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下身革命

  在灿烂冬日里,像霜打的黄瓜一般身心俱疲的主儿,要数老康。

  自打老婆离家出走,他的捉奸计划既没有设计,更没有实施,给龚梅准备服软的电话却没少打。

  可打手机吧,电话对面总是传来一个声音:“对不起,该用户已经设置了呼入限制。”打办公室电话吧,人家要么是不接,偶尔接了,还没有等老康叫出一句完整的“老婆宝贝儿”呢,对面的电话就已经又挂上了。

  一个女人外面有个野汉子勾着魂儿,一个大老爷们儿赖叽叽地找到银行门上去,哀求之后,再当众瞧老婆给自己脸子!曾经的康大处长还一时半会儿的下不了受这份洋罪的决心。

  于是,老康只好逆来顺受,除了晚上独守空房,一日三餐糊弄着喝口粥或吃点速冻饺子之外,再就是一门心思地发奋作诗了。可作诗毕竟不是写经济论文,想加班也加班不出成绩来!虽然老康曾经才华横溢,但是,硬逼着自己写诗时,心灵的火花却仿佛熄灭了。除了“天生男儿振世兴,九死也要博一生;生时不成壮烈死,魂上天堂作英灵”之类既无诗情,也无画意的句子,他的大脑就再也产生不了一点儿闪亮的火花了。

  “铃!铃!铃!”突然,电话铃刺耳地响起来。

  老康被吓得一哆嗦。自打他辞去官职以来,家里就只有找老婆的电话了;而自打老婆离家出走之后,家里压根儿就没有电话了。这电话不是老婆打来求和的,还能是啥?老康这样一想,已经颓唐的神经又不觉一振。他赶紧抓起了电话。

  “是康处长吗?”对面的,不是老婆,竟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听声音,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上下岁。只是他的发音很特别,像是拢不住声音,总在跑气一样。

  老康诧异地支吾:“我是。”

  对面传来了笑声,而后,陌生的男人神秘地说:“俺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你不是一直怀疑被老婆戴了顶绿帽子吗?”

  老康不知道如何回答,哑然了。但是,咋听咋觉乎着这男人的话语里充满着不怀好意的味道。

  “算你猜着了!”陌生人异常肯定。

  老康惊愕了。他不知道这是啥人,为啥要告诉自己这最不愿意证实的事情?!

  陌生人继续说:“今晚,你到天上人间歌舞厅,就能见到你老婆和她野男人快活的德行啦!俺要是你,就立马儿把这顶绿帽子撕她个稀巴烂!”

  老康又羞又怒,不知道是应该对熟谙自己隐私的陌生人感谢好,还是破口大骂好。片刻的犹豫之间,陌生人一阵高声淫笑之后,立刻就把电话挂断了。

  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老康愤怒了。激愤的他,立刻按照刚才来电显示的号码,把电话打回去,他要破口大骂,他要问个明白。

  “请问,您找谁?”对面却传来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

  “刚才谁在这儿打电话?”老康气冲冲的问。

  “一个客人。”

  “他在哪儿?”

  “早就走了。”

  “你是啥地方?”

  “天上人间歌舞厅。先生,您需要预定座位吗?”

  老康猜到对面的女人一定是天上人间歌舞厅的总台小姐,便没好气儿地问:“刚才那位客人啥模样儿?”

  “是个先生,年纪不大。”

  “我问长得啥样?”

  “他戴着口罩,我没瞧清。先生。”

  老康只得无奈地挂断了电话。他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个圈,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这是挑拨!完全是设套!这是圈套!完全是无稽之谈!”

  老康不相信,他与龚梅的情缘,就真的这样结束。到现在为止,他的脑海里还恍如昨天一般地浮现着他俩初识的情景:

  那是一场舞会。舞会是在银行会议室里进行的。椭圆形的会议桌被请到了室外,椅子顺着墙边一溜地摆开。康处长带领的总行调查组成员,外加分行、支行的领导,是一水儿的男士,不过十人,被安排坐在会议室的一边。对面坐着的竟是二十几个水莲花一般娇羞、璞玉一般青纯的银行女职工。而这之中,气质、身姿、脸蛋俱佳的当然就是龚梅!这一点,对于离婚不久,已经对鉴赏女人练就出一副火眼金睛的康处长来说,只一眼便发现并确认了。

  就在康处长用一对外凸的大眼睛偷视龚梅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龚梅也正在用两只杏眼偷视着自己!这一男一女四只眼刹那之间的交汇激得康处长立刻心灵震颤了。当第一支舞曲响起的时候,虽然心脏狂跳不止,但康处长依然拿出博士的理性、拿出男人及领导的派头,立刻起身,想请龚梅跳这第一舞。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刚走出几步,他的手下,一个名叫张冲锋的小伙子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过去,占了个先机,早把个龚梅揽在怀里,开始转起圈来。

