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邵立人

    立人先生:这一二年来,新诗出产的最多,不能尽满人意,自难讳言。作家为尊重自己的个性与摆脱精神好婺于外的圈套起见,原可以说“做诗,原来为我要做而做的,人家的批评,和诗及做诗的人,全无关系”。如或因之以为自己的作品的辩解,以为才短者的遁逃所,却也不对。至于不能民众化,倒不要紧。
    大大主义的原动力,有人说是欧战时破坏一切的精神与人生虚空——连文明也是虚空——的感觉混合而成;所以他们要破坏一切艺术上的规条,要极力的表示虚空与无意识。意大利现代大小说家郭泰(SalratorGotta1887)在他的《三个芒第》里借一个被大炮声震坏了神经系的伤兵,解释大大主义道:“什么是大大主义?就是反文学的,反音乐的,反绘画的,反情感的,反一切的。这是怀疑的宗教,非智慧的宗教,我们这时代崩坏之源的怀疑与非智慧的宗教。”就是取这意思。又有人说大大主义是彻底的现实主义;大大主义者爱酒,爱妇人;他的文化,以肉体文化为主。又有人说大大主义是要努力再造一种原始人的艺术,或小儿的艺术;他们要以现代人冥摸着原始人的心情,创作出艺术品来。他们取大大(Dada)这字为主义,意取这字乃小儿初学语时“呀呀”的声音,可想而知他们的命意了。所以照此说来,大大主义决非毫无意识,可笑的东西!现在不独法国院派批评家不敢以梦呓目之,其他各国亦对于大大主义者表示相当的注意了。美国宣传大大主义的,有著名的ElsevonfuytazLoringhoven,很早就在努力(不过我看他的诗尚没有法国大大主义者之难懂,之全无意义),在俄国有AlexanderKrutchenich,那更著名了。所以大大主义运动已有普遍之势。
    中国一般社会的心理,见了稍为新奇的议论,每以“疯狂”“好奇心”目之,实在不对!我们对于一桩事,只有懂不懂,只有赞成不赞成,决没有既不求懂,又不反对,而单施以讥笑的!
    《一阵狂病》里的意大利语大意是“晚安,先生;咏舞,走罢!”“哈伐那——该死的——手枪!”
    雁冰〔一九二二年九月〕

《茅盾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