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亿美元的诱饵
阮大头已经是酒过三巡,红了大脸、红了粗脖子,也红了一对大眼珠儿。这酒劲儿一上来,就不需以跳舞的幌子来掩饰自己的行为了。阮大头索性用大手直接拉了龚梅的小手,像是玩笑,像是请教,热情而亲切地提出了问题:“龚行,你帮我出出主意,这二个亿美元如果给你,怎么玩?”
龚梅是个什么没见过的女人?在阮大头的酒兴上,自然没作淑女状收回小手,她当然怕扫了阮大头的兴。什么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当下中国已经加入WTO、金融残酷竞争的形势下,连手都不肯让人摸一下的美女行长,还怎么获得商机和利润?
“存我们五一支行不就行了嘛!”龚梅用特女人的声音说。她的脸因为酒精的作用白里透粉,真就像夏日里、绿水中,飘浮着的水莲花一般的娇羞。
谭白虎瞧着阮大头手里的美妙小手,连咽了几口唾液,应和道:“存银行生息,随时提取,没有风险!”
“小文子,你说呢?”阮大头问文才子。
文才子眨着诡眼,终于作了一条黄花鱼,把自己溜进角落,避开矛盾的中心,支支吾吾地没吭声。
大眼睛小姐争先恐后地开了腔:“炒股票!够作庄的份儿啦!”
陪文才子的小姐是个单眼皮,也不甘示弱,很在行地反驳:“美元只能炒B股!可中国的B股呀,一丁点儿也不硬,老是挺不起来,没劲儿透啦!”
阮大头听了小姐的话,忍不住会心地坏笑起来。
龚梅没明白阮大头笑什么,一本正经地说:“股市风险大,看准了可以少做一些。大钱嘛,当然只有存我们五一支行。我不但给您生息,而且,还能给您再派生出人民币贷款来,让您再用人民币进行二次投资哪!”
阮大头和三位美女外加两个后生又喝了一杯酒,硕大的脑袋仰在沙发柔软的后背上,红红的大眼睛往着天花板,故弄玄虚地开了口:“龚行说得对。两位小姐说得也不错!”
大眼睛和单眼皮几乎同时说:“感情!甭总以为我们没文化!现在干我们这一行的,也与时俱进啦,也要大学生啦!我们还有学士学位哩!”
阮大头坐起身,眼睛盯住龚梅,那四射的目光宛如章鱼伸向美食的触角,一副神秘、贪婪的臭德行:“记得小时候瞅过一个美国电影,叫《百万英镑》。一个穷人捡到一张百万英镑的支票,这个穷人的命运立马儿就改了。围绕着他,便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的闹剧。现在,我的至大投资公司来了二亿美元,我突然感到,我只当是那个捡钱的穷小子,虽然命运还没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可我周围的主儿,早就开始演闹剧啦!”
龚梅听阮大头这样说,便吃了心,心里一沉,开始感到不自在起来。如果换上别人,如果换上其他场合,心高气傲的她早就会一气而起,佛袖而去,她才不跟眼前的无耻男人扯这个哩个愣(注:地方话,意为:莫名其妙之事)呢!但是现在,她没有。她不但没发脾气,反而对阮大头越发地殷勤。为了能让阮大头的二亿美元成为自己支行的现实存款,为了可观的利润,为了行长的位子,她依然强打着精神,让自己美丽的笑脸继续水莲花一般地开放着。她趁阮大头起身倒酒之机,赶紧收回了自己的小手。当着谭白虎的眼睛,她当然要尽量给自己留着行长的尊严;当着三陪女的面,她也要尽量保持着自己职业妇女的气派。
“我的龚行!我告诉你吧,连我都没想到,这两个亿美元竟能培养出好几个行长哪!”阮大头突然发觉自己手中那软玉幽香美人手没有了,立刻起身,对龚梅发动心理攻势,诡秘地起腻道。
“美元还玩出银行干部来了?”龚梅此次倒真的诧异了。
“是呀!”阮大头起身,把大眼睛盯住龚梅,继续起腻,“有一个姓马的,自称是速发银行的分行行长,说他们银行居然要为我的公司专门成立一家新支行,叫什么速发银行至大支行!”
