飘送来一声女子的轻笑,俟到忍大师公子锦双双落定,其人早已杏如黄鹤。
    湖风轻起,现场飘送着有如野柚子一般的淡淡清香……
    公子锦心头一惊,顿知不妙,立时止住了呼吸,忍大师自然也警觉到了。
    却听得“噗通!噗通!”位立楼前的两名站班弟子,已双双倒地不起。
    眼前人影翩跹,叶老居士宛若大鹰般已自室内扑出,随着他翻动的一双大袖,排云赶浪般兴起了一阵子巨风:“呼——呼——”几下,已将眼前异香扫除干净。
    忍大师身形一转,猛然腾身而起,落定于两丈高的飞檐一角。
    却也只“登高一窥”而已,随即飘身而下。
    “好快的身法,去了……”
    叶居士“哼”了一声,身形骤起,以极快的速度绕着湖心楼走了一圈,返回,定足,沉着一张脸,不发一言。
    随即,向着方自步出的徐小鹤道:“里面怎么样?”
    “没事儿。”小鹤说:“先生住处在南面,没沾着。”
    她显然指的是那阵子内含奇毒的淡淡清香。
    其时,老和尚和公子锦已相继把倒地的两名弟子搀扶坐起,却见后者二人脸色苍白,垂首合目,就像是喝醉了酒那般模样。
    叶老居士上前看了一会,哼了一声,暂不说话。
    公子锦与忍大师已各自施展手法,以内家真气灌注掌心,向二人前后心略施抚按。
    他二人并不曾交换意见,却是所见略同,手法殊途同归。
    两名少僧在二人如此施展之下,各自发出了一声长长呻吟,随即睁开了眼睛,苏醒过来。
    “好奇怪的毒香。”
    徐小鹤嘴里说着,也已走了过去。
    “是毒么?”叶老居士讳莫加深地冷笑着:“我看未必,不信姑娘你去看看他二人的瞳子就知道了。”
    徐小鹤怔了一怔,正要弯身检视,老和尚已自口宣佛号:“阿弥陀佛——不要看了,老居士说得不错,他二人不是为毒气所伤。”
    各人都为之一呆。
    “那是什么?”徐小鹤仍然小心的检视了一下二人的瞳子,奇怪地点头道:“不错,不是中毒,那又怎么会……”
    “哼……”叶老居士一连哼哼两声,反问忍大师道:“老和尚,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忍大师纳闷的摇摇头,又宣了一声佛号:“这事可是太过蹊跷……什么人有如此能耐?老居士你看呢?难道是丁仙子她来了?但是她又为什么……”
    “当然不是她……”
    叶老居士打断了他的话。
    公子锦惊道:“这人来得轻巧……难道我们刚才所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不至于。”叶老居士摇头说:“她没有。”
    叶老居士似乎一直在思索着什么,却并不急于解开答案。随即他腾身而起落向湖边一块屹立的太湖石上,弯下身子看了看。
    “这就是了。”他说:“好轻功!”随即飘身而下,便一言不发地进入房中。
    公子锦看了徐小鹤一眼,两人俱是一头雾水。
    “阿弥陀佛——”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又宣了一声佛号,讳莫如深地向二人点头道:
    “二位少侠可曾听说过一门叫做‘满园清芬’的气功秘术么?”
    公子锦“哦——”了一声,惊讶道:“知道……”
    徐小鹤接口说:“听过……我听师父说过,听说这是华山紫云霄无为轩主的独门秘功,无为轩主百年前坐化之后,这门功夫便已失传了,又怎么……”
    老和尚点头道:“不错,就是这门功夫,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说完亦不再多说,向楼内步入。
    “咳——”公子锦看着和尚进去的背影干咳了一声,转向徐小鹤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缓缓走向公子锦,小鸟依人样地道:“依你之见呢?刚才事情太快,我还没弄清楚,这到是怎么回事?你说说看。”
    公子锦一笑摇头道:“我也糊涂了。”
    “你听见什么了?”
    “一声冷笑。”
    “一声冷笑?”
    “一声女人的冷笑。”
    “女人……”
    徐小鹤一脸扑朔迷离地瞪着他:“这又会是谁呢?怎么又会出来了这么一个神秘的女人?”
    “我也是百思不解。”公子锦说:“谁能有这个本事?我原本也怀疑是丁仙子……
    可是她又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现身来开这个玩笑?”
    “当然不是她。”徐小鹤摇头说:“而且,叶老居士刚才也说过不是她了。”
    回想方才情景——
    正在屋内谈话,叶老居士忽然莫名其妙地展示了他奇特的功夫,便在这一霎,事情发生了……
    公子锦点头道:“原来他们双方在暗中已经较量上了。”
    “谁?”徐小鹤仍然有点糊涂:“谁跟谁较量上了?”
    “叶老居士跟暗中的那个人……”公子锦终于明白过来,看着徐小鹤:“你还不明白?”