  幸好有其他美女早已经被当地领导动员着,主动邀请康处长跳舞了,尴尬之间的他,一张脸才没有一直红下去。

  整个舞会上,最忙的要数当时的康处长和风华正茂的龚梅。康处长一曲接一曲地应付着主动送舞上门的银行美女;龚梅则一拨接一拨地打发着各级银行领导。但是,搂着美女的身体却毫无感觉的最忙的男人与搭着领导的肩头却无可汇报的最忙的美女却一直找不到哪怕是一个机会,单独地舞上一回。

  当年的康处长可是个足智多谋、勇武有加、没有半点优柔寡断的主儿。他索性在音乐停顿、大家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来到了龚梅的面前,肆无忌惮地赶走了一个他不钟情的美女,直直地坐在了龚梅的身边。那时候的龚梅还是一个大姑娘,羞涩多于大方,温柔多于刁蛮,见到勇往直前的康处长竟这样恬不知耻地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不觉羞红了自己美丽的脸蛋儿……

  现在,虽然老康在心底里对老婆总是按捺不住地怀疑,但却决不愿意相信老婆真的给自己制了一顶绿帽子。当家里挂钟的时针指到七点多钟,当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刚一结束的时候,心绪不定的老康依然匪夷所思地坐不住了,还是鬼使神差地离开了家,杀奔北京最著名、最豪华的歌舞厅:天上人间。

  捉奸!他依然身不由己地要去捉奸!

  此时,在天上人间最大的KTV包房里,阮大头正对酒当歌,红颜相陪。而这相陪的红颜不是别人,正是美女行长龚梅!当然,在一边喝酒、聊天坐陪的还有谭白虎、文才子以及两个摩登三陪女。

  “面对你有点害羞,爱的话不要急着说!”阮大头用尽了丹田之气,把一曲《慢慢地陪着你走》唱得字正腔圆,声情并茂,表现得如鱼得水、特别特别的男人。

  “让我想清楚,再多些把握,等等我。”龚梅笑盈着美丽的脸蛋儿,认认真真地发音吐字,嗲声嗲气的,一切的一切都极端女人,真宛如一个资深而职业的伴歌女。

  “轻轻地牵我的手,眼里有满满的温柔!”阮大头唱着,还假戏真做地把自己的大手伸给龚梅。

  龚梅用自己的小手一把将阮大头的大手打开,可嗓子里的歌声却依然柔情蜜意的:“暖暖的感觉,默默地交流……”

  龚梅今天不是闻着阮大头的男人味儿来的,她是用精巧的鼻子,嗅到了阮大头身上利润的味道。那天,在五一支行豪华的会客室里,谭白虎只把关于至大投资公司存款的情况汇报了一半,她就对谭白虎举手叫停了。看在存款的份儿上,她便把已经安排好的与工业部财务司施司长的会面推后,主动向阮大头摇起了橄榄枝。

  龚梅和阮大头一曲《慢慢地陪着你走》演唱完毕,一个夏日里艳如天仙的美女,一个暮秋里赖如蟾蜍的丑男,仿佛一个跨一步向前,从夏天里跨入春天;似乎一个退一步向后,从秋季里返老还春,一对金融商场上的对手,似真似假地顿觉彼此共同语言颇丰起来,一对各怀心事的两亿美元存款的甲方乙方,亦假亦真地感到彼此亲近了许多。

  龚梅盛赞道:“阮董可比蔡济文唱得好!完全是现代摇滚的作派,整个一个臧天朔!”

  阮大头更是恭维得肉麻:“龚行不但歌比梁雁翎强,人更比梁雁翎漂亮!”望着龚梅红扑扑的小脸蛋儿,阮大头吸一下口水,起腻(注:地方话,意为:挑逗)道:“听说,你老公是一个博士级的书呆子?”

  龚梅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说老康的坏话,来丢自己的丑;但是为了虚荣对老康进行违心地歌功颂德,也不是她的性格,于是,就轻描淡写道:“中国的教育体制培养的就是书呆子嘛!他是中国教育体制下最好的学生,当然不会辜负了这种制度!”

  “听说,他看不惯这,看不惯那,异想天开得最后连工作都没了?”阮大头颇为自得地揭着龚梅的伤疤。

  龚梅没心思再提老康,便打岔道:“人各有志!您总不能让天下的读书人,人人也都成大款吧?”

  听了这一唱一和,文才子的小鼓眼睛“嘀溜”一转,立刻又为两位老总点了一曲《友谊地久天长》。优美的乐曲一起,文才子赶紧跑上来,抓起话筒,就着音乐煽风点火道:“请我所崇拜之至的董事长和美丽动人的龚行一起,跳一个慢三步!”