一直没支声的文才子终于说话了:“北京的所有银行几乎都来找过我们。有几个原来在银行作一般干部的主儿透露说,只要阮董有一个存款的承诺,就可以被他们的分行任命为支行的一把手!”
“呦!当行长这样容易呀!那我们俩也甭作三陪小姐,去当行长得了!”两个三陪女几乎异口同声地嚷嚷起来。
让三陪女取得了心理优势,让自己颇感自豪的行长位子变得一钱不值,龚梅很不痛快。她说:“银行是一个高风险、知识密集型的企业,怎么可能这样胡来!”
龚梅不假思索地反驳,一来打击三陪女,继续维护自己职业妇女的尊严,二来以求自己在对至大投资公司拉存款的问题上尽量占领有利地位。但是,虽然嘴上这样说,可她的心里晓得:当下中国的银行,金融产品都一样,利率又被中央银行限制得死死的!怎么竞争?只有争关系!只有靠人脉做业务!如果三陪女真有十几个亿的存款,当然也可以当行长,至少也可以当副行长!看来,阮大头已经懂得利用银行之间的无序竞争来使他的公司有利可图了!
阮大头似乎瞅出了龚梅的心思,用一只大手拍了拍龚梅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的秀腿,打气儿一般地说:“当然,干什么事儿都得有个先来后到的!五一支行是找我联系的第一家银行,我当然要和龚行永远地合作下去!”
龚梅也得理不饶人,见缝就插针,阮大头话音未落,她的酒杯已经举起来了:“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阮大头连带着文才子也欣然举杯,就在三人酒杯碰响的时候,龚梅突然沉下了秀气的脸,掷地作金石声:“我们独家合作,绝不反悔!”
阮大头没有犹豫,连声称好:“我本来就没帮助其他银行培养行长的义务嘛!不过……”
龚梅晓得阮大头要和自己谈价钱了,生怕这个丑陋的男人开口就要出天价,让自己无力斡旋,正准备巧与周旋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咚!咚!咚!”听这声响,不像是用手敲的,倒像是用脚踹出来的。
谭白虎离门最近,急忙起身,推门一瞧,外面却没有人。再向外探头张望,只见一个矮小的男人的身影正越来越快地逃走,那男人回头的瞬间,谭白虎发现他带着一个硕大的白口罩,那口罩几乎遮住了他整个的脸。
“谁?”阮大头问,声音里有几许难以掩饰的惊恐。陆卫国递过来的那个消息,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这心病像一片难以抹去的阴影,压抑得他敏感而多疑。
“没瞧清楚。”谭白虎回答,无意间瞥了一眼美女行长。他发现龚梅此时一脸的阴沉,悻悻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刚才的敲门声真的让龚梅心里一沉,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因为,家里那位曾经的处长、现在的诗人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打电话了。一刀两断不是老康的风格,藕断丝连、惹事生非才是他诗人的品质。这种男男女女的场合不正是老康大发醋意的沃土吗?难道老康能老实巴交地一直呆在家里,不鸡鸣狗盗地跟踪着,找这种机会和场合挟私泄愤一下?
其实,龚梅的感应是对的,老康真的已经来过了。
就在阮大头和龚梅随着《友谊地久天长》的乐曲轻歌曼舞的时候,老康来到了天上人间歌舞厅的大厅。
“是康先生吧?”大堂的领班小姐主动迎上来,主动叫出了老康的姓氏。
老康现在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绝不相信自己送出的几本诗集就可以使自己达到路人皆知的名人轰动效应,更不可能使自己的知名度一下子就达到让歌舞厅大堂小姐都能一眼认出的程度!于是,老康诧异地反问:“你咋认识我的?”
小姐回答得很实在,压根儿就与诗集风马牛不相及:“一个先生刚才告诉我的?”
“一位先生?”老康虽然感到了某种心灵深处的失落,但立刻警觉起来。
“您要到最大的房间找您的爱人,对吗?”小姐继续问。
老康惊愕了:为啥大堂小姐比自己都清楚自己要来干啥?“这也是那位先生告诉你的?”
小姐含笑点头,算作回答。
“他?人呢?”
小姐四处张望,而后诧异地回答:“刚才还在这里!现在,可能走开了。”
老康立刻毛骨悚然起来,莫非又是那个陌生人在作祟?他是谁?为啥要帮助自己捉奸?