    “我什么也不知道!”徐小鹤赌气地看着他,嗔道:“你到底说不说呀!神气个什么劲儿!不说算啦!”
    像是真生气的样子,把头一偏。
    公子锦一笑说:“怎么气到我头上了?我也才明白一点,你想想看刚才的情形……
    老居士怎么会好好地忽然施展出他独门功夫呢?原来那时他已发觉到有人在暗中窥伺……”
    “噢……”徐小鹤点点头:“那……你是说……”
    “所以他才会忽然显示了一手独门功夫,警告来人,叫那人量力而为,知难而退。”
    “原来如此。”徐小鹤微微点头说:“高呀!我可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公子锦说:“非但……,而且,他们必然早已动手较量了,老居士在展示那一手秘练功夫时……我明白了,你知道吧,事实上,他们早已较量上了,而且……。”
    “而且怎么样?”
    “而且……”公子锦微微摇了一下头:“我可说不准……”
    “唉呀……真急死人了。”徐小鹤瞪大眼睛:“怎么,你也学他们给我来玩这一套,我可是真恼了,不理你了。”
    公子锦暗笑道:“别恼别恼——这可是我自己瞎猜,对不对可不知道,是这样的—
    —我是在猜,很可能老居士并没有占了多少便宜,说不定还吃了点暗亏,所以才……”
    “才被迫施出了他老人家的看家本领。”徐小鹤点点头,忖思着说:“很有道理,他们双方棋逢对手,各显神通,一经较量之后,发觉不妙,才会为对方预留了退身之地,各人全身而退。”
    “这就对了。”
    公子锦一笑说:“你总算明白了!”
    “可我还是不明白!”徐小鹤四下看了一眼,小声道:“以老居士那等武功,竟然会……这个人可真厉害,又会是谁呢?”
    公子锦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他于是道出了方才所见。
    “起先,在老居士施展神功之前,我听见窗外水声有异,哗啦一响。”
    “我也听见了。”徐小鹤插嘴说:“我当是鱼儿掠波。”
    公子锦摇摇头:“不像——那时我就留上意了,接着就听风檐上铃声叮叮,就知道不对了……那时候可没有起什么风……”
    “后来呢?”
    “后来我就发觉老居士有些异常,那样子就像是跟谁赌气似的,说什么‘我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你可记得?”
    “嗯!”徐小鹤点点头,十分钦佩地看着公子锦道:“你真细心,我记起来了,老居士当时是说过这句话,接着他老人家就展示了他的独门秘练功夫。”
    “这门功夫叫‘洗天髓’”公子锦说:“早年我师父紫薇先生跟我说过,是一种道家秘练的功夫,有‘陆地升天’之妙,功夫成了以后,可于呼吸坐卧之间伤人于百步之外。”
    “哦——”徐小鹤讶然道:“怪道呢!所以对方才不甘示弱,施展了一手‘满园清芬’以为回礼,这么一来,他们俩果然是不分上下,好厉害呀……”
    公子锦说:“让我不明白的是……这个人到底是谁?既然不是丁仙子,天底下哪里又会跑出这么一个厉害的女人?真让人百思不解。”
    徐小鹤问:“你怎么断定是个女人?”
    “第一,”公子锦说:“那冷笑是女子的口音。第二,你当然也知道无为轩主是个女人,而且,那‘满园清芬’是属于‘坤’道功夫,男人是不能练习的。”
    “这……”
    两个人可真是越说越糊涂了。
    “冷笑的女人口音,也许还可以摹仿。”徐小鹤说:“就像戏台上的小花旦,男人装作起来,比女人还像……只是那一手‘满园清芬’可就太令人费解了……哎呀,这可把人弄拧了!”
    公子锦心里一动,正要据此推理,面前人影一闪,一条妍丽窈窕身影已现身当前。
    二人已是惊弓之鸟:“唰”地左右双分,待将向来人出手,才发觉对方竟是燕子姑娘。
    “瞧把你们给吓的。”
    燕子姑娘嘤然笑说:“什么隐秘的事,外人还不能听么?殿下可醒了,正在问你们呢。”
    说时,这姑娘那双乌油油的大眼睛只是在二人身上转动不已,一脸的鬼精灵样子。
    徐小鹤脸上一红,轻啐一声道:“少胡说!”便上前扯住她说:“刚才你不在,这里可生了一件怪事,咱们等会再说吧,殿下现在哪里?咱们快进去吧。”
    三人并肩而行。
    燕子姑娘侧视公子锦,挑动细眉说:“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锦“嗤!”一笑:“又一个糊涂虫。”
    实在懒得再重复了,拿眼睛瞧着徐小鹤道:“回头你跟她说吧!”再向燕子姑娘道:
    “这事一半时说不清楚,回头有时间我们再慢慢聊吧。”
    燕子姑娘“哼”了一声,站住脚刚要说话,对面门开,麻四先上当门现身道:“子锦你来,杜先生有事吩咐。”
    一听杜先生有事吩咐,三个人慌不迭地进入。
    大庙内三太子、杜先生、叶照、忍大师各人俱已在痤,公子锦趋前问安,与杜、徐、麻四先生各人俱自坐下。
    杜先生含笑道:“少侠来得正好,我这里刚刚得到消息,令师紫薇先生押赴的东西已经到了——”
    “啊——”公子锦一惊道:“这么快。”
    杜先生一面由折起的袖角取出了锦书一封,含笑道:“这个你拿去一看便知,事不宜迟,我看你收拾收拾就下山去吧。”
    公子锦怔了一怔,双手接过了锦书——见是一封密封的书信,悉知是不欲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差遣,当下收好身上。
    杜先生嘱咐道:“此事极为隐秘,必需要依照指示办事,一点差错也出不得。”
    “先生放心,我记住了。”
    当下站起来,向着各人一揖,待将转身的当儿,三太子却唤住他道:“公少侠,你多多辛苦了,见了紫薇先生请代我问好,叫他一定要来这里,我们好好聚聚。”
    公子锦点头道:“殿下勿念,在下遵命。”
    各人说话时,叶照居士一直默坐闭目不发一言。这时忽然睁开眼睛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下山?”
