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索撒的机密名单

  虽然中国早在2001年底就已经加入了WTO,但是,中国依然是一个对资本项下的外汇进行管制的国家。这种管制不但有效地保护了还属于幼稚行业的中国金融业,也有效地抑制了海外热钱的自由进出,使索撒利用外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般大举入境炒作A股的行为受到了很大程度的限制。虽然老谋深算的索撒早在几年以前就已经陆续以投资的名义,把自己旗下的数百亿美元换成了自己可以支配的人民币,但是,他明白这笔资金与撬动一个大国金融所需要的资金还差得很远。于是,就像黄海银行忙着做年报一样,他也一直忙着把大量的美元以各种各样的名义、各式各样的方式绕过中国的外汇管制,或伪装成善意的实业投资,兑换成人民币;或通过地下钱庄兑换出人民币,而后直接存在银行,以便享受比境外美元高得多的银行存款利息。
  在老谋深算的索撒的小巧玲珑的笔记本计算机里,有一串中国企业的名单:黄海基金管理公司、绿色农科集团公司、恢宏科技投资公司、通达集团……谁也不知道这些中国企业对索撒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十几户企业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不同类别的经济实体,可在索撒的心目中,他们确是高度关联的,简直是生死相依、难割难舍的关系。这个名单,意味着谋略,还是意味着杀人,或者还意味着什么,始终是索撒的核心机密,这个密级高到除了索撒自己,这个世界上没第二个人知道,包括亨利。
  列在索撒机密名单里的企业之一:恢宏科技投资公司,是黄海市最大的民营企业。
  恢宏公司坐落在黄海开发区最高的大厦之内。大厦叫恢弘科技大厦,土地证、房产证的拥有者全都是恢宏科技投资公司。就凭着这漂亮的自有大楼,黄海人都知道,这家公司的实力是响当当的。
  索撒的凯迪拉克轿车是迎着初生的太阳停泊在恢宏科技大厦下面的,此时,天边正巧有一片大雁飞过。
  亨利第一个推门而出,并从车的左后门,跑到了右后门,毕恭毕敬地拉开了车门。
  索撒的脸上有着像晨光一样灿烂的颜色,他笑容可掬地钻出车,以“一揽众山小”的感觉眺望着恢弘科技大厦。
  冯卉也从副驾驶的座位上下来,快步来到老师身边。
  索撒望着冯卉那张鹅蛋型的大脸庞和脸庞上那一对大大的眼睛,慈祥地笑笑,亲昵地拍拍美女弟子柔美的肩:“看来这个王董事长还是挺勤奋个人呀!”
  冯卉用英语巨礼貌地迎合着老师:“中国的民营企业家各个都是勤劳致富的!”
  索撒脸上的微笑突然随着天边那一片大雁消失了,他反驳自己的美女弟子,但语调是和蔼的:“冯小姐这样说,*先生是不会同意的!他认为,资本家,或者范围更大一些,是剥削阶级,不是靠勤劳而是靠剥削致富的!”
  亨利玩笑着给冯卉圆了场:“勤劳和剥削,同样是成为企业家的法宝!”
  索撒在弟子们的簇拥下款款地走进恢宏科技大厦。冯卉快步来到电梯前,正准备按电梯的按钮,却被前台的服务小姐一脸冷漠地拦住了。
  “请问,您找哪一位?”服务小姐长得不难看,但皮肤呈棕色,脸上一边一片桃红。一眼就看出来,服务小姐来自农村,还没有蜕化掉柴禾妞的底子。
  亨利走上来,用生硬的中国话对柴禾妞说:“我们找王董事长!”他的脸上依然是阳光普照的样子。
  柴禾妞看一眼一脸红光的索撒,诧异了:“我们王总一般要十点以后才到公司呢。”
  见服务小姐一副固执而呆板的模样,冯卉直接拨通了董事长助理徐萌的电话,用标准的普通话问:“徐萌吗?索撒先生已经到你们楼下了!”
  徐萌有一张椭圆的娃娃脸,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鼻子有点塌鼻梁,薄薄的嘴唇,长着一个小虎牙,今年三十整。她立刻用热情的口气答复了冯卉:“欢迎你们光临本公司,我下楼接你们!”
  索撒似乎听到了徐萌的话,立刻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热情洋溢地大声说:“不用徐小姐客气,我们自己上去!”
  此时的柴禾妞依然一丝不苟地对冯卉说:“请小姐您作个登记!”
  冯卉望着服务小姐一脸的死板的认真,想说两句什么,再看一眼两位美国同事,终于没有开口,只好跟柴禾妞走到前台上进行登记。她还没来得及写几个字,徐萌已经从电梯里迎出来,身体轻盈着像春天的风,脸上灿烂着像春天的花。
  “欢迎!欢迎!”笑意写满了徐萌的脸,她热情地和大家握手之后,对服务小姐说,“这是我们公司的贵客,别登记了!”
  柴禾妞伸了伸舌头,赶紧说了句:“不好意思!”