小姐摇摇头,含笑没有说话。
“他让你来带我找人,你居然不知道他长得啥样?”老康惊异起来,转动着一双外凸的大眼睛审视着这个大堂小姐。
大堂小姐甜甜地笑了:“这位先生怪怪的,总是带着一个大口罩!我怎么能看清他的样子嘛!”
当阮大头握着龚梅的小手抛出“二亿美元怎么玩”的把戏时,大堂小姐带领着老康来到了天上人间最大KTV房间的门口。
小姐准备敲门,却被老康拦住了。
“你先回去吧。有事儿我再叫你。”老康吩咐小姐。
小姐甜甜地笑了,异常职业地说:“先生玩好!”
等小姐走远了,老康才把自己的老耳贴在门缝上偷听里面的动静。他毕竟是个有教养的文人,是个曾经见过世面的中央银行总行的处长,他不愿意没根没据地闯进去,让老婆不好做人,让自己自取羞辱。
在门缝里,他听清了阮大头关于百万英镑的故事;从门缝挤出的声音中,他听懂了文才子关于各家银行拍阮大头马屁的小话;透过门缝,他还听出了龚梅为了拉存款对阮大头的阿谀奉承,只是这细小的门缝无法使他瞧见自己老婆的小手此时是被一个丑男人握着的!从所有的谈话里,老康明白了,屋内之人在轻歌曼舞之中谈论的只有一件事:用别人的钱给自己赚钱!从他们的谈话里,老康还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没钱的,巴结有钱的;有钱能使鬼推磨!
忽然,他不想再进去捉啥奸了。他相信,老婆此行绝对是为了钱,而不是为了奸!他相信,老婆现在还不至于为了钱而奸!那么,老婆之所以离自己而去,说到底也还是为了钱,是因为自己没有钱!正像龚梅自己说的:“怕老婆跑呀?有本事,多挣点钱,你甭让我上班呀!”
他悻悻的离开了房门,心灰意懒地走回大堂。当他留恋地回望老婆依然在里面歌舞升平的房间时,他瞥见一个戴口罩的男人,在倏忽中,一晃就不见了。
老康仿佛突然明白了啥:这么瞧着,自己是落入别人的圈套了!那个戴口罩的男人是希望自己与老婆大战一番,让老婆作瘪子、难堪的!他是谁?为啥要这样做?难道他与老婆还有啥不可告人的旧恨私仇?
在“天上人间”快活够了的人们并没有老康想得那么简单。当一曲《友谊地久天长》再次响起的时候,在几乎没有光亮的霓虹灯下,大眼睛小姐率先现出了妓女的原形。她把头贴在谭白虎的肩上,嗲声嗲气地开导道:“老公,要不要到楼上开房间吗?”
此时的谭白虎在心灵上早已不再是处男了。他一下子就晓得了大眼睛小姐的意思。这意思虽然再次引发了他的下身革命,但是却无法抵消他的囊中羞涩。他装傻充愣道:“我有银行宿舍,住高级宾馆干啥子?”
大眼睛小姐明知道这单生意恐怕要吹,却依然不死心地推销自己的肉体:“银行宿舍人家怎么去嘛?”
谭白虎只得装作啥子也没听见,闭上双眼,最大限度地享受大眼睛小姐给予自己的最后温馨。
此时的阮大头,也没闲着。他把扑射着酒气的大嘴巴几乎贴到龚梅白皙、娇小的耳朵上,轻声地呢喃着:“我早就在楼上开了房,等打发走小孩子们,咱俩再一起喝酒,成吗?”
龚梅把手扶在阮大头的厚肩上,心里头早就晓得阮大头的鬼心思,也早就有话儿备着呢。她不卑不亢、有虚有实地应对如流:“老公还在家等着呢!我再怎么一心扑在事业上,也不能没白天黑夜地连轴转,回去再看老公的脸色吧?而且,明天一大早,我还要到分行报一笔贷款项目哪!”
阮大头不甘心一个美人儿就这样白白地溜掉,起腻地哄骗道:“晚上,我们就把存款协议签了嘛!”
龚梅把一只纤细的小手在阮大头的厚肩上,轻轻地拍了几下,意味深长地说:“谢了。我们来日方长呢!”等乐曲声刚刚一落,她招呼上谭白虎,竟又风一样轻盈地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