    公子锦说:“随时都可以,老居士有什么差遣?”
    叶照偏头向杜先生问道:“一定要现在走么?”
    杜先生一笑说:“略迟无妨,怎么你……”
    “没有什么”,叶照遂向公子锦说:“这样吧,今天晚上你再走,我送你下山。”
    听他这么说,公子锦自当遵命,应了声:“是!”便坐了下来。
    杜先生一笑说:“这样也好!”
    他随即又取出了两封锦书,分交给麻四先生与女儿雪燕,道:“这是你们两个的,一切交待都在里面,拿回去自己看看吧。”即向麻四先生抱拳道:“偏劳四先生了!”
    麻四先生接过书信,嘻嘻笑道:“这样正好,老在庙里呆着我闷得慌,最好叫我到山下去走走。”
    杜先生正色:“四先生万不可掉以轻心,这一趟任务重大,就连小女燕儿,也要四先生多多关照。”
    随即叮咛燕子姑娘说:“你的任务不轻,千万不要大意,要多听四先生的关照,不可顽皮。”
    燕子姑娘挤弄着鼻子“哼”了一声,偏向徐小鹤小声说:“还是你最舒服,坐在家里不动就行了。”
    杜先生哈哈一笑说:“顽皮的丫头,你哪里知道,小鹤姑娘的责任最重,殿下安危全在她一人身上,这一点你行么?”
    大家都笑了,徐小鹤含笑说:“杜伯父您可别这么说,雪燕姐姐的本事可比我大多了,将来我还指望着她能教我两手呢!”
    燕子姑娘用眼睛白着她,似嗔又笑地说:“瞧瞧这个小嘴多会说话,想生她的气都不行,这样吧,赶明儿个咱们俩互相交换,我教你剑法,你教我医术,咱们俩都不吃亏,你看好不好?”
    小鹤拍手笑说:“好!就这么定下了。”
    公子锦说:“不行,你们可不能私下交易,还有我一个。”
    燕子姑娘斜眼一瞟,说:“又有他什么事。”
    小鹤也说:“不行,没有你的份,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儿。”
    燕子姑娘说:“要学也行,得先交学费。”
    小儿女们一番调笑,倒是给眼前带来了一片和谐气氛,全然不像是大敌当前模样。
    即在此时,耳边上响起了“当当……”一阵子云板声响,其音悠长,久久不歇。
    忍大师“哦——”了一声,即听得门外一人朗声道:“无量佛——方丈师兄在哪里?
    老衲请示来了。”
    即时现出两名僧人的身影。
    各人看时,认出来人正是栖霞方丈猛大师与该寺达摩堂主持无叶和尚。
    二僧一改往日宽袍大柚的袈裟装束,俱着紧身灰布衣靠。猛方丈背背青锋,腰挎暗器革囊,衬着他高大直耸的身躯,虽说年逾古稀,却也气势纠纠,不可等闲而视。
    无叶和尚豹头环眼,背插双刀,腰间银光灿烂,坠着南瓜般大小的一对流星锤,足踏芒鞋,一双裤管高高卷起,那样子较诸戏台上的“花和尚”鲁智深更见威武十分。
    两个和尚想是没有料到,在场有这么多人,更不曾料到三太子朱慈炯也在座上。
    虽说是出家人四大皆空,惟此番大义当前,草野奇人以“民族大义”为唯一服膺,如是眼前“人君”大礼,便不能免俗。
    忍大师道:“二位师兄来得好,殿下在此,还请见过才好说话。”
    猛大师“啊呀”一声,口宣“无量佛”,即与叶大师单手竖掌,向着朱慈炯深深打了一揖。
    三太子不敢实受,欠身而起道:“二位师父少礼吧,快请坐下说话。”
    忍大师随即为双方作了介绍。
    三太子大加敬佩道:“原来二位就是栖霞寺的方丈与达摩堂高僧,你们的事,叶老师父早就告诉我了,好不令我钦佩——”
    说时站起,双手抱拳,向着二僧深深打了一躬。
    两个和尚慌不迭左右闪身让开。
    “太子万不可如此,折煞和尚了。”
    一时双双回揖,才自行落座。
    三太子原有很多话要说,尤其对于这个无叶和尚单身力抗清军,身陷大狱,几乎丧命的可歌可泣事迹,心存万分钦佩感激,再者猛大师的守正不阿,毁寺全节,该是何等胸襟抱负,诸如此类皆非眼前片言数语可以交待。
    只是眼前却不是说话时候。
    叶老居士向着二僧点头道:“云板声响,想是敌人再一次进攻来了。”
    “无妨事——”猛大师说:“对方改了阵势,各位在这里大约也可看知一二。”
    恃立窗前的弟子,随即将临江一面的湘帘高高卷起,启开窗扉,至此前眺,大江一面碍于山峰形势,虽不能尽收眼底,却也看个大概。
    当下即由三太子带头,各人步向窗边——本日天晴气朗,素日锁山云雾,俱为天风吹开,秋光晨蔼里大江一面尽收眼底。
    居高临下,只见近处江面上点缀着敌人来犯的大举阵势,铁甲船壳与敌人侍列战士铠甲刀戈,交映出一片眩目光彩,其势雄伟,不可轻视。
    “阿弥陀佛——”忍大师手捏胸前佛珠说:“好一个六六山水阵势,看来此番敌人是大举出动了。”
    猛大师银眉频眨,嘴里“啊——”了一声,讷讷道:“要不是有此一观,我几乎被他们给蒙住了。”
    原来他们先时在达摩院所距的小岛,因限于形势,并不能对于敌人来犯阵势得窥全貌,眼前湖心楼窗开一扇,乃可补前方之不是。
    这一看,使各人俱不禁吃了一惊。
    一向深沉持重的叶照老居士也不禁为之发出了一声惊叹,亨了一声道:“老和尚说得不错,是一个‘六六出水’阵式,看来对方阵营里,此番有高人在座了。”
    猛大师偏头道:“何以见得?”
    叶照“哼”了一声道:“如果只是个六六出水阵式,高明固然,并无玄妙之处,大师父你再看看船上战士的站列方位当知此一战阵的非比寻常了。”
    这么一说,各人才被他提醒,打量之下,所见便自不同。
    燕子姑娘说:“老前辈说得不错,看来他们是按‘太乙奇门’阵式站立,主座应是梅花瓣的中心了。”
    叶照看着他点头道:“丁仙子高徒毕竟不同一般——”目光一偏公子锦道:“贤契你说呢?”
    公子锦说:“太乙奇门,隐‘甲’于中,杜姑娘所见,固是不错,只是若是主座居中,岂不与‘六六出水’阵式自相犯克?”
    “叭!”一声。
    手持折扇的杜先生呵呵笑道:“公少侠所见与我正是一般,好一个高妙阵势……唔唔……想不到,想不到,清军阵营里竟然会有这等高明人士?我们这一次可是遇见了对手,切切不可掉以轻心呢。”
    燕子姑娘转向公子锦,钦佩的道:“你说得不错,怪不得我娘对你大加赞赏,要我向你多多请教呢。”
    公子锦自谦地笑了一笑,这不是客套时候。
    由此他也就知道了眼前的这位杜先生,虽说不擅武功,却有奇方,正是传说中古人鬼谷、张良之类的人物,当必熟读兵书,甚悉阵法,是以才得辅佐三太子,辗转乱世,屡脱樊笼之困,诚然令人可敬了。
    叶照老居士略点头道:“先生所说极是,若是如此,我们将何以对应?”
    杜先生一笑说:“叶老师父你的玄天妙术,我久已敬仰,如何反倒问起我来了?”
    叶照哈哈一笑,又转向一旁并立的两位方丈高僧一后者二人其实也各有见地,只是为人谦逊,不喜人前卖弄而已。
    “二位老师父意下如何?”
    其实在场各人俱非凡俗,三人行必有我师,叶照老居士乃自有此一问。
    “阿弥陀佛——”忍大师手打问讯道:“奇门遁‘甲’,既非藏在中座,便于五宫中寻觅才是。”
    猛方丈哼了一声,银眉频动道:“那也未必,‘神龙摆尾’,以老衲看来,那操持船阵的中枢,也可能不在五宫之位,在后面也不一定。”
    “妙!”麻四先生也插上一嘴道:“老和尚可真是别有所见,要是这么说,可就麻烦了,依我看来,此阵必出自老贼‘飞天鹞子’唐飞羽的亲手布置,这老儿自恃在天竺随异人学过些异术,每喜在人前卖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叶照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就是他,哼哼,此人自负甚高,那一年在武夷大会上,为云飘飘击败,出了大丑,事隔多年,这一次出来,想是必有所备,却不知云飘飘这个怪物比他更精明十分,说不定此刻就在他的左右,乘虚而入,怕的是他还不知,这一次,要吃大亏,大祸临头了。”
    顿了一顿,他随即又接道:“只是,我们却不能坐观其成。”
    公子锦说:“老前辈所见极是,云飘飘不会现在出手的,他乐见我们双方厮杀,然后坐收渔人之利。”
    各人各抒已见,相继发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叶、杜其时也都有了一定见解。
    此番交手,临江寺一面固然由忍大师以主人身份作主要部署防守,但中枢大局,却由杜先生统筹帏幄。
    敌人船阵既临,双方大举交手已迫在眉睫,临江寺一面,高手如云,更有高明如杜、叶者,可称智珠在握,却是敌人一面以大内“十三飞鹰”全数出动,更兼策动清军水师大举出动,可谓之声势浩大,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杜先生有见于此,目注猛大师道:“达摩堂一面,幸赖老师父全力防守,眼前敌人这个六六出水阵势,极是高明,事不宜迟,在下这就随二师父亲自到那边坐镇,也好全力对付。”
    猛大师点头道:“这样就好。”随即招呼无叶和尚道:“咱们走。”
    各人见杜先生亲自往达摩堂指挥坐镇,俱是宽心大放,大家也都知道,杜先生其实早已窥透了对方这个“六六出水”阵式的诀窍奥妙,只是事关机密,不欲事先道出而已。
    三人随即向三太子暂时告别,一行匆匆向达摩堂所在的小岛赶去。
    看看时候不早,叶照转向三太子道:“殿下也该就医了。”转向徐小鹤道:“姑娘偏劳。”
    徐小鹤欣然转向朱慈炯道:“殿下,咱们走吧!”
    三太子点点头,慨叹一声道:“因为我这点小病,让大家都操心,真过意不去,我看——”
    才说到这里,即为叶老居士的一声长哼给止住了,多年以来,叶照这一位承受先帝托孤的前朝卫士,忠心执著,不辱使命,其间历经万险,才致有了今天小小局面。二十年来朱慈炯随他间关千里,不次搬迁,习武读书,达练人情,艰辛中培养出朱慈炯的超人毅力,旷世胸襟。这一切皆非繁华如锦的宫廷所能臆测和可以达到的。患难、坚进之中二人相依为命,对于三太子来说,叶照是他的严师益友,他们之间的感情真挚、微妙,出乎常情一般。
    为恐招惹叶照的不快,朱慈炯也就不再多说。随即与徐小鹤转入内间静室,接受一日两次的“子午流注金针”治疗。
    天上飘着纷纷细雨。
    初夜时分。
    公子锦备妥了行囊,按照杜先生锦囊指示,这就打算要上路了,只是叶照老居士曾说过今夜要陪他一起下山,这就不禁令他心存诧异。
    日间由于杜先生的亲自坐镇指挥,已将敌人大举来犯的“六六出水”阵势全数击退,敌方受创至深,损兵折将,较之前番更为惨烈。
    这一仗由于杜先生识了对方先机,洞悉了对方中枢首脑藏身之处,两位老方丈破格亲自出马上阵,潜入敌营,乃至与“飞天鹞子”唐飞羽等敌方高手短兵相接,交上了手。
    就连“飞天鹞子”唐飞羽都挂了彩,在两位方丈联手下,差一点被摘了“瓢子”,若非此人轻功了得,绝难逃脱,猛大师也挂了彩,右腿为唐飞羽独门暗器“喷火毒钉”
    所中,差一点也废了性命。
    双方一战之后,临江寺大获全胜,敌人鸣金收军,大伤了元气,看来是不会再有这种大举来犯的水师阵仗了。
    心悬着猛老方丈身受的毒伤,公子锦颇想亲自去探视一下,却因自己身负的任务重大,不敢少有差迟。
    细雨霏霏,洒落在桑皮纸糊就的窗棂上,传出了沙沙声音,蓦然亮起的闪电,紧接着连声滚过天际的串串鸣雷,给这静寂的夜晚,带来了几许阴森。
    一片落叶,由树梢上飘落下来。
    为水渍打湿的台阶上,飘过来恍惚的一片阴影。
    公子锦顿有所知——
    “叶前辈来了?请进。”
    站起来打开门扉——
    果然,叶照当门而立。
    一身黑色油绸子紧身衣靠,头上一顶小小竹笠,宛若乡间老农,这一身装扮,倒是前所未见,看着新鲜。
    “呵呵!”叶照笑了两声,进得屋来。
    摘下竹笠,甩落其上的水珠,在一张当门的竹椅上坐下来。
    “你的功力大有进步,可喜可贺。”叶照说:“我是特意地放轻身子,想不到还是为你识透了先机,佩服佩服。”
    “老前辈在取笑我了。”
    公子锦把早已沏好的一碗香茗双手奉上。
    老居士接过来呷了一口,说:“白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唐老儿这一次吃了大亏,看来是不敢再轻易冒犯这里,不过,此人诡诈极了,绝不会就此甘心,嘿嘿,咱们等着他了。”
    公子锦说:“猛大师的伤要不要紧?”