  现在的阮大头除了嘴头子上和美女行长你来我往地逗闷子,正愁一直踅摸不到机会和龚梅进行一丁点儿实实在在的身体接触呢,没想到机会却让文才子硬给制造出来了。于是,文才子的话音未落,阮大头心里赞许着文才子“孺子可教”,嘴上赶紧对龚梅连声说着“请”,可一只大手则早已经先于自己的声音把龚梅的小手牵起来,另一只早已经准备就绪的手掌则立刻搂定了龚梅纤细、柔软的小腰。立刻,像夏天里的大三伏天撮着了冰激凌,阮大头那个美,就别提啦!

  躲在一边喝酒聊天的谭白虎瞧得眼馋,直咽口水。他本是农民出身,此前除了柴禾妞儿的黑脸,就是老妈子的粗手,哪里一下子见过这么多的美女!此前的他,除了意淫,还是意淫,还从来没碰过年轻女人的手呢。见到阮大头与龚梅这一对原本陌生的男女,就这样轻松自如地交往,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耳鬓斯磨,他的男性激素在不断地释放着。这激素逼迫着他蠢蠢欲动,也想试一试男人的身手。他想请龚梅唱首歌,可他不晓得应该和自己心中的美神唱个啥子,咋样开这个口!他甚至想请龚梅跳个舞,可一晚上他鼓了无数次勇气,却终于没付诸行动,他就是不晓得咋样伸这个手,去搂龚梅的细腰!倒是那个大眼睛的三陪小姐对他热情而大胆的主动动手动脚,才让他体内膨胀的荷尔蒙稍稍得到一些释放,性吭奋也得到一些缓解。

  “先生,我们也跳个舞嘛!”大眼睛小姐看在阮大头事先支付的三百块钱小费的份儿上,主动拉了谭白虎的瘦手,在角落里慢舞起来。

  谭白虎虽然并不钟情于大眼睛小姐,但是,三陪女毕竟也是女人,而且还是妖艳的女人。她身上那浓郁的芳香,她手的纤细与柔软,毕竟与男人不同,因此也依然让谭白虎的下身顿然革命,让谭白虎的整个身体冷不丁儿地发冷,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这颤栗的幅度一点儿也不亚于那天他在银行门口捡到了枪的时刻!

  “先生,您冷吗?”大眼睛小姐虽久经沙场,却对谭白虎之类农民的风情一点不摸门儿,就真诚而诧异地问。

  谭白虎的脸红了,而且那红法,完全像一只打鸣的大公鸡,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直到双肩。他的舌头又转动不好了,结结巴巴地支吾:“没……没影儿的事儿。”

  大眼睛小姐睿智地发现了问题:“您怕啥子嘛!”

  “我……”谭白虎的瘦腿还在哆嗦着。

  “我瞧呀,我今儿可以教您倍儿(注:地方话,意为:特别)多东西了!”大眼睛小姐坏兮兮地笑了。

  诗人老康在杀奔“天上人间”的路上,很不舒坦。

  为了省钱,他先赶到了公共汽车站,耐心等候开往“天上人间”附近的公共汽车。可一等不来车,二等车不来,转眼半个小时就白白过去了。谁知道在这半个小时里,美女老婆都与她的野男人干了些啥呀?

  由于下班的时间刚过没一会儿,乘车的高峰期还没过去,这半个小时之内,车站里已经黑压压聚满了人。大家都像老康一样垫着脚尖、伸长脖子张望着,对久久企盼的公共汽车翘首以待。终于,等待四十分钟之后,公共汽车拖拉机一般“轰轰隆隆”地开来了。

  本来老康位居人群的中央、前侧,占据了挤上公共汽车的最有利位置,可让老康万万没想到是,公共汽车才一停稳,人群却涌动起来,身强力壮的老少爷们,体弱心不软的悍妇蛮女,便凭借着凶狠的狂挤,发动了夺位革命。老康整个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本来可以顺利挤上车的他,在几秒钟之内竟被挤出核心圈。最后,轮到被挤到人群最外沿的他上车时,满当当的公共汽车已经实在无法挤下他这样一个文弱之身了。

  公共汽车的售票员从车窗里挤出一颗硕大的脑袋,粗声大叫道:“那位戴眼镜的同志,别挤了。等下一辆!”

  老康自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发扬自己考各种学位时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头儿,企图继续挤上公共汽车。售票员继脑袋之后,又把粗壮的手臂伸出车窗,拍着车的外皮,厉声大叫:“嘿,说你呢!那个戴眼镜的!不许挤啦!捣乱呀,是不是?”大有假如老康再不作罢,他就要跳下车去,施以老拳的架势。

  老康哪里见过这种暴虐的阵势,只得败下阵来。望着刚才黑压压的车站,最后只剩下了孤零零的自己,他无奈地摇摇头,一脸的旧社会,自语道:“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错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