  索撒用英语解嘲般地开着玩笑:“两个小姐都是恢宏科技投资公司的优秀员工!徐小姐,我说得对吗?”
  徐萌听懂了索撒的英语,尴尬地笑笑,露出了那颗小虎牙,用中文客气道:“谢谢您的夸奖!我们早就该下楼迎候的。”她引导着大家上楼,进入了会客室,打亮会客室全部的灯。
  会客室很大,南北通透,晨光斜射在窗户上,给会客室添加了足够的暖色。这里摆设的家具都是清一色的明式古典家具,黄花梨的木料硬而润,没上漆,越发显得高档而精致。这里的百宝格上摆放的全部都是青花瓷器。有高大圆粗的将军罐,有硕大的盘子,还有各种形状的瓶瓶罐罐。全部的瓷器都铀面暗淡,蓝色发黑,有的蓝色深入瓷骨,有的蓝色还有像颜色弄湿宣纸一般的晕散。应该全部是真正的古董。
  徐萌亲自给客人上了水,说声“稍等”,就轻盈地飘出去了。会客室高档的地毯吸呐了她高根鞋发出的声响,可嗒嗒的走路声,在会客室的门外,却被瓷砖夸张出来。“嗒嗒”声由近及远,慢慢地消失了。
  晨光已经由窗口照到地面了,徐萌和王董事长没有来。
  索撒把一杯中国龙井茶津津有味地品完了,徐萌和王董事长还是没有来。
  亨利坐不住了,站起身,气哼哼地站起来,说起了法国话:“这个徐小姐怎么安排的?王董事长怎么还不出来!”
  索撒摆摆手,让亨利坐下来,自己索性站起来,在会客室里来回走动,把玩着明清家具和百宝格上的青花古瓷,用英语自言自语地说:“中国的明式家具简洁而幽雅,中国的清式家具复杂而华贵。我还是更喜欢明式的简单!中国的明瓷虽然没清瓷精致和艳丽,但却质朴和淡雅,更像中国文人的性格!”
  亨利没心思研究中国的古文化,一脸阴沉,改用英语嘀咕着:“我们上次去绿色农科集团公司,那个姓田的女老板,是自己开车接我们去的。可现在这个企业,竟然让我们等这么久,还没人影!我看这个王董事长对我们的入资没诚意!”
  冯卉作为中国人,当然不愿意丢掉中国人的面子,赶紧用英语解释道:“中国现在的老板是中国的第一代富人。环境使然,他们没接受过贵族式的礼仪教育,因此在行为方式上,一时无法与国际接轨。这并不说明……”
  索撒忽然呵呵笑了:“中国富一代大多没文化是真,中国的大款没接受贵族教育也不假,但我倒认为,就因为这个王董事长不守时,有意晾晾咱们,倒的的确确表明了他的诚意。你们俩想想,自己的孩子让别人抱走,什么感受?他,痛苦呀!有实力的企业有资格这样的。而你说的那个绿色农科集团公司姓田的女老板,是个大骗子,就是再怎么热情,这热情也是假的!”
  “您说他是有意晚来,想在谈判中占据强势地位?”冯卉半信半疑地问。
  索撒又呵呵笑了几声:“小儿科!应该MBA的案例中就有这个课程。”
  索撒的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了“嗒嗒”地高跟儿鞋响。而后,徐萌又一阵风似的进了门,她望着公司的贵客们,自己做出一脸愧疚之色:“真不好意思,王董事长的车坏路上了。”见亨利一脸的不高兴,徐萌赶紧补充,“不过再过半个小时,王董事长就能赶到了!你们看是等,还是……”
  索撒哈哈大笑一声,对徐萌说着流利的英语:“徐小姐,你的龙井茶我才喝了一杯,趁等王董事长的机会,我还能再喝一杯吗?不过,要换上新的茶叶,我感觉第一遍茶,最有味道!”
  徐萌不好意思起来,露出了那颗小虎牙,尴尬地笑笑,坚持说着中国话:“对不起,我没来得及给您兑水!”一边给索撒重新沏茶,一边说,“您请您请!”
  当索撒喝完第三杯龙井茶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随着一阵笑声,王董事长终于出现了。
  他是一个身材不高的小老头,面皮黝黑,圆脸、圆眼。最早本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小木匠,见刨花板贴皮生产利润大,就倾全家之囊买了一台贴皮机,而后从一台机器变两台,从两台机器变三台,直至机器变成了300台,再之后不断地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赚钱神话。此时,这个昔日的小木匠憨厚地笑着,伸出双手,步态迟缓地走向世界金融巨头索撒。他的嘴上连声道着歉:“车坏路上了,车坏路上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咋能让您久等呢?不好意思!”
  索撒哈哈一笑,用流利的中国话,睿智地一语双关地说:“车坏得好,坏得好!我有更多的时间研究你的公司文化,也对你的企业更有信心啦!”
  王董事长眨一对小小的圆眼睛,狡黠地一笑:“这么说,我应该晚来?”而后,小木匠出身的他,终于藏不住自己的城府了,几乎说出了他自己的心里话:“这么瞅着,咱们的股权价格好商量了?”