    “已经无妨了。”老居士说:“有徐姑娘在这里,总算即时去清了他身上的毒,已经不碍事了,江湖上哪怕是万恶的黑道,也极少施用毒药暗器伤人,唐老头此人卑鄙下流也就可以想知,哼哼,这样也好,我原来并不想下毒手的,这么一来也就无所顾忌了,要是让他犯在了我的手里,哼哼……”
    一片阴森,泛自他瘦削的脸上,两只瞳子开合间精光毕现。
    ——此老功力已如前番显示,加之他生性嫉恶如仇,这一次为情势所迫,看来已大动杀机,未来发展双方将是大开杀戮,无所不用其极,思来令人忧心。
    公子锦情知他此来送行,必有所示。也就稍安毋躁,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叶照再次端起茶碗,长鲸吸水似地将盏中茶水一吸而尽。
    公子锦找着暖瓶,再为他续水,叶照摆手说:“不用了。”却又慨叹一声,暂时不语。
    “老前辈有什么话要说?”公子锦一笑:“还在为早上的事费思忖?”
    “哼哼!”叶照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说:“你可真是个细心的人,不错,就是这件事。”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公子锦说:“你当然也知道,我已和那个人较量上了。”
    他们是在谈论早晨窗外暗中窥伺的那件事,直到此刻,公子锦仍然讳莫如深,莫名其妙。
    叶照一笑,却又深沉地道:“说说你的看法,你以为这个奇怪的来客又是谁?”
    “这个可就不知道了。”公子锦说:“这个天底下,除了‘冷玉仙子’丁云裳以外,还会有什么女人有此功力?真叫我百思不解,正要向老前辈请教。”
    叶照摇摇头,冷笑说:“当然不是丁仙子,你别想歪了,甚至于我可以断定,他不是个女的,是男的。”
    “啊——”公子锦一怔说:“不是女的……那……他又怎么会施展‘满园清芬’的坤道秘功?”
    “这就是此人的得天独厚,高妙之处了。”
    叶照冷笑着说:“我其实已猜出了他是谁,只是有待证实而已——”
    “他……是……”
    “云飘飘。”
    “云飘飘?”公子锦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睛。
    “除了他,再无别人能有这个能耐。”
    叶照接着说:“此人诡异万端,过去江湖上对他的传说极是耸人视听,我并不深信,今日一见,我总算相信了,应不是空穴来风。”
    公子锦沉默不语,想到了前此丁仙子与他谈到有关云飘飘此人的怪异行径,其中之一是有关此人的性别……雌雄不辨,有人说他是个女的,那可未免太离奇了。
    “老前辈,”公子锦说:“你老是说,外面有关他是女人的传说?他明明是个男人,可又怎么会是个女人呢?今晨现身的那人是——”
    “是他女人的化身。”叶照说:“可惜我们当时未能窥得他女子化身的全貌。”
    “这太不可思议了。”
    公子锦低头寻思昨日与此人见面甚至交手的经过,无疑对其人留下深刻印象,那应是一个拥有华贵高雅气质的儒者形象,何以转眼之间,却又会变了一人,成了“女人”
    呢?思虑再向前推,以一个女人的姿态出现而击败唐飞羽的……一阵风起,萧萧落下了黄叶几许。
    公子锦意味着夜已渐深,走过去把开着的窗户关上。老居士的脸色忽然凝重了,却是一言不发。
    蓦地他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话声出口,右手轻起,用劈空掌力“呼”一声已把案上长灯熄灭。
    却在这一霎,窗上骤雨袭窗样的一阵子哗啦声响,鬼火明灭样地打进来一些物件。
    二人其时早已识得先机,公子锦一式滚地旋身,呼地掠门而出,仓促站起的一霎,却才发觉到老居士神鹰展翅样地已掠向对面瓦脊。
    值此同时,那透窗而入的一天鬼火已然触落地面:“轰”然声里,着起了大片火光。
    原来透窗而入的万点星光,竟是一种特制的恶毒火器,因为硝磺等物什制成,一经着地随即爆发出大片火光,顷刻间火焰平地而起。
    这么一来,公子锦势将先在救火了。
    好在敌人一面,自有老居士对付。
    叶老居士其实早已警觉,即在对方着火暗器透窗之前,人已飞身掠起,夜蝙穿空样的轻巧,已然落向对面瓦脊。
    敌人——一个身着锦衣,头扎黑绸的颀长人影。对于叶老居士的猝然现身,似乎吃了一惊。暗器方自出手,身躯向侧面一偏,足下力喘,哧——箭矢也似地已向对面射落。
    叶照当然不会放过他,此老嫉恶如仇,敌人的几次挑逗、来犯,早已激起了他的无边怒火,决计对于每一个刺探来犯的敌人都不再手下留情。
    眼前这人虽还不知他的真实身分,却由其展现的身手判断,显然极其高吸,绝非一般,是以也就越发地放他不过。
    “哪里走。”
    嘴里一声轻叱,叶照身子一沾即起,怒鹰搏兔般的快捷,直认着那人落身处扑了过去。
    闪电明灭里照见了来人甩肩拧身的一个快速式子:“哧——”一把半尺来长的柳叶飞刀,已由他腕底掷出,直向着叶老居士面前飞来,其势极快,电闪而至。
    老居士右手轻翻,骈二指向着来犯的刀锋侧面一点,指力强劲:“当!”一声,已将这口飞刀点落地面。值此同时他的人却并不停留,神鹰天降般已到了对方头上,泰山压顶般坠落直下。
    黑暗中难以看清双方是怎么交上手的,在一阵子滚翻扑腾里,来人发出了沙哑凄厉的一声呼叫,身躯在雨地里一连打了两个踉跄,蓦地向着侧面山道上窜去。
    显然他已经受伤了。
    却是这一霎,他霉运当头。
    这个人身子方自掠上山道,迎面一人已拦住了去路。这人俨然绝非等闲,无如眼下负伤,已是惊弓之鸟,蓦地为对方拦住了去路,惊怒中叱了声:“闪开!”
    话声出口,双手已霍地推出,形同大风一阵。劲厉的掌风有如一面铁墙样的实在,猝然加临之下,致使对方来人亦难当之,情不自禁地向侧面一闪,锦衣人乃得寻隙扑出,狼也似地突困而出。
    来人——公子锦,不禁为之一惊,暗忖:“什么人这么厉害?”
    思忖间,只觉着头上轻风一阵,叶老居士已自他头顶上掠了过去。
    “相好的,你还想跑吧。”
    话声出口,宛若鹰隼般快捷,已袭向身着锦衣的来人身后。
    来人“哼”了一声,一式怪蟒翻身,把身子转了过来,迎着老居士迫出的手掌,啪地硬接了一掌。
    这一掌可谓之力道十足,锦衣人在原本负伤情况下,可就败象益显。
    随着双方掌力的一撤,锦衣人身子大大为之震动了一下,一式“怒龙升天”,身子拔空而起,左手撩处,捞住了一截松枝,只听见“咔嚓”一声巨响,连人带同那截断枝,一并栽落下来。
    公子锦自是放他不过,一式海燕掠波,嗖地欺身而进。掌中剑“碧海秋波”唏哩声响,光华交烁如出穴银蛇,锦衣人一式疾滚,却仍慢了半折:“哧——”剑芒吐处正中其右侧肩窝,神兵利器非同小可,这一剑直把他刺了个前后透穿,随着抽出的剑身,怒血如涌,霎时间已染红了大片。
    “小辈,你敢。”
    锦衣人发出了嘶哑的一声怒,在雨地里一连两个打滚,危机一瞬间犹不忘施坏,右手扬起,耳听得“波!”的一轻响,自其腕下飞出了一团大如鸡卵的白色弹九,紧接着“哧哧”声响里,冒出了一天火星及大片黄烟。
    叶老居士显然早已注意及此,鼻子里“哼”了一声,双肩摇处,一片云也似的轻巧,已迎着了对方的来势,右手探处,二指轻舒,只一下已拿住了空中的火球。
    眼看着那枚火球,在空中嗤嗤连响,火星四射,却是在老居士二指捏拿下终不能爆开为害。
    再看老居士拿着火球的一双手指,其实并不曾真的与火球接触,上下相距半寸有余,竟似虚空着力,将火球拿住一任那小火球在空中团团打转,却不能落下爆炸开来,在空中团团打转,火星四迸,甚是好看。
    像是变戏法儿似的这一手绝活儿,其中却蕴含着绝顶的内气功力,若非具有炉火纯青的内家“乾元指”力万万不能如此。
    “姓卜的,我已经认出了你了。”老居土面色冷峻地直盯着对方锦衣人道:“山不转水转,没有想到吧,咱们在这里又见着了。”
    公子锦心里一惊,才知道来人竟是前此大闹栖霞寺与自己结有一掌之仇,人称“鹰太爷”的大内卫士卜鹰。
    此人在大内“十三飞鹰”中位列第三,人称“勾魂太岁”,武功极高,几与“飞天鹞子”唐飞羽不分轩轾,最为大内所器重。
    那一次栖霞寺双方交手,这位“鹰太爷”更曾与叶照居士结下深仇,当时“鹰太爷”
    虽曾全身而退,实则受创不轻,是以怀恨在心,引为奇耻大辱,乃至有今夜单身夜探,纵火寻仇的毒恶行为。
    却是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纵火不成,二度交手,依然落在了二人手里。
    闪电明灭,照见了锦衣人那一张极其狰狞可怖的脸,这才看清了他的真实长相——
    鹰鼻子鹞眼,生就一张马脸,却在长脸两侧,白绒也似地生着两个球髯,这副长相对于公子锦,印象深刻,不是卜鹰又是哪个?
    被称作“鹰太爷”的卜鹰,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怪笑,想是已经预料到此番的不妙。
    满以为火药暗器的猛烈爆炸里,对方二人定当尸骨不全,横死当场,却是没有想到害人不成,自身反倒受制于人,这口气简直是无能发泄。
    此老毒恶成性,诡计多端,他这次来早经预谋,一身都是火药暗器,眼下虽已是穷途未路,犹自不肯善罢甘休。
    “叶老儿,你休要得意忘形……”眸子一转,盯向公子锦冷森森笑道:“还有你这小辈,哼哼……你们休要得意太早,临江寺毁亡已在旦夕还不自知。”
    说时身子后躬,倚石而坐,一双鹰隼也似的眸子,却分向二人频频兼顾。
    叶照其实心知肚明,他虽生就嫉恶如仇个性,却因这几年在佛门修行,多少也有了些转变,眼前这个人罪大恶极,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虽然如此,在面临下手剪除之一霎,却也不忘心存忠厚,予对方最后一线生机。
    “姓卜的,你还想活着回去么?”
    叶照那一双湛湛目神眨也不眨地向对方盯着,掌式轻翻,却把那一枚滴溜溜打转的小火球,改托于掌心之上,也许他已料知对方心态,犹不免与对方一线生机——
    “这里是佛门善地,姓卜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眼前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冷笑一声,他上前一步,神目如电地逼视着卜鹰,接道:“束手就擒,听候这里寺规的发落。”
    话声方顿,即见卜鹰一声猛笑道:“老儿……你是做梦。”霍地身子向侧面一偏,即由其左肋下“哧”地喷出一道火光。
    却是叶老居士早已料到了他的有此一手,即在卜鹰火药暗器方自一现的同时,老居士掌中的那一丸收自对方的烈火弹丸已自反掌挥出,同时左袖挥出,施展极上的内功—
    —“排云飞袖”呼——排山倒海般反卷而出。
    “勾魂太岁”卜鹰自列身大内以来,狐假虎威,一生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诡异莫测,想不到今日碰见了远比他更要厉害的这位前朝义士,活该他命丧黄泉,遭此恶报。
    卜鹰发自左肋的暗器,一如前此袖中所藏,乃大内火器营所秘制,名唤“霹雳子”,火性奇烈,爆炸力极强,不要看小小一枚弹丸,爆发而出的火力,足可使整间房舍焚烧俄顷之间。
    眼下随着叶照的出手,耳听得“轰”然一声大响,大片火光爆发飓然。
    卜鹰在原本就已负伤的情况之下,如何当得?随着火光的乍现,爆炸声中,全身早已被炸得支离破碎,血肉横飞。剧烈的爆炸声,四山齐应,声势惊人知极。
    眼看着这一幕奇惨景象,公子锦简直呆住了。
    不知何时,现场四周已站满了人,大家纷纷抢着救火。
    “阿弥陀佛——这个魔头大概就是人称‘鹰太爷’的那个孽障吧。”
    说话之间,本寺的主持方丈忍大师,随同着四名弟子已走近面前。
    爆炸的烈火之势,虽至为猛厉,却只使卜鹰本人遭到了报应,附近地处空旷,几棵老树虽烧着了一些,一来还在下雨,二来各人即时扑救,很快也就扑灭干净。
    现场散置着浓重的火药气味,还有尸体烧焦的阵阵腥臭,使人欲呕。
    目注这般结果,叶照老居士鼻子里“哼”了一声,偏头看向忍大师道:“原来方丈也认得这个魔障?此人为祸多端,今夜终算得到了报应。”
    忍大师手捻胸前念珠,摇头叹息道:“此人早先亦曾来过这里,化装成一朝山进香的善士,布施了一些银子,老衲当时看他行迹可疑,交谈之下,这厮深恐败露了行藏,没有多说,随即匆匆告退,事后我回想此事,再与栖霞寺的猛老方丈谈起,才知竟是这个孽障,想不到他今夜居然偷偷潜上山来。”
    公子锦随即把刚才此人以火药暗器向二人暗袭经过说了一遍。忍大师聆听之下,由不住连口地念起佛来。
    “想不到这厮如此恶毒,”老方丈口宣佛号连道:“无量佛,要不是你二人应付得当,只怕临江寺大半要毁在这厮手里了。”
    卜鹰经此一炸,已是血肉横飞,尸身无着。忍方丈随即命令各人持灯笼火把将附近清理打扫,一面更率同手下四面察看,严加防范。
    公子锦职务在身,眼下不便久留,即向忍大师告别,随同叶老居士离寺下山。
《笑解金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