  索撒也学着王董事长的憨厚模样,直截了当地说:“只要我控股,你出多高的价,我们都能谈!”
  在索撒的秘密名单里榜上有名,而且名列前茅的企业,是绿色农科集团,也就是让张秉京心惊肉跳的巨额贷款欠债户。
  绿色农科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宽阔而豪华。百宝格上同样摆饰着中国古典瓷器。这些瓷器,造型新颖,五颜六色,崭新瓦亮,充满了贼光,没半点老气。从这外部特征上瞧起来,应该全部是赝品。
  老板椅上坐着一个穿着华贵的女人,虽然已经徐娘半老,但风韵尤存。她的腿搭在老板桌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慢悠悠地吸着,吐着烟圈。她叫田晴,就是那个让张秉京脸色大变的女人。这年头,妇女从经济上和思想上都翻身得解放了。而田晴呢,不光是经济和思想上解放,甚至连自己的肉体和贞洁也一起解放了。她对面的皮沙发上坐着两个年轻英俊,但气质粗俗的小伙子。他们都是跟随她多年的小面首。这两个小面首,瘦高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姓黄,是她的秘书兼司机;健壮,不戴眼镜的靓仔,姓江,对外称:副总。
  女人懒洋洋地对男孩儿们发问:“你们两个小尕贝儿的,给银行信贷员淘换了啥好玩意儿?”
  江副总心有不平地说:“听张行说,这个小毛丫头是他特地为咱们挑选的客户经理。才来信贷部没三月,硕士毕业,没经验,除了书本,啥也不懂!”
  黄秘书眨眨眼睛,望着风韵犹存的女人:“行长自己个儿寻思着给咱贷款10亿2千万,派个小毛丫头来搞调查,就是博士,不也就是走个过场吗?”
  她把嘴里的烟一口气喷出来,没好气地嗔怪道:“瞧你们一个个的臭德行,倒是爷们儿样儿,可那张男人皮下面包的,却全是女人的小心眼儿!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不打无准备之仗!’这句毛主席语录,在我像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背得就滚瓜烂熟了。小毛丫头咋了?咱办这笔贷款,人家是官小辈儿大!银行就这德行,让一笔贷款过,得人人说好;让一笔贷款玩蛋去,一个小毛丫头子说我们是个空壳、已经资不抵债,就够了!”
  江副总像一个挨了严母训斥的儿子,诺诺连声:“行行,我给她买一个女士皮包去。”
  女人瞥一眼黄秘书,貌似是想考一考他的智慧:“黄子,你瞧呢?”
  黄秘书随声附和道:“我瞧着成,但这包,一定得是名牌!”
  她把手里的烟一下子捻在烟灰缸里:“狗屁!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也就这点儿出息!”
  男孩儿们站在老板台前,臊眉耷眼的,一副不知所措的德行。
  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教诲着他们:“记住了:给官场上人送的礼,要像玉米面的肉包子。外面的皮儿,一定要不起眼儿;里面的瓤儿,一定要倍儿值钱。要让人家拿的时候,不当回事儿,回家之后,偷着乐去!”
  黄秘书很乖巧地顺着女人的话爬上来:“索性送她一个白金戒指?她回家肯定偷着乐!”
  她没好气地嗔怪道:“你当你是谁呀?那是她男朋友的事儿,你就别掺和了!”
  江副总一副中规中矩的神态:“那就送条白金项链?也能偷着乐!”
  她不屑地摆摆手:“那是她老爹老妈的事儿,咱送不合适。”见两个男孩儿都在犯愣,只得说出了自己的主意,“给这个叫于欣的客户经理买一个白金项链坠儿吧。记住,这坠儿要大,一定不要低于一万块,而且,首饰店的包装盒要扔掉,用我们公司最普通的包装盒。在我们公司的包装盒上,还要贴上我们公司的标签,一定让她在拿时觉得,这只是一个不值钱的小宣传品。”
  江副总仿佛悟到了自己女人心里的弯弯绕儿:“那毛丫头回家偷着一乐,我们这新增的10亿2千万贷款就算过了一关!”
  黄秘书也弄明白了自己女人的心思:“这10亿2千万一扎到手,老贷款连本带息都还上了,而且我们还剩了一千多万的零花钱呐!田总,您可一定带我们去趟欧洲呀!”
  江副总终于找到了讨好自己女人的机会:“欧洲,对田总,早就是小菜一碟了。非洲,撒哈拉大沙漠,那才能让田总兴奋起来呢!”
  她仿佛没听到两个男孩儿的话,早已经扔掉了准备点燃的一支烟,闭目合掌,祷告般地说:“老天保佑我渡过这一关。这可是对公司,对银行,对股民都积德的善事呀!”
  黄秘书用甜腻腻的小声提醒到:“张行长不是还帮助咱们连络了通达集团吗?如果通达集团真能跟我们搞资产重组,就是银行的贷款批不下来,我们不是也能度过难关吗?”
  女人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可以谈谈,就跟上次洋鬼子要搞的风投一样,明知没啥希望,也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热钱风